赵祯说罢起身,走到尤子卿面前伸手给他理了理衣领,随后手便放在他右肩上。
“不是说,伤好之前,不可以乱跑的么?”
赵祯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然而说话时,手却捏紧尤子卿的肩膀,拇指指腹摩挲着被咬伤的位置。
尤子卿条件反射的僵了僵。
这是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尤子卿眼皮颤了颤,硬着头皮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一点小伤,已经脱痂恢复差不多了,实在无颜再继续叨扰下去。”
“是么?”赵祯眼底暗光一闪,旋即笑意直达眼底。
下一瞬,指甲隔着衣料用力掐进已然结痂的伤口里。
尤子卿疼得呼吸一滞,抬手攥住赵祯使阴的手,眼里因为疼痛泛上水光,湿漉漉的看得赵祯差点心软。
“殿下……”
“不是已经好了,那为何孤一碰就疼得脸色都变了?”
赵祯还要再用力,尤子卿就被尤子墨一把拽了过去。
“区区小伤能得太子殿下如此记挂,是子卿的福气,不过人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们再找大夫给他调理就是,便不麻烦殿下了。”尤子墨迎着赵祯深黯冷冽的目光,不闪不避。
赵祯看了看同样脸色不好的尤元刈尤子棠父子俩人,玩味的笑了。
“看来是孤多管闲事了。”目光直看向尤子卿,赵祯眼底的笑意更浓:“既然如此,那孤就先告辞了。”
直到人跨出门槛,尤元刈等人才反应过来。
“恭送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本来已经走下台阶的赵祯忽然转回身来。
“子卿不送送孤么?”赵祯挑着眉。
尤子卿:“……”
不想送,但……
堂堂太子都开口了,自然不能不送。
看着父兄担忧的眼神,尤子卿摇了摇头,随即便跟上了赵祯。
尤元刈三人倒想跟上去,但赵祯点名只让尤子卿送,他们自然不能跟上去。
“爹……”尤子墨不放心:“子卿他……”
尤元刈眉心紧皱:“让他去吧。”
顿了顿又道:“太子这样,估摸是已经知道猎场的事跟子卿有关。”
“子卿做事一向稳妥,想来太子也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否则早就该下手了。”尤子棠分析道。
“嗯。”尤元刈点头:“不过这事终究是个隐患,还得从长计议,把那混小子摘出来才行。”
尤子墨面色复杂,所以他是被子卿诓了?居然拿这种事逗贫,这小子也太欠收拾了!
这边父兄为尤子卿操碎了心,尤子卿全然不知,一颗心神都在不定时发疯的赵祯身上,只恨不能扛了人就跑,直接给送出侯府扔上太子府马车。
然而他越是着急,赵祯就越是不急,那闲庭信步的速度,好像是在逛太子府的后花园。
“殿下刚避开了一只蚂蚁。”尤子卿皮笑肉不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赵祯居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尤子卿:“……”
正当气氛凝固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循声看去,竟是赵戟被门房领着朝这边走来,四目相对,脚步皆是一顿。
赵祯敛眸,似笑非笑:“人前脚回来,六弟后脚就到,消息之灵通,真是让孤好生佩服。”
“比不得太子。”赵戟目光从尤子卿脸上移开,不冷不热地看向赵祯:“人前脚刚回,太子后脚就已经串过门子了。”
“子卿毕竟是为孤受的伤,伤还没好就跑回来,孤自然要关心一二。”
说罢转身将尤子卿半拢在怀里,抬手“帮忙”扯了扯衣领,恰到好处露出肩颈淤青一大片的咬伤:“外头风大,你伤才好就别送了,回去歇着吧。”
赵戟目光微凝,眯眼看着尤子卿肩颈处的伤,脸色堪比锅底,而藏在袍袖下的手则紧紧攥了起来。
尤子卿:“……”
赵祯搞完事情,目光沉沉地看尤子卿一眼,忽然露出少年人明灿干净的笑容,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
走了一个煞神,还有个瘟神。
尤子卿头疼得紧,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子卿见过六皇子。”尤子卿拱手:“不知六皇子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六皇子恕罪。”
“你一定要与我这般说话吗?”赵戟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挪回尤子卿脸上,压抑着火气尽量温和道:“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宋芸儿,你就要与我决裂么?那咱们这些年的情谊又算什么?”
