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宇将诏书念了一遍,徐徐环视过殿内诸人,“诸位可有异议?”
一片沉寂之后,众人齐齐道:“陛下圣明,臣等无有异议。”
就是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就不好说了,赵瑜也不在乎。
为君者不单单要让人敬服,更要有震慑力,他对这个结果就挺满意了。
“没异议就好……”赵瑜手指搭在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上面雕得惟妙惟肖的龙首,“朕不过在殿里歇了几日就生出这些事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大晋要改朝换代了。”
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语调,但却没人觉得皇帝散漫,那些之前还隐约对赵瑜不大服气的更是觉得这样的皇帝实在是深藏不露,心思之深沉缜密更甚于先皇。
“今后都把自己的差事办好了,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自然,若有不该有的心思,朕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最后一句赵瑜故意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反派的森然语气,别说还挺能唬人的,下面有人已经开始擦冷汗了。
见效果达到赵瑜也不再继续吓唬人了,潇潇洒洒退了朝——
有些话就是点到为止,留给那些人自己想象的空间效果反而更好。
虽然生辰被破坏了赵瑜觉得还是挺值得,那些世家现在不收拾以后还是会出幺蛾子,而这次一窝给他们端了反省了许多事。
而在刘浩等人被抓的第二天,宗监牢来报三皇子已于前天夜里自缢而亡,其王妃也追随其而去,仅留下一个在监牢中出生的幼儿。
赵瑜知道后不由唏嘘,他虽然没见过三皇子,但从原主记忆里得知这三皇子其实也颇有才干,但打小争强好胜,以至于谋逆被软禁。
而从后来审讯刘浩又得知,他三哥之所以这次铤而走险联系旧部再次谋反,不单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他的孩子。
也许在三皇子看来与其从出生就被软禁,不如搏一搏,他的儿子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只不过他的想法是终究不能实现了。
三皇子虽然是谋反重罪,也一早被贬为庶人,但他的孩子毕竟还是留着皇族的血,宗的人也不敢枉自决断。
赵瑜让人把那孩子带过来,不到三两岁的年纪,无论原主还是他都没有在吃穿上亏待那两个哥哥,因而这孩子看不出被软禁的困苦,长得虎头虎脑圆润可爱。
叹了口气,赵瑜找到沈太后商议,决定把这孩子悄悄送到宫外养起来,对外则宣称他父母死后也生急病夭折,也没人提出质疑,毕竟这个时代孩童能健康长得本来就不容易。
这也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以三皇子的性格既然再次造反怕也早有了心理准备,成王败寇,自杀绝不是畏罪,只是为求给孩子留条活路罢了。
至于这次被当枪使的荣昌公主则被吓得不轻,在查明她只是让刘浩忽悠利用后被解除了软禁,跑到沈太后和赵瑜面前哭着深刻反省大表忠心,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公主府深入简出非常低调,那便是后话了。
——
日子一晃又到了年尾,天气日渐转冷,但与去年赵瑜来时相比今年的冬天似乎没那么冷,且异常的干燥,到了正月也没正经下一场大雪。
紫宸宫书房内,工部侍郎黄子兴在下面战战兢兢捧着奏折看,越往下看越一头汗。
赵瑜等着他看完,黄子兴看的正是李辛刚递上来的奏折,阳县的确如他所想那般有很大问题。
因地处偏僻又贫瘠,且多年未有洪水,阳县前几任知县对河道堤坝的修缮都是糊弄了事,李辛亲自去看时发现多处堤坝破破烂烂,河道也拥堵很多,且河道沿线村庄农田,一旦有水患便很难处理。
李辛折子上写他已着手去处理这些事,但报到上级知府请求拨款的文书已发去一两个月还一点回应也无,他只得先自行筹款。
柏清宇之前暗中派人去核查的结果也证了李辛所奏之事,可之前工部去的人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待黄子兴终于看完就扑通一声跪下:“是微臣失职微臣失职啊,请陛下降罪!”
他上次近距离见到陛下还是在政事堂里,那时黄子兴还颇觉着皇帝亲切和善,可近几个月的一系列事件虽未牵扯到他,但却让他对皇帝的手段有了清醒认识。
以至于今日见了皇帝都觉得一阵威压逼来,尽管赵瑜依旧是平常那种随意的态度。
“阳县有数十万百姓,若真有了水患可不单单是一句失职降罪就能了事……”
柏清宇语气平和,但讲出的话却让黄子兴胆颤,“阳县之外其他地方又是怎样,黄侍郎可敢再跟本相打包票说无事吗?”
