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就算是收, 也不会收个周国公主啊!
萧允那小子现在可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又初初掌权, 要是让他知道一时心软放出京城的先生没几天就又收了一个目前被大庆几乎是摆在想要收服的敌国位置上的周国公主做学生, 那血气方刚的狼崽子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不收, 不能收, 坚决不收!
思及此, 看着面前还满眼倔强的小姑娘,杨晏清长叹一口气, 试图和小姑娘讲道理:“我又不会什么女红梳妆,后宫争斗,你应当知道我的学生是谁, 你跟着我,难道要与我学习乱世定国,治世□□吗?难不成你还想做周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
周蓁蓁的眼睛更亮了:“是!女子如何就不能掌权为皇?”
杨晏清:“……”
着实是被噎了良久,杨晏清眯起眼重新开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这次嘴角的弧度带了些凉薄, 眼神也变得有些冷淡:“公主殿下, 在下是大庆的帝师, 这官职还没卸下呢,大庆的靖北王就在旁边坐着,殿下这是在邀请在下叛国另投不成?”
小姑娘闻言眼神顿时慌乱了一瞬,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头:“父皇在世时曾言,大庆劫数在于内廷之乱,是昌盛还是寂灭只看那几年。先生当年入仕为官,斩杀宵小扶持幼帝,父皇临终曾叹终究是大庆不该亡,那么我周国的国运便是已经走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杨晏清轻置于膝上的手指指腹摩挲着,眼神悠远而深沉。
他在听。
“先生或许对周国有所了解,但一定忽略了周国的另一位人物。”小姑娘说话很稳很慢,说一句会停顿许久,似是在仔细斟酌将要说出口的话,“皇宫深处有一座宫殿,建立在水下,常年冰寒生人不可近,国师便居住在其中清修。每一任周国帝王在确定继承大统之人后都会带选定的下一任前往国师殿,接受国师的占卜。”
“两百年前,大庆铁骑一统,是国师第一次走出国师殿,说服当时的皇帝向大庆递交附属协议,保住了周国的根基不损。”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抬眸再度直视杨晏清,“父皇原本带去国师殿的继承人,是我。”
“哦?那周国的这位国师,可曾占卜到周国什么时候被大庆纳入舆图板块之中?”杨晏清开口就是一句戳肺管子的话,语气凉薄。
旁边听着的萧景赫却是眼神一动,周蓁蓁这个名讳他并没有印象,但是那位周国的国师,他倒是有几分了解。
的确是个有些邪性的人物,只不过死得也十分离奇可笑。
“有。”出人意料的,小姑娘抿唇回答,“国师曾言,大才能者出世,不是福运便是灾祸,先生出在大庆,帮了大庆,自然便是周国的灾祸。现如今大庆内政虽仍在变法改革之初,但已经被先生捏出了雏形,反观周国,虽然底蕴尚存,帝王却自大昏庸,听信谗言,残害忠良,致使朝廷宫中人人自危——这些不正是印证了国师占卜吗?”
“那你知道,你的皇帝哥哥,听信的是什么谗言,又为什么会残害忠良么?”杨晏清饶有兴趣的轻笑,斯斯文文道,“你口中的青柳公子如今靠着在周国的功绩官拜一品,你口中被残害的忠良乃是因为算计我大庆内政与边关安定被我亲口下了诛杀令……怎么?公主殿下还想来找我救周国?”
杨晏清的眉眼低垂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文弱柔和,可是他矛盾的气质与不同的笑意,却能让这寡淡的眉眼染上不同的危险与风情:“说起来,让我插手周国内政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手段狠辣动作快些,说不定能赶上陛下弱冠,给陛下送上一份天下一统的大礼。”
周蓁蓁知道杨晏清是什么意思,就像国师曾说的那般,与虎谋皮,不过如此,但——
“周国虽小,却人人尚武,百姓皆兵。大庆若想攻占周国,就算有先生之谋,有良将之锋,有常胜之师,也必定要损耗大量财力军队,血流成河,届时哪怕攻占周国,也不过空余一方土地而已!”
杨晏清眉峰微动,说出的话却冰冷而玩味:“那若是我帮了你,大庆又能得到什么呢?”
“周国愿效仿百年前递交臣服国书,自降为州。”周蓁蓁跪坐的姿势挺拔,清瘦矮小的身躯背负着逝去之人对周国百姓未来的担忧与怅惘,“先生的学生想必也是有大智慧大胆识者,将一个州府彻底收服的本事与气度还是有的吧?”
