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齐愣了愣,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老头儿,老头儿当时沉默了好一阵,也只是回答了一句“他不认识我”,便匆匆离开,再也没有见到了。
而不论是彼时还是此时,桑念齐都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古怪又神秘的、曾经被他当做家人一般尊敬挂念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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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萧景赫盘着腿在稻草上面坐定,萧允也顿了顿,也学着他的模样在旁边坐下,小脸绷紧表情严肃。
萧景赫的嘴角抽了一下,萧允不说话,他也懒得开口。
萧允却是在脑中按照先生说的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以及筹码细细捋好,一条条在脑海中陈列清楚,这才出声道:“王叔是欢喜先生的,对吗?”
“本王以为陛下先说的会是别的东西。”萧景赫定定地看着这位小皇帝的眼睛,“莫非在陛下眼里,杨晏清是比天下皇权更重要的存在?”
萧允也直直迎上去,眼神不闪不避:“天下诸事皆有轻重缓急,王叔急什么?”
萧景赫哼笑道:“陛下倒是将那书生的气人学了个十成九。行,那便说说这位帝师大人,本王的王妃。”
“六年前先生入仕,彼时朕尚且年幼,但父皇却力排众议立朕为太子,这一直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但如若结合当年先生的突然入仕与中毒,将这场君臣之义看做一次交易,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萧允垂眸,语气平平,“朕虽为父皇亲子,却因出身低微不得父皇青睐,先生选中我,其一乃因为朕背后一无朝廷势力,二无母家外戚,三乃尚且年幼。先生虽然在父皇在位期间卓有政绩,但真正展露峥嵘却是在朕依诏登基内廷之乱之后。”
萧允先开了口,萧景赫也不是什么拿乔的人,顺着梯子搭了把手:“先帝未曾继位前曾与言煜、蔺皓之二人微服南巡,曾于沪州遇到了先生,相识于微末,先生更是与言煜、蔺皓之结拜,以兄弟之名相称。之后先生参加科考,三元及第却自请下放去了沪州做了小小县官,长达一年没有任何显著功绩。但在那一年里,沪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更有不少武林人士来往聚众。”
因为时间过去了好几年,萧景赫的暗卫能查到的也就只有这些,更多细节的东西恐怕在如今其他三人尽数不在的情况下,恐怕只剩下杨晏清知晓当年细枝末节。
萧允并不了解先帝,但他了解杨晏清,将事情反过来想再结合这一年京中发生的事,便也明白了大概:“是父皇对当年蔺大人的案子闭着眼睛判了冤案,以此逼得先生入仕以求翻案。”
那么先生中的毒,就必须要在内廷找一找答案。
他顿了顿,问萧景赫:“王叔这次出来,身边可是跟着暗卫?”
萧景赫没想到杨晏清之前让小皇帝去拉拢安郡王时并没有告诉他暗卫的事,挑眉反问:“是又如何?”
“朕明白了。”萧允缓缓点头,心中将安郡王换了一个位置摆放,又道,“前几日,先生曾拿了一支断箭入宫,可是靖北军中兵器配备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萧景赫没有回答,反而嗤笑一声:“陛下这是在拷问本王?”
在皇帝面前,身为一品亲王的萧景赫理应称臣,但不论是在上朝还是此时,萧景赫哪怕是在自称上也从未向萧允低头称臣。
“因靖北王驻扎青州多年,青州刺史之位空悬已久,云州刺史也因为汪兴国的案子一直按压案上没有任命,王叔应当是很着急的。”萧允缓缓道,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和杨晏清类似的不徐不缓,似乎每一句每一字都在心中斟酌万千,“朕注意到,今年青州报上来的科举名单中,有一个叫做蔺奕朗的文生,看户籍名册,应当是蔺大人的孙子。”
萧景赫微微眯起眼,手指间一根稻草被他捻来绕去,在手指上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朕知道,先生一直夹在朕与王叔之间,就如同屹立在两道瀑布中间巍然不动的岩石,所以朕与王叔才能像今日这般坐下来谈一谈。可岩石受到的冲击日益见涨,哪怕是再如何坚硬,也有破损崩裂的那一天。”萧允抬起头看向前方,他们收拾出的院子在村子的偏上方,从这里看下去拢着夜色只能看到茅草屋隐约的起伏和冬日冷风吹拂枝头划开的凉薄声,“王叔信不过朕,朕也无法信任王叔,但值得庆幸的是,朕是父皇尚存于世的皇子中年岁最幼的一个。”
“王叔也是聪明人,必然不会做出以靖北王名义起兵这种蠢事。那么,王叔准备选择在封地贪图享乐沉浸在酒池肉林的七皇兄,还是长于妇人之手被后院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十一皇兄?”萧允笑了笑,颇有些不屑道,“以王叔的个性,想必都是看不上的,皇子如今适合年岁的皇孙性子也皆已长成,以后也断然不会有出挑的存在。”
若是真有,当年杨晏清就不会放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全须全尾地带着家眷去往封地了。
能在那场内廷之乱中活下来,他的这两位皇兄靠的可不是能力卓绝,而是平庸无能。
“王叔想要说一不二的权柄,想要不被皇权威胁的权势,为何不考虑朕?”萧允转过头,与萧景赫对视,“朕能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帝师,也不介意多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朕如今不过十岁,距离最早的大婚亲政之年仍有三年,春闱在即,王叔大可凭此机会安插人手入朝。”萧允笑了笑,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虽未长开,已经有了几分他先生的风采,“当然,朕相信,王叔能与先生和睦相处,不是吗?”