第12章 你娶不娶她与我何干
饶是尤子卿早就看清赵戟为人,听到这般厚颜无耻的言论仍旧愣了愣,回过神,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赵戟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眼底都是隐忍的怒意。
“我笑……”尤子卿抬起头来,笑意还在脸上,眼神却冰冷慑人:“我原来从未看清过你。”
“你……”
“你与宋丞相孙女缘分天定,我诚意祝福,倒成我的不是了?”
尤子卿低头理了理衣袖:“那依六皇子的意思,我当如何才不负你我这份情谊?”
“我说过,那只是权宜之计……”
“哦?”尤子卿眼里是赵戟从未见过的凌厉森寒:“那有朝一日权宜之计让你不得不砍了我尤子卿脑袋灭我尤家满门,你是不是也可以因为一句权宜之计,就直接送我们归西啊?一句情谊,我尤子卿就活该像狗一样为你鞠躬尽瘁任你宰割?”
“我何时这般想过,尤子卿,你能不能别这般无理取闹?”
赵戟闭了闭眼,语气满是无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娶她……”
“六皇子这话真是好笑。”尤子卿打断赵戟:“你娶不娶她与我何干?”
这话出口,尤子卿才可悲的反应过来,两人虽然都有那个意思,但到死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大局初定之际,赵戟倒是动过捅破窗户纸把他拐上床的心思,毕竟赵戟馋他这个人尤子卿还是知道的,但都因为横挡在中间的宋芸儿,被尤子卿巧妙避开了。
他这人眼里容不下沙子,早在意识到赵戟迟早会有三宫六院,两人注定无果时,就已经生了退意,将两人的关系定在了普通君臣的界限上。
却不想,连这也是痴心妄想。
“六皇子身边不缺谋士,子卿区区一介翰林院庶吉士,实在算不得什么。”
尤子卿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又是得体微笑,方才那凌厉森寒仿佛只是赵戟错觉:“父亲正好在家,若六皇子有事找父亲,我这就带您……”
“我是来寻你的。”赵戟打断尤子卿,目光晦暗不明:“但你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尤子卿神色淡淡:“子卿不敢。”
一句话,堵得赵戟差点心梗,深深看了尤子卿一眼,赵戟转身离开了。几乎是转身瞬间,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
本以为下毒一事哄哄就好,没想到宋芸儿一事竟成了最大的隔阂,一时半会儿想要修复关系,看来是有点难,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倒是太子……
想到方才两人亲密的举动,以及尤子卿肩颈处明显的咬伤,赵戟眸色沉了沉。
付之行贪墨一案,被太子负荆请罪自行揭发出来,这事原本他没多想,如今却不免心生怀疑。
不过转念一想,又给否了,尤子卿跟太子走得近也就这几日,而锦安郡离京城千里,就算尤子卿将他们的计划告知太子,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准备这么万全。
他这边都才拿到证据不久,而太子那边不仅拿到了证据,甚至还紧急处理了付之行,如今人都已经在押解进京的途中。
如此,必然是早就发现并做了安排。
想通这点,赵戟心下稍安。
他一走,不知何时躲在角落的尤子墨就走了出来,拍拍尤子卿的肩膀,朝赵戟走远的背影努努嘴。
“多年情谊?”尤子墨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俩现在才多大,就多年了,那岂不是很小就……”
尤子卿给二哥一肘子:“我八岁就到他身边做伴读了,你说呢?”
“什么?!”尤子墨惊得瞪圆了眼:“八岁你们就……”
“伴读情谊。”尤子卿没好气地白了尤子墨一眼:“二哥这脑子里一天天都装了些什么,尽把人往龌龊的想?”
“我龌龊?”尤子墨那个气:“你们不是……那个吗?”
尤子卿突然凑近尤子墨,吓得他往后一躲。
“你干嘛?”
尤子卿伸手勾住二哥的脖子往面前一带,整个靠进对方怀里,凑到他耳边。
“你弟弟我,还是童子鸡呢。”
尤子墨:“……”
呔!
