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庄清月毕竟身法了得,除了颈侧有道擦伤,手指被冻得通红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处。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萧凌风松了一口气,拢着他的手指从背后将人重新抱紧。
“我来晚了。”
他轻声说着,嘴唇顺势轻轻碰了碰庄清月头顶,落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吻。
天知道当他与萧七会和后赶到战场,发现庄清月没在后方好好待着,却在与徐霖生死相搏时有多担心后怕。
庄清月被风吹得有些冷,毛毛虫似地往他怀里拱了又拱,还顺势将罩着自己的披风裹得更加严实。
他低头,正与庄清月对上视线。
那人唇角微微勾起,表情却显得无辜极了:“风吹得有点冷,还是王爷抱着暖和。”
萧凌风心底一颤。怀抱里的躯体温软柔韧,热意透过衣甲传递到他身上却温度不减,反而有些烫人。
烫得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再一回神,那人已经抽回了手, 又反客为主地将他手掌反握住。
冰凉的指尖已经回暖,那双手的主人正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指填进他的指缝里,在披风下与他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庄清月抬头,捡回了之前的话题。
“不晚不晚,王爷来得正是时候。”他笑弯了眼睛,仿佛十分得意,“王爷若再来得早些,我便在徐霖面前耍不成威风了。”
萧凌风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人,发现这会儿的他已经收起了在徐霖面前的那副步步紧逼不死不休的模样,说话时眉目舒展,神态轻松,全然不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
很难说清这是不是庄清月给出的安慰,但萧凌风确实也从那种担心后怕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他知道,依照庄清月的性子,被利用了十几年不可能不讨回来,所以在原书里,他才会将大景朝搅得天翻地覆,把徐霖那些人最想要的东西毁在他们眼前。
即便现在因为他的缘故,庄清月不会再与萧氏为敌,但斩杀徐霖的机会摆在眼前,庄清月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之间必有这一场对峙。
所以在庄清月自请带兵迎战徐霖时,萧凌风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么,既然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就该相信他才是。
萧凌风想,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那人现在不是好好地,全须全尾地在他怀里待着么?
“我们去哪儿?”见萧凌风脸色平静下来,庄清月从他怀里探出头,挑眉看向眼前那条并不熟悉的路。
去哪儿?
当然是快点回去办正事了。
萧凌风无声地勾起嘴角,握紧的缰绳随即放松些许,原本还小跑着的乌云踏雪得到指令,立刻撒开了蹄子,以不负神驹之名的速度载着两位主人疾驰。
“阿月,我有些等不及了。”
冷冽的风从耳畔吹过,萧凌风抱着怀中人伏低了身子,放低声音在他身侧耳语:“所以,我们现在得抄个近路。”
抄的近路不适合大军行进,但足够两人一马通行,乌云踏雪载着两人从少有人踏足的山道上穿梭而过,速度飞快却毫不颠簸。
许是与徐霖打的那一场消耗太多,此刻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庄清月很快放松下来,靠着萧凌风渐渐合上眼睛,连两人何时回到皇都的都不知道。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管家老伯从瞌睡中惊醒,探头便见到王爷那标志性的坐骑飞驰而来,立刻便打开大门。
见萧凌风虽然面色疲惫,但好歹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管家老伯眼睛一红就要上前迎接。
然而他颤颤巍巍地才刚走出两步,就被萧凌风止在原地。
“嘘。”
萧凌风回头,轻轻巧巧地将那人从马上抱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王府正院里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萧凌风忽然停下,看着跟上来的管家小声嘱咐:“多备些热水,府中莫要吵闹,动静小些。”
管家连连点头。
很快,已经有人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浴房,将两人的换洗衣服准备停当。
片刻后,热水也烧好了,填满热水的浴房里热气氤氲,将冬夜的寒气牢牢隔绝在外。
萧凌风将人放在浴池旁的贵妃榻上,垂眼端详着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人。
良久,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伸手轻轻巧巧地点在庄清月鼻尖。
“阿月,既然醒了,何不睁眼?”看着那人微微颤动的眼睫,萧凌风坏心思顿起,悄悄捏住了他的鼻子。
庄清月憋着一口气,像是跟他较劲似的,还是没给出任何反应。
萧凌风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转而扯住了他身上的银制软甲:“再不醒过来,为夫可就要亲自替夫人宽衣解带了。”
话音落下,就见庄清月那张被水雾浸染的脸上倏然红了一片,像极了沾上雨雾的三月桃花。
萧凌风收回手,附身凑到庄清月耳边,小声提醒:“夫人,你脸红了。”
庄清月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又羞又恼地瞪他,完全没有了先前在马上时温顺乖巧的模样——当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温顺乖巧的人。
“谁是你的夫人?这里没有你的夫人!”
