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戴雪发足狂奔,也不知身后情况如何,待放下机关,出了密道,又跑了几步,手足发软,正要扑倒,却被一人抱住:“雪儿!你总算出来了,拿到解药了吗?”原来正是施君,他在峡谷外等得不耐烦,进来寻找,刚好碰见了戴雪。戴雪却目光呆滞,神色茫然,施君连问了几声也不见回答,吓得他抓住戴雪一阵乱摇:“雪儿,你说话啊!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戴雪看着施君,恍恍惚惚中便是萧晖的模样,耳听得他似乎说道:“你要死也不许死在我面前,给我滚远一点!”戴雪嘶声叫道:“萧晖,你等等我!”突然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施君见戴雪昏倒,探探他的呼吸,似无大碍,察看全身,也无血迹伤痕,心想若萧晖或冷焰追了出来,要脱身就不易了,还是先带他离开此处要紧!于是抱起戴雪,顺原路出了峡谷,又行了数里,发出暗号,便有逍遥派的门人迎了过来。施君预先令人准备了马车在僻静处等候,将戴雪抱进车上躺下,即令启程,趁着夜色飞驰而去。
直到把幽冥山庄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施君放下心来,这才去看怀中的戴雪,发现他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想去夺下来,戴雪却死死地拽住,施君略用了点力,戴雪已惊醒了,猛地翻身坐起,匕首对着自己前胸,望着他,眼中尽是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施君见他神态大异往日,怕他出什么事,不敢硬来,松了手,柔声劝道:“雪儿,是我啊!你的施大哥,你难道不认得了吗?你握着匕首做什么?小心伤了自己,快给我!”
戴雪呆呆地看了他一阵,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忽然道:“他……他死了!”
施君一惊:“谁?”
“萧……萧晖。”戴雪说出这两个字,心中便忽有万根针扎,怔了怔,终于“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施君听他说萧晖死了,暗暗松了口气,轻拍戴雪的肩头,安慰道:“萧晖死了?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他死了,你报了仇,正该高兴,怎么哭了呢?”
戴雪闻言,如被人点了死穴,呆呆地止住哭泣,心底有个声音渐渐从小变大,如铁锤一下下撞击着耳膜,轰轰作响:“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是你杀了他,用他对你的深情杀了他!!”是的,他死了,因为他深爱着我,如果他少爱那么一点,一点点,我永远都不会有“报仇”的机会……戴雪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道:“不错,我哭什么?是我一心想害他,终于如愿以偿,还有什么脸来哭他?”
施君听他口气不对,忙道:“你想通了就好,你拿到解药了吧?我这就带你回逍遥岛去,日后你就住在岛上,大哥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逍遥自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再也不会有烦恼的事,你说好不好?”
戴雪缓缓地摇了摇头,从前萧晖的话此刻都似在耳边“……最好先拿到了解药,我又被你那变态师父杀了,才是两全其美呢!”“等你拿到解药出来,正好可以和他双宿双飞了!” 他一定早有预感,终于一言成谶……
四十八 情有独钟
戴雪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凄厉,“逍遥自在?逍遥自在?哈哈!他杀了我父