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楚凌悄悄扯了下姜迟的袖口,侧头靠近了他的耳朵,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姜迟低声道,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楚凌掌心划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担心。轻笑一声,姜迟停了下来,道:“曹兄,萧家不愧是我姜国首屈一指的大户,光这座府邸就要消耗不少吧。”
“嗯?”曹寻看了看园子里的花草和假山石,道:“让墨兄见笑了,在下对这些花花草草并不了解。”
“呵——”姜迟低笑,没再说话。
曹寻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最终在一个房间的门前停了下来,他先是敲了下门,才道:“萧老爷,在下曹寻,带了两位皇都的朋友来见你。”
“咳咳…”门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呼吸之间的气息很重,宛如年久失修的破风箱,一听对方就是累疾已久常卧病榻的人。
咳嗽声转小的时候,有嘶哑的声音响起:“进来…咳。”
“我们进去吧。”曹寻道,推开了门。
姜迟看到,屋里坐着的是一位头发全白了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龄,面白虚白,应该是常年不见阳光所致。他穿了一件紫色的广袖云纹绣袍,虽然脸上气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但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带着十足的生意人的精明算计。
姜还是老的辣。
对上萧惘的目光,姜迟在心里暗叹,若不是早有准备,他倒还真的有些担心对方会识破自己并非商人。
“在下墨枭,听说玲珑阁有批原本打算用作贡锦的绸缎要出售,特来与萧老爷谈谈价钱。”姜迟道。
萧惘抬了抬眼皮,一副身弱体虚没精打采的模样,淡淡道:“你们二位是墨家人?”
“……”因为知道“墨枭”“墨子凌”这两个名字是姜迟胡诌出来骗曹寻的,所以当萧惘问起时,楚凌以为对方知道皇都并没有一家姓“墨”的大户,于是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谁知姜迟却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地点头道:“早年间家父曾与萧家谈过几笔生意,按交情算,我还要称您一声伯父。”
“贤侄客气了,请坐。”萧惘掀了两个茶杯倒了些水递给姜迟和楚凌。
楚凌见姜迟装得有模有样的,心里越发疑惑。
“坐。”见楚凌还站着,姜迟扯着他的衣摆让他坐下,笑着对萧惘解释:“子凌自小怕生。”
“无妨。”视线从楚凌脸上淡淡而过,萧惘道:“贤侄打算在潮州逗留几日?”
“诺。”姜迟喝了口茶,道:“先把丝绸的事定下来,其他都好说。”顿了顿,他道:“不过我兄弟二人来时只有一架马车,所以届时可能要借萧家船行的商船一用了。”
萧惘一手扣着桌子,慢条斯理道:“船有倒是有…只是…”
“价钱好说。”姜迟会意,笑着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哈…咳咳!贤侄是个聪明人。”萧惘捏起银票看了看上面的数额,满意地笑着把它折了起来收入怀中,道:“稍后就让府里的管家带你门去玲珑阁当面验货吧,晚上回来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这几日贤侄就暂住在我府中,随处玩玩看看,等船行那边打通了各处关节再走不迟。”
“怎么?商船不能即刻出发么?”姜迟道。
萧惘叹了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在潮州,进出码头的船只都要先向官府报备,获得批准之后才可运输货物,所以…你们还是耐心等几天吧。”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贵府讨饶几日了。”姜迟笑道。
萧惘点点头,一阵咳嗽上来,他说话有些困难,只得摆摆手让曹寻带着萧惘他们出去安顿。
曹寻似乎与府里的人都很熟的样子,下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曹公子”,对于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来说,能受到如此尊重,倒是奇了。
曹寻带着姜迟他们来到了一座两层的小楼,叫做“碎玉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仰头望着门上高悬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楚凌由衷赞叹:“字是好字,名是好名。想必这座阁楼原本的主人一定是个品格高洁一身傲骨的人吧。”
“他…”曹寻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苦笑一声,道:“不说也罢,你们进去休息吧,过两个时辰李管家还要带你们去玲珑阁。”
“不知曹兄要去何处?”楚凌道,既然之前曹寻说他家离得很远就说明他是不回家的,但看他没这么有钱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去住客栈。
果然,曹寻指着旁边的一座清雅的竹屋,道:“我住那里,离你们很近。”
“没想到能与曹兄比邻而居。”楚凌笑道,“我们在潮州人生地不熟,看来以后少不得麻烦曹兄了。”
“子凌兄客气了。”曹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楚凌快回屋休息。
楚凌也没再客气,他可是有一肚子疑惑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说给姜迟听呢。
“阿迟,你也认为萧惘会畏惧王安之的势力吗?”楚凌关上房门立刻忍不住道。
姜迟不急不徐地走到凳子前坐下,伸手沾了些杯子里的水在桌脚划着写了几个字。
“静水流深…”楚凌轻念出声,望着姜迟,皱眉道:“你是说…萧惘看似不争,其实另有图谋?”