庄清月摆出往常那副冷傲的样子,冲着萧凌风凉凉地哼了一声。
然而脸上越来越深的绯色却将他彻彻底底地出卖。
萧凌风盯着他不说话。
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眼睛看着他时深邃专注,又好像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庄清月被他看得哑了火。
但庄公子一向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落了下风,于是眼睛一眯,反手抓住萧凌风的手,引着他去解自己的银甲锁扣。
片刻后,银制软甲垂落在地。
接着是护腕,是衣袍,是那一支束发的簪。
“喂,萧凌风——”
被剥了个干净的庄清月斜倚在榻上,冷白的足尖轻轻抬起,忽然点上他胸口的护心镜。
也像是隔着护心镜点在了萧凌风心上。
萧凌风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后仰,那股下了战场之后被冷风压下去的汹涌热血忽然重新开始在血脉里翻滚,连呼吸也骤然变得滚烫。
他凝神看向榻上那人桃花一般的眉眼,水雾蒸腾中传来那人如珠如玉的清凌嗓音。
“你这样,有点不太公平吧?”
雾蒙蒙的眼神从萧凌风齐齐整整的黑衣铁甲上扫过,庄清月嗓音里带着几分能让人轻易察觉的不满,似嗔似怨。
但萧凌风好像忽然丧失了听觉。
此时此刻,在这间水雾蒸腾的浴房里,萧凌风脑海里只剩下庄清月那两片殷红的薄唇。
——还好府中小厮机灵,备的热水足够多。
直到子夜时分,萧凌风才终于将人用厚实的狐毛披风裹了抱回房里。
庄清月懒懒地靠在他怀中,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战场上的疲累被彻彻底底地舒缓,他却也因此陷入了另一种疲倦。
萧凌风把人放在床上,用一种不扰人的力道替他颈边的擦伤涂上药膏之后,才把人整个埋进了柔软的锦被之中。
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萧凌风转身出了房门。
“备马,进宫。”
管家老伯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浓墨般的夜色:“啊这……这么晚了?陛下应当已经睡下了……”
萧凌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陛下应当已经知道本王回来了,这会儿恐怕正盼着我进宫。”
“本王有要紧事要与陛下商议。”
皇宫里……
失眠了整整两夜的小皇帝,在听闻摄政王大获全胜,先一步回了皇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消息后,熬了两宿的沉重眼皮终于能毫无负担地合上了。
然而才刚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小皇帝便被那位他钦点的摄政王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皇兄,深夜入宫,有何要事啊?”
萧珏用力揉着眼睛,强撑着困意开口。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能不着痕迹地收回他皇兄随时出入宫禁的权利。
萧凌风挑了一把椅子坐下,神色严肃地还了虎符,又将他怎么伏击了凉州守备军,怎么与靖北军会和全歼了徐霖的援军,以及庄清月如何抓到刘庆平的把柄,己方人马又如何在阙州城外将徐霖生擒一一向萧珏汇报。
公事公办,事无巨细。
萧珏满心满眼都是回被窝里睡觉,却又不想给兄长留下一个不重国事的懒怠形象,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萧凌风一张嘴巴开开合合,一炷香之后终于停下。
萧珏松了口气,连忙把即将出口的哈欠憋了回去,努力睁大了眼睛:“此事朕已知晓,皇兄着实是辛苦了。皇兄可还有其他要事?”