“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景赫的手指将那根稻草掐断,冷冷道。
萧允站起身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稻草,十岁的少年脊背挺拔地站在盘膝而坐的萧景赫身前,眼神傲然:“朕今日给予王叔的,待到来年亲政自然有能耐一一收回。朕敢赌,难道王叔就怕了朕吗?”
“朕曾听先生说,王叔对周国心存警惕,想必内朝一日不稳,王叔便一日不敢贸然领兵出征。而若是大庆再度内乱,伤亡的仍旧是我朝的将士,损伤的依旧是我朝国土,王叔真的心甘见到如此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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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存活了两个放归封地的皇子,这个在第一章 有提到过哦~
我真是个小fw呜呜呜,努力掐节奏一章不水还是在15w多才写到这个局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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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贴小可爱!比心~
第48章 肆意
在村子逗留的三日里, 萧允一开始还跟着杨晏清在村子周边转悠,偶尔会放下身段同村子中的幼童玩闹问答,送出去了不少身上带的小玩意, 而在第二天傍晚,他开始跟着萧景赫每晚出去巡视, 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脚底都会磨出不少水泡。
好在桑念齐这次出来药粉药膏带的齐全,配了配倒也足够娇生惯养长大的小皇帝第二天再度生龙活虎的下地折腾。
杨晏清也没有管, 随着这两个姓萧的无声达成约定。没了萧允这个小包袱, 他也乐的自在, 每天揪着暗一闭门不出,依照问答描述画了一副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地图。
那地图上面被描黑的笔画勾勒出来三条路线, 还没等暗一仔细思忖, 那张画了两日的心血就被杨晏清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用来取暖的火盆里。
第三日傍晚, 正如萧景赫所言, 蛮族斥候再一次趁着夜色摸到这个村落, 想要通过这个村落占领的位置从后背绕进青州的城门,届时青州守城的驻军腹背受敌, 定会死伤无数。
萧景赫早在第一日的时候便派暗一回去调来了小队靖北军埋伏,这一小队蛮族犹如群狼踩中了陷阱,一个个折了腿死的死, 残的残,然而好坏消息总是掺半来临。
的确如萧景赫推测的那般,这一股蛮族的确是蛮族大部队的先锋斥候,但不妙的是,这股先锋斥候并没有领先大部队多少, 按照脚程计算, 就在明日傍晚, 也就是除夕夜当晚,蛮族大军将会兵临青州边境。
萧景赫作为一军主帅,若是在京城倒罢,但此刻他人就在青州,不论如何他都应该赶回靖北军中,也必须赶回去。
杨晏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今日并没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而是早早穿戴整齐,将想要继续跟着萧景赫的萧允截了下来,对面带犹豫的萧景赫道:“去吧。”
萧景赫紧了紧缰绳,翻身上马,视线从萧允扫到杨晏清,对杨晏清道:“本王把暗一暗二和一百精兵留给你,不要靠近主城门附近。”
这次因为对付的只是先锋部队,萧景赫调来的所有士兵都是靖北军,人数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之数,全部留给了杨晏清与萧允。
“嗯。”杨晏清听话地点头。
萧景赫欲言又止,不知怎地总有种不安隐隐浮上心头,但最终还是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孤身疾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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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赫离开的第二天,杨晏清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被人团城一团的布条,上面用炭笔细细写了一行小字。
青云交界处,铁矿,匪寨冶炼铸兵
这是沈向柳那日趁着扑到他怀中时塞给他的,而这个情报,也足以能够证明这段时间沈向柳的的确确是超额完成了杨晏清的嘱托,能够调查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这条美人蛇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到,倒是真正欠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
所以青州的兵器出问题是真,但是想必根本没有太多影响到靖北军的兵器配备,而萧景赫名下田产铺子一直处在亏空的原因也并非尽是他养了过多的人口所致,而是他要承担冶炼制造初期人员以及冶炼手段不足的铁矿损耗,至于用来秘密挖矿的人——朝廷这些年来判案被直接处以死|刑的并不多,而是流放边境草草了事,其中流放青州者并不是个小数目,谁又会真的去注意这些被流放边关形同死囚的罪犯?