“不是他就是王安之。”姜迟淡淡道:“事情可能没有我们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楚凌的表情有些凝重。
姜迟笑了笑,一把拉住楚凌的手将他拽过来放到腿上坐着,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楚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道:“可是我们的名字都是假的,萧惘派人一查就知道,皇都根本就没有墨枭墨子凌这两个人啊。”
从后面拥住楚凌,姜迟紧了紧胳膊,低声道:“他会信的。”
“……”楚凌觉得姜迟有些过于自信了,本想再说些什么,想到姜迟一贯是认准了的事情就听不进别人意见的,只得作罢。
“子凌…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埋首在楚凌颈窝,姜迟亲昵地蹭了蹭,低声道:“我当真了,你不许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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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番外七·笼中囚鹰
楚凌站在殿中,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银线滚边的月白色袍子穿在身上,更衬得他的气质清贵高华,不惹俗尘。
今日是离国向姜国签了降书后的第十日,也是楚凌到达姜国的第一日,从今日起,他将成为离国皇室的一名弃子,远离故土,在眼前这个邪肆暴戾的君主的掌控之下,屈辱的做一名人质。
质子,名义上远来是客,实际上地位还不如姜国的普通百姓吧,如砧板之肉,任人宰割。
尽管如此,楚凌依然不肯舍弃他身为皇储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清贵,哪怕现在金銮殿上站着的都是楚国的权臣,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大国对小国的鄙视和怜悯,楚凌依然能够淡然相对,不卑不亢。
姜迟高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楚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他屈指扣击着龙案,音调轻佻,道:“这般看着朕,你心里莫不是不服气?”
楚凌暗自握紧了拳头,声线清冷,他倨傲地抬起下巴,道:“姜国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是么?”姜迟挑了下眉毛,好笑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胜之不武又如何?胜了便是胜了,否则你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
“…”楚凌咬着下唇,怒视着姜迟,狠狠道:“暴君!”
“暴君?呵呵。”姜迟低笑,眼神冰冷地朝楚凌看过去,冷冷道:“跪下!”
姜迟本打算逗一逗楚凌,但是他却看不惯对方倨傲的模样,骄傲的楚凌,让姜迟有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顿生烦躁。
楚凌纹丝不动,仍旧挺直着脊背站着,凉凉道:“身为离国储君,本宫跪天地,跪父母,跪祖先,但…”顿了顿,他道:“绝不会跪你!”
“储君?”姜迟冷笑:“若他们真的将你看作储君,就不会让你来做质子。现在,你已经是离国的一颗弃子了,又有什么资格跟朕谈论身份地位?”说着姜迟招招手,道:“来人,想办法让他跪下!”
姜迟话音方落,立刻有两名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楚凌的胳膊,强制摁住他下跪。楚凌倔强地不肯,挣扎着,结果姜迟从龙椅上走下来,照着他的腿弯狠狠踢了一脚。
“嗯!”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险些跪在地上,还没等他站稳,姜迟照着他的另一边又是一脚。
“呃!”腿上的疼痛让楚凌无法保持站立,他一下跪在了地上。
姜迟转到他面前,伸手抬起楚凌的下巴,讥笑道:“刚才不是硬得很,嘴也硬,腿也硬的,说什么都不跪么?”
楚凌如一头在发怒的小兽,瞪着黑亮的眸子看着姜迟,他挣了两下却被姜迟捏住下巴,被迫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
“有趣,真的很有趣。”被楚凌恶狠狠地瞪着,姜迟怒极反笑,轻轻拍打着楚凌的脸颊,姜迟邪笑:“唔…原来离国的太子,动起气来…倒也算得上是尤物。”
“……”
众大臣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家皇上说的话中有话,“尤物”一词不该是形容质子的吧?