缓缓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而杨晏清终于起了两份兴致:“殿下的意思,是想让在下出手帮助殿下夺取周国帝王之位,以女皇之尊率领周国对大庆俯首称臣?”
这一次,周蓁蓁无言沉默了许久,车厢中才铿锵有力地落下一个字:“是!”
杨晏清抚掌而笑,叹道:“殿下好魄力。报酬不错,很是动人。”
周蓁蓁的神情动容,捏着布料的手越发收紧。
“可如今我是个即将告老还乡的寻常文人啦,此番来周国不过是来看看那些没见过的风土人情,不然等到几年后周国被灭,这样的场景怕是再难看到了。”杨晏清又再次懒懒靠向萧景赫,方才那危险的气势顷刻间荡然无存,整个人无害的就像是被萧景赫团在怀里的雪白狐狸,“不论是攻占还是收服,都是我留给小学生的课业,与我这个先生何干?”
周蓁蓁到底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被这样一说眼底顿时涌现出慌乱,她有些呆呆地望向杨晏清,似是在不解世间为何会有这般身怀大才却甘愿泯于人群的人物。
在她自幼受到的教导中,但凡有才能之士都有一颗展露峥嵘之心,想要请动这一类人物,无外乎礼贤下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甚者以激将之言激其争斗之心——可眼前这个人,圆滑的就像是小溪流中没有丝毫棱角的鹅卵石,却在人伸手想要碰触的时候陡然在平静的溪流中掀起大浪将来人拍击到岸上动弹不得,靠近不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异星,为何会是这般的人?!
“我不在乎你们周国的神棍说了什么,又是如何评价我的。”杨晏清理了理动作间有些凌乱的衣角,“有求于人,就该登门拜访,带足诚意。至于小公主——”
“一国之运,殿下尚且担不起。”
这周国看似皇权至上,背后却还站着一个所谓的国师,更甚者沈向柳在周国内廷做了诸多事情,却从始至终未曾发现这位周国背后之人的存在,其中种种足以让杨晏清心生忌惮与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暗一。”
“属下在。”
“将这位小公主妥善送回周国皇宫,方便小公主回去请示一下那位隔着棋盘打招呼的神棍大人,打算用什么交易来打动此时此刻已经身处周国境内,持刀悬于周国命脉的杨某?”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不收,最烦教孩子了!
萧景赫:等等……这个国师e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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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雨夜【二合一】
杨晏清是不会去住客栈这种人多眼杂又不是自家地盘的地方的。
身为镇抚司一品帝师的时候不会, 身为鹤栖山庄的庄主更不会。
萧景赫先行下了马车看到面前这座宅院,沉默了半晌很真诚的发问:“鹤栖山庄是不是很富有?”
“唔,比你想象的还要富有。”抬手掀开马车车帘的杨晏清轻轻笑了笑, “够养两三个靖北军。”
萧景赫权衡了一下,在杨晏清要下车的时候十分自然的靠过去, 抬手扶了杨晏清的胳膊继而揽住了这人纤细却精瘦的腰身将人从马车上带了下来,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讨好之意:“先生下马。”
杨晏清:“……”
然后就听身后甘大夫冲着暗一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暗一便一甩马鞭将马车直接驶离了正门口。
杨晏清被这人搀扶的动作弄得有些别扭, 想要将胳膊抽回来却感觉到这人竟然得寸进尺将手从衣袍边上摸进了内杉。
杨晏清的手腕微动, 手腕握成拳,拳尖抵在萧景赫后腰处的命门穴用力一扭, 温笑着压低声音:“王爷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萧景赫收回作乱的手将杨晏清抵在自己后腰威胁的拳包在手心里, 一边同这人往宅院里面走一边戏谑道:“命门穴可不能这么扭, 先生要轻轻按, 慢慢揉, 多揉几次,才能有大收获。”
“这种温肾利腰的收获谁喜欢谁去要。”杨晏清笑骂了一声, 旋即话锋一转,“王爷其实也并不穷,坐拥一洲, 内藏矿山,如今还有人帮忙打理商铺银两,身家积蓄总会越来越多。”
“说起来真的是好长时间没有看过账本了,不过淮舟的……”萧景赫顺着杨晏清的话往下说,在说出某个人名的时候陡然卡主, 险些没咬了舌头。
萧景赫后背的冷汗骤然密密麻麻遍布了后背, 干咳了一声, 用眼角的余光扫到身边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揣着手看向他,慢吞吞地问:“淮舟怎么了?继续往下说呀?”