勾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黄子兴七上八下的等着被革职查办,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想了想说:“罚是要罚的,只是这会再找人来接工部的活儿也来不及,依朕看这罪且记着,让他亲自下去各地排查,若能把问题都找出来解决了便将功补过,若不能再重罚也不迟。”
黄子兴屏气等了一会儿,终于听柏相答应,登时觉得四肢里的血液终于能动了,又集中精力听柏相把活儿布置给他才退出去。
自从卫国侯意图逼宫反被收拾个底朝天后朝中风向就彻底变了,世家们谨言慎行生怕被皇帝再揪出什么不是,其他官员也勤勉许多,再没有人对皇帝的手腕作为有所怀疑了。
看黄子兴战战兢兢的身影,赵瑜忍不住笑了,又想起柏清宇刚才吩咐的让黄子兴这次下去时候带上宋灵玉,便问:“清宇觉得宋灵玉怎么样?”
柏清宇边收拾文书边道:“才智过人,堪当大任,只是还缺些历练。”
这也是他让宋灵玉跟着下去的原因,和李辛不同,宋灵玉出身高贵天赋出众,虽也谦和有礼但骨子里终是有股傲气。
一如当年的他。
只有经过对民间疾苦的切身了解和磋磨,才能真正想明白自己要走怎样的路。
赵瑜还没听柏清宇这么直白的夸赞别人,他记起一些传言:“我听他们有说宋灵玉就好比当年的柏相。”
柏清宇也听过那样的传言,他自然是不在意的,但从赵瑜口中说出来又有所不同,他故意问:“陛下也觉得我们像吗?”
绕过椅子从身后环住他,赵瑜趴在柏清宇身上笑道:“我觉着不像。”
他附在柏清宇耳边悄声说:“清宇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过朕的柏相。”
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轻轻落入柏清宇耳中,心底也似被羽毛撩了撩。
没有说话,柏清宇用动作做出回应,微一用力把他从身后拉到膝上坐下。
第100章
两人距离被拉的极近,感受到柏清宇手上的热度和眼中深意,赵瑜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
这可是书房啊……可是想想有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然而柏清宇只是吻了他片刻,赵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大概是这种失落太过明显,柏清宇眼神温柔的解释:“桌案冷硬,臣不想陛下难受。”
赵瑜大窘,又听他低低笑问:“臣今晚想留在宫里,陛下可应允?”
赵瑜老脸一红,见柏清宇眼中笑意更深又不甘示弱,附身过去故意贴近他的喉结轻咬,惹得柏清宇呼吸一窒才不慌不忙起身:“准了,今晚来侍寝吧。”
他得意洋洋自认总算扳回一局,然而到晚上被折着腰抚弄的不堪承受还被追问“陛下可还满意”的时候,赵瑜才知道有些能是逞不得的。
那些便是后话了。
黄子兴领命下去各地巡查时已是十一月,待两三场大雪过后新年已至。
赵瑜去年已感受了过年气氛,不过今年又有所不同。
柏清宇年三十自然是要在柏府的,不过提前一天他已在宫中和小陛下“守夜”了整晚,害得赵瑜除夕那天差些起不了床。
到了年三十晚上照旧和沈太后等一众宗亲来守夜,且还召了镇国公夫妇与沈赫也入宫来,宴席上自然热闹不少。
沈赫和父亲在边疆好几年,这是回来第一次在京中过年,他们几个长辈在一处说话唠家常,沈太后也格外高兴。
待过了零点外面响起鞭炮声,沈赫拉着赵瑜出去,问做什么也只说到了他就知道了。
前两天刚下的雪还没化,两人踩着雪一路走到紫宸宫后院。
刚进院赵瑜就看见一个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倒像是什么大型动物,下意识便停了下来。
自从荣昌公主送那个白虎之后,他现在对这种东西就有点心理阴影。
“阿瑜莫怕……”沈赫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中灯笼往那上面一照,居然是一头用雪堆成的惟妙惟肖的雪狮子,“怎么样,像吧?”
“太像了,刚才都吓我一跳呢……”赵瑜兴奋的凑近去看,雪狮子不仅大小跟真的一样,连头上鬃毛也精细无比,可以说是一比一还原了,“表兄从哪儿找的高人堆的,这得费不少劲吧?”