且不论杨晏清是否在那日多问一句问出弩丨箭的问题,就凭兵器是朝廷的兵部拨放这一点,这个把柄都将成为萧景赫有朝一日不满当朝拥立他皇的理由。
“暗一?”杨晏清轻声唤道。
屋子外一道黑影从房顶翻身而下,规矩行礼:“少君。”
“既然是靖北王世袭的暗卫首领,领兵一事应当也是在行。”杨晏清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说服人心的笃定,“如今边关告急,作为王爷的暗卫首领却只能连同那无用武之地的一百精兵在这个小村子守着,心下应当很不是滋味罢?”
“少君言重了,既是王爷的命令,少君与小公子的安危对属下及兵士而言便是最首等重要的任务。”暗一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
“倘若我说,有办法最大程度扰乱蛮族军心的办法,你与这百名精兵,也不想试一试?”杨晏清的手搭在窗棂上,手指上勾着一枚令牌,上面铁笔银钩勾勒出一个靖字,正是当初萧景赫给杨晏清的那枚贴身令牌,“至于我们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两个读书人,又不会外出走动,就在这个小村落里,又会有什么事?”
令牌在暗一的眼前晃动着,暗一第一次抬头正视这位被自家主子明媒正娶回王府的王妃,问:“少君是在用令牌命令暗一吗?”
“是。”杨晏清勾起唇角,随后简单说了那一百精兵应当如何行事,路线便由更加熟悉地形的暗一灵活变动。
暗一单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朝上,待到杨晏清将令牌放在他手心时,沉声道:“属下遵命!”
“先生?”一直坐在房中看着桑念齐捣药的萧允旁观这一幕,有些不解地走到杨晏清身边。
杨晏清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先别说话,然后走到桑念齐身边蹲下,手指在桑念齐身边打开的药匣子里开始挑挑拣拣。
桑念齐之前被杨晏清威胁了一波,正是害怕他的时候,见杨晏清动自己宝贝的药匣子也不敢吱声,只是瞪大眼睛盯着他移动的手指看。
“哪一个是甘大夫之前说要试一试的新药?”杨晏清问。
桑念齐的脸一皱,小声抗|议:“那个药不能和前两天先生吃的丸药重叠服用的……”
杨晏清笑眯眯道:“都吃了好几天了,如果我没记错,明天我就该吃下一颗丸药了吧?快点,把新药拿出来,想想来年开春的太医署报名~”
被精准掐住小辫子的桑念齐犹犹豫豫地从匣子最下面那层拿出一颗单独包好的丸药,捏在手里不知道该不该给出去,实在是没忍住开口:“师父说了,这药药性冲,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数,而且没法子试验之后的副作用,先生你……”
杨晏清撬开桑念齐的小细手指,将那丸药从少年掌心抠出来,慢条斯理的剥开包住药丸的糯米纸。这一次,没有萧景赫哄着,他也将那看上去便知道又苦又涩的药丸直接咬几口吞了下去。
“这次回去,这药的副作用不就知道了?”左右天底下中这种毒的只有他杨晏清一人,哪里来的稳妥法子,路既然甘大夫已经找了出来,怎么走便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留一个暗卫给你。小家伙机灵点,记得活着来见我们。”杨晏清站起身按住桑念齐的脑袋揉了揉,就在桑念齐被这连说带揉弄得一脸懵之际,拉了萧允的手快走几步消失在了桑念齐面前。
……
“暗二?”杨晏清拉着萧允走出茅屋,来到一棵距离不远的大树下。
树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抱拳行礼:“少君,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