没有的话就请皇兄赶紧回家吧。
萧珏心里发苦,抱着皇嫂睡觉不好吗,何苦要来为难我这个弟弟?
无奈萧凌风根本没意识到他的暗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装作没看懂他的眼神。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后看向萧珏:“陛下似乎有样东西忘了。”脸上是面无表情地严肃模样,耳朵尖却有些泛红。
萧珏迷蒙的眼睛猝然圆睁:“什么?”
萧凌风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提醒道:“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臣的婚旨,臣可等了好些天了。”
萧珏闻言睡意一扫而光,立刻来了精神。
“来人来人,赵公公赵公公!”
萧珏猛地掀开被子,胡乱套上靴子,外衣也没披一件就要去小书房,被闻讯而来的赵公公拦住。
“朕前两日写的圣旨呢,快给朕拿来!”
萧珏被重新按回了龙床上,坐在床沿边也仍是不死心地朝着赵公公嚷嚷。
赵公公立刻小跑着去取了回来。
“喏,皇兄!”萧珏接过圣旨亲手递到萧凌风手上,得意十足地朝着萧凌风邀功,“朕练了好些天的字,这可是朕亲手写的最好的一道圣旨了!”
萧凌风一怔,脸上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他手指动了动,莫名地想去揉揉萧珏的脑袋,又十分理智地克制住了——皇帝脑袋可不兴摸。
萧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见他有些发愣,便把圣旨往他怀里一塞,起身推着人往外走。
“好了好了,吉日已经着钦天监算好了,婚仪的章程礼部那边也拟上了,保管给皇兄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像是赵公公上了身,口中也一刻也不停:“朕办事,皇兄千万放心!明日皇兄便可去礼部找那尚书老儿看看还要添些什么,若有缺的只管跟朕说,兄弟之间别客气!”
直到将萧凌风送出殿外,萧珏才恍恍惚惚地想起另一件事。
“赵公公。”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礼部尚书,是不是还关在议事的正殿里?”
“回陛下,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今天比较早!
敢问诸位可有嗅到完结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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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托了萧凌风的福,在议事大殿里被关了整整三天的朝臣们终于被放了出来。
而等他们从朝元殿里出来时,徐霖挑起的这场争端已经尘埃落定了。
当然,能从朝元殿里平安出来的人并非全部。
徐霖被押解入皇都受审,他们在朝中的党羽,那些与他勾结同流合污的,暗中与他有过交易和联络的,都被一道关进了大理寺。
江俞声到雁回镇走了一遭,带回了不少新的关键证据。萧珏一看这粮草侵吞案也是徐霖和其同党干出来的,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于是, 在整个皇都都沉浸在新年到来的喜悦中时,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三位长官忙得是脚不沾地。
当然, 礼部官员和萧家的宗室也很忙。只不过……忙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庄清月不在朝堂,但只要他想,朝廷的动静就根本瞒不过他。
但他却没什么心思和闲工夫再去打探朝廷的消息了,毕竟卫真铁面无私,江俞声和萧凌风也与他是一家人,他放心得很。
只是,自从两人从阙州城回来后,萧凌风便也像江俞声一样,忙得分身乏术,两人甚至一天都见不上几面。
起初,他只当是萧珏在徐霖一案上过分依赖自己的兄长,以至于萧凌风不得不起早贪黑,每日在皇宫与三法司之间来回奔波,督办案件。
但几日过去后,庄清月却发现,同样在办徐霖谋逆一案的江俞声已经累得连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都维持不住了,萧凌风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疲惫。
“阿月,这几日我得出去一趟,去替陛下办点事,很快回来。”
这日一早,庄清月还在睡梦中,便听到萧凌风在他耳边撂下这么一句话。
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人在说自己要外出公干好几日不能回家这事儿时,不仅没有离别的不舍,没有连日劳碌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些……春风得意?
“都快到年关了,怎么还让你出去呢?”
庄清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假装抱怨,“你这弟弟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就一点本事也没有?徐霖都给他抓来了,还不会解决么,怎的事事都要靠你?”
他语气有些泛凉:“要是他这么没用,我看不如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