反应过来尤子卿说了什么,尤子墨眼眸一瞪,顿觉一股欣慰萦绕心间。
“挺好,挺好的……”尤子墨伸手勾住尤子卿的肩膀:“你才十八岁还小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哥这个年纪通房都两个了吧?”尤子卿不咸不淡的拆台。
尤子墨一梗:“你要想要,二哥这就给你安排。”
越说越不靠谱,尤子卿摇了摇头,拿掉尤子墨勾在肩上的胳膊,转身往回走。
“你要不喜欢通房丫鬟,通房小厮也可以啊,二哥可以给你物色两个漂亮清秀的……”
“闭嘴吧你!”尤子卿走地飞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庑廊尽头,留下尤子墨摸着下巴,还真给认真琢磨了起来。
在他看来,尤子卿喜欢女人男人都没关系,只要不是赵戟就行。
和尤子墨分开后,尤子卿又去给老夫人请安,虽然依旧不受待见,吃了闭门羹没见到人,但还是给耽搁了一会儿,等尤子卿回到自己的濯轩居,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老远就看到九儿伸长脖子等在拱门口,想到上辈子九儿对自己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个一起粉身碎骨的下场,眼眶就不由一热。
“三少爷可算是回来了。”九儿不等尤子卿走近,就跑了过去:“小人听说三少爷受伤还中毒,可担心坏了,您这伤没事吧?”
“没事,已经好了。”尤子卿抬手摸摸九儿的头。
九儿也由着他,只是表情看着,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觉到九儿的异样,尤子卿问道。
“三少爷,太子殿下在屋里,已经等您有好些时候了。”九儿小声道。
“嗯?”尤子卿呆住:“你说谁在我屋里?”
太子?
太子不是早走了么?
尤子卿直接给整懵了。
九儿没好多说,把尤子卿带到房门口,便怂怂的退下了。
太子先前说了,这儿不用他伺候……
几乎是九儿转身离开的同时,太子转头,轻飘飘地朝尤子卿这边看了过来。
尤子卿:“……”
第13章 我害羞
这时候,掉头离开显然不行,尤子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殿下不是已经走了么?”尤子卿看到赵祯右边肩颈的位置就隐隐作痛,下意识保持了安全距离。
“记得孤说过的话么?”赵祯微笑:“孤想清楚之前,敢出院子半步,打断你的腿。”
尤子卿:“……”
“看来是孤对你太仁慈,好吃好喝还给治伤的把你供着,才让你这般有恃无恐。”赵祯负手往门外走:“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尤子卿站着没动。
赵祯停下脚步微侧转头:“不走?”
“天色已晚……”
尤子卿当然不肯,然而婉拒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赵祯一声令下。
“带走!”
话音刚落,刷刷两把剑就一左一右驾上了尤子卿的脖子。
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太子府暗卫,尤子卿汗颜。
“现在可以走了么?”赵祯语气不带半点起伏。
尤子卿还能怎么着?
“走走走,这就走。”尤子卿抬手推了推架在脖子上的剑:“不过刀剑无眼,殿下可不可以让他们先拿开?”
赵祯倒也没有为难他,点了点头,暗卫便会意收了剑。
刚出门,就给战战兢兢的九儿撞了个正着。
“三,三少爷……”
尤子卿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道:“我跟太子有事要出去一趟,回头爹要是问起,你给照实说便是。”
本以为赵祯是要带他回太子府,结果不是,居然是别庄的地牢。
地牢建在暗室,匍一进去,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混着地牢阴潮发霉的刺鼻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通道的两面墙上,则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刑具上无不带着干涸的血迹,血腥气便是从那些刑具上散发出来的。
赵祯打从进来,就余光留意着尤子卿的反应,带来这里,本是想震慑一二,却不想对方除了进门皱了皱眉头,脸色都没变一下,平静的好像那些刑具根本不值一提。
“你不怕?”赵祯眯了眯眼,挑眉问道。
怕?
比这更厉害的都见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尤子卿摇了摇头。
赵祯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就继续带着他朝里面走。
越是往里,空气就越是难闻,不仅地面泛着潮湿,甚至墙面都有水迹。
虽说地牢都潮湿阴暗,但墙面都是水痕,那也太潮了些。
尤子卿心下疑惑,还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处地下水牢。
水牢里关押着三个血肉模糊蓬头垢面的男子,除了被镣铐吊着的上半身,腹部以下都浸泡在血腥浓郁的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