不过奇怪归奇怪,倒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异议。
楚凌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不过的确是他后知后觉,竟没有发现,姜迟在提出让他做质子才退兵这个条件时,其目的就不单单是做质子那么简单。
猛地甩头挣开姜迟的钳制,楚凌冷冷道:“放肆!”
“说朕放肆?”姜迟挑了下眉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直起身拍着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冷笑:“好得很,朕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放肆!”伏在楚凌耳侧,姜迟用只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暧昧地吐息:“哪怕你心高气傲如一头鹰,朕也有的是法子将你关进笼子里…”
楚凌脊背一僵,身上激起无数寒粒。
姜迟转身坐回龙椅上,拿过一道圣旨提笔“唰唰唰”写下几个大字,甩手丢给太监总管李公公,喝道:“念!”
“喳——”李公公接过圣旨,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有离国太子楚凌来我朝为质,为表两国友好,特赐其字“子凌”,保留原姓,入住凤梧宫,钦此。”
“这——”众位大臣再次面露疑惑,按先例质子应该关押在天牢的一间特殊的牢房里,虽然好吃好喝照顾,但绝不可踏出天牢一步,怎么到了姜迟这一代皇帝,把祖上的规矩都给改了?不过天子下的命令,做臣子的不敢多言,何况那还是圣旨,于是又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只是看着楚凌的眼神由最开始的不屑变作好奇。
听到自己要住进姜迟的后宫,楚凌就算再后知后觉也发现不对了,且不说他是太子,就算是寻常男子被人强掳了关在后宫也是奇耻大辱,楚凌又如何受得了这种侮辱,几乎是立刻他就挣扎着要甩开那两名侍卫,气红了眼睛要找姜迟算账。
“姜迟,你混!”楚凌吼道,可惜从小的教养让他把后半个字咽了回去,除了会说“放肆!”之外,楚凌说不出骂人的词语。
“怎么?想骂朕?想说朕混蛋?”姜迟用眼神示意那两名侍卫把楚凌带下去,笑容冰凉:“以后还有更混蛋的,留着让你慢慢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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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踢斗”量谷
从玲珑阁离开后,姜迟提出要在潮州城随处走走体会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李管家说远来是客,他可以从萧府派一个下人为姜迟他们带路,或者直接让曹寻作伴,不过被姜迟笑着推辞了。
“为何不让曹寻陪着我们一起,之前你不是还说有个当地人陪同我们行事会方便很多吗?”楚凌有些捉摸不透姜迟的心思,在李管家离开后忍不住问姜迟。
“有些事还是自己去看更能看清楚些。”姜迟对楚凌笑了笑,道:“走,我们去码头。”
“码头?”楚凌一愣,看到街上背着粮食兜售的小贩,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抬腿跟上姜迟的脚步,一路往庐江码头的方向去了。
庐江不愧是连通姜、齐等国的要塞枢纽,数十丈宽的江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运送货物的船只,有的往吴国运送茶叶的、有往齐国运送布匹的、还有农户用小船拉着自家生产的粮食去别的镇子贩卖的,船来船往,好不热闹。
江水两岸是由粘土混合着细沙碎石堆砌的堤坝,直高出水平面一丈有余,如此一来,就算下了暴雨水位暴涨,坚固的堤坝也不至于决堤发生灾害。
一条庐江尚且足以养活潮州的数千农户,何况还有沐河、晏河其他两条水系,按照道理来说百姓的生活绝不至于像曹寻所说,穷困到看见有人身穿华服就仇视的地步。
不过很快楚凌他们就见识到了潮州官吏是如何欺压百姓的,更明白了为何这里的农户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
“船上拉得什么?”
楚凌他们到达庐江码头时,正有几名身穿官服的衙役在盘问一名灰衣麻布的农户。
后者穿着布满补丁的短褂,裤腰随便用一根布条扎住,脚上踩着用草绳编织的鞋,没穿袜子,露在外面的脚背带着黑黑的泥污以及被草鞋磨出的红色瘀痕,他低着头,唯唯诺诺道:“回…回官爷,这是小的自家产的谷子,听说茂州那边有粮商高价收购,这才借了一条小船想运过去换些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