沈赫本想卖个关子,但见赵瑜满眼毫不掩饰的赞赏就绷不住了,背着手轻咳一声:“也没费多少劲儿,我也就堆了不到了两个时辰吧。”
他的语气故作平淡,但飘忽期待的眼神却暴露了内心真实想法。
而赵瑜的反应也没让他失望,惊讶过后“哇”了一声道:“这狮子是表兄堆的?太厉害了吧!”
说着小心手摸了摸狮子头上鬃毛:“这也太像了,我都不知道表兄还会这个。”
沈赫笑道:“阿瑜还记不记得我去边疆前的那年冬天,你费老大劲儿在殿前堆了个雪人,喜欢的不得了,结果……”
他这么一说赵瑜想起来了,原主是极怕冷的,那年裹得厚厚的冻得跟什么似的亲手堆了个雪人,还因为堆雪人着凉而病了一场。
结果这个雪人刚堆起来两天,沈赫兴冲冲拿了过年新得的弓箭来给他看,为显示自己箭法高超,对着雪人当靶子一下搭了三根箭射出去,手起弓落那雪人的头可就插着箭滚出去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原主气得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只对沈赫吼了声“你赔我雪人”,把自己关到房里一天没出来。
“我堆了好几个雪人哄你,你都看也没看……”沈赫夸张的叹了口气,“那次你可是真气狠了,到我走你都没理我。”
也就是刚过了年,西戎大军压境,沈赫匆忙跟着父亲去了前线,而原主因为生气也没去见他。
“后来到了边境,西北苦寒,一年倒有半年都是积雪遍野,到大雪封山战事暂歇的时候我就跟营里老兵学着堆雪人,想着等回来了定要给阿瑜堆个最威风结实的……”沈赫笑看着赵瑜,“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表兄,其实我……”
看着沈赫如星空般温柔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赵瑜几乎想把实情告诉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虽然骄横任性,但是被深深眷恋宠溺的阿瑜了。
“我知道……”沈赫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也有些黯淡,“阿瑜跟柏相一起了,对吧?”
赵瑜讶然:“你何时知道的?”
虽然他俩说的不是一件事,但赵瑜还是吃惊了。
他还以为以沈赫的性格如果知道这事,肯定不会这么平静。
“或许以前就知道了,只是我自己不想承认吧……”沈赫笑得有些苦涩,“直到那天在围场柏清宇从京城赶过去,阿瑜和他隔着人群相望,那时我便确定了。”
赵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意是想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沈赫,却不想他已然知晓了这事。
见赵瑜欲言又止,沈赫反揉揉他的发顶:“虽然我不待见他,不过说实话……也就他能勉强配得上阿瑜吧。”
“我本也想过与他争的,可我若争在中间为难的便是阿瑜。何况……他是阿瑜心仪之人,你的心意才是最紧要的。”
“谢谢你,表兄。”
赵瑜心里一暖,又禁不住的歉疚,来这边一年多他自问一切做得都还算合格,唯独对沈赫亏欠太多。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赫洒脱一笑,又仔细交待赵瑜:“他要惹你生气了就和我说,不过,量他也不敢。”
赵瑜哭笑不得的应下,沈赫的态度简直跟娘家小舅子如出一辙。
不过把这事说开了赵瑜也轻松不少,之前他总下意识要瞒着沈赫,如今坦诚相待便两人反恢复了从前亲近。
宫城外又一轮鞭炮声响起,远处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两人同时往那处望去,沈赫温润双瞳仿若朗星,对赵瑜柔声道:“新岁安康,阿瑜。”
赵瑜亦轻声回应:“新岁安康。”
即便孤身身处异世,如今也有了在乎和爱他的人。
天若有知,惟愿岁岁康健,诸事顺遂。
守夜到一两点,赵瑜就被沈赫送回去了,他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就被苏顺叫起来了。
好歹有了去年的经验,赵瑜迷迷糊糊的让宫人给自己收拾完就去祭拜、请安,直到坐到干真宫里看着柏清宇带领百官朝拜,才勉强提起了精神。
看到龙椅上困意尚存的小陛下,柏清宇冷俊眉宇柔软下来,从容儒雅的带领百官行礼。
下意识坐直身子,腰身传来的酸沉又提醒着赵瑜前夜发生的事,而行过礼起身的柏清宇刚好瞧到小陛下微皱着眉扶腰的动作。
动作一顿柏清宇领着官员退回,招来个小内侍吩咐几句。
过了一阵,趁着礼仪官诵著名单让地方官进来拜见的间隙,几个软垫被小内侍悄悄垫到赵瑜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