好似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
“哈、哈哈哈,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这院子倒是建得不错,有花有草有水有树的,挺别致!哈哈!”
杨晏清用舌尖抵着上颚,视线在萧景赫的背影上转了一圈,又是一声轻笑,没说什么,同这人继续往院子里面走。
萧景赫暗自送了一口气,自我说服着方才杨晏清一定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几日一定要缠着这人多想点别的,最好是能累到什么都不想才最安全!
这处宅邸虽然看上去精致,但并不大,只有一个客院和一个主院,主院距离正门前厅并不远,萧景赫一边在心里盘算小心思,一边嘴上扯着别的不痛不痒的话,耳朵边听着杨晏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心里越发安定。
走过主院的庭间,萧景赫心里转着的小心思已经同看过的话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在他要迈步跟着进门的下一瞬,转身过来直接一道掌风裹挟剑气的凌厉气势让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开攻击,再回头的时候,面前的雕花木门已经无情地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萧景赫心里咯噔一下,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发现这门直接从里面被拴上,不由得贴在门上小声委屈:“……先生?我还没进去呢……”
里面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就是危险至极的反问:“王爷想进来?可想好要同我说什么了?”
萧景赫:“……”
想进去但不想招供的靖北王在门前来来回回绕了两圈,愣是没敢再去拍面前的雕花木门。
可这不能怪他啊!
现在想想失忆时候干的那些事,萧景赫只想把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算了,记忆里杨晏清那记仇的模样简直清晰到可以活灵活现地画出画像来,在下意识的装没恢复的第一天蒙混过关之后,萧景赫便走上了能瞒一天是一天的不归路。
他想过会被杨晏清各种言语刺儿,甚至连惩罚都一并想好了,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连门都进不去的地步。
……
“先生,吃点水果吗?切好了,都是你喜欢吃的……”
“先生,要不要用些晚膳?厨房做的都是最合胃口的,你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
“先生,小兔子要不要尝一尝?今天的馅儿偏甜,吃着比之前的更好吃……”
“先生……”
“先生……”
门边,窗户边,但凡是有缝的地方都能传进来外面男人放低身段讨好的声音,嗡嗡嗡得听着十分催眠——正靠在躺椅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杨晏清打了个哈欠,耳朵一动,眼皮一抬看向正上方被人掀动了一下的瓦片。
随手从笔搁上取了一支小狼毫,杨晏清在手中转了两圈之后甩手直接冲着上方又挪动了一点点的瓦片直掷去!
“笃”得一声闷响,那杆小狼毫直接将那结实的瓦片穿了个透心凉,结结实实地嵌在那瓦片上。
屋顶上拨动瓦片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那杆小狼毫被人捏住直接从瓦片上抽出去,瓦片上顿时开了一个小洞,隐约能看到外面如墨的夜色。
“滴答——滴答——”
几滴水滴顺着瓦片的小洞滴落到内室的地面上,浸湿了屋里铺着的毯子,一股清淡的梅花酒香袅袅扩散开来。
男人的声音自上方轻轻飘下来,轻哄着说:“这可是城里最有名的美酒,我问过了,是去年冬日酿的梅花酒,开封时候香飘街巷,寻常没有预先购买的人家抢破头都买不到一壶……先生不想尝尝吗?”
杨晏清的鼻尖动了动。
窝在房里睡了一下午,他也的确是有些饿了,不过……更抵抗不住的是这酒香。
百花之中他素爱红梅,并非源自什么凌寒独放的傲然骨气,杨晏清只是很单纯地觉得,白雪覆红梅,霎是好看。
好看的东西与好看的人,在他这里素来是被优待几分的。
杨晏清打开了躺椅边的窗户。
屋顶上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提着食盒与酒壶下一瞬便出现在窗户边。
杨晏清抬手抵住男人的肩膀阻止了萧景赫想要翻窗进来的动作,下巴微扬,示意他退后。
萧景赫脸上的笑垮了一下,有些可怜地抱着食盒站在窗户外面,眼巴巴地盯着屋里因为刚刚睡醒面色红晕眼带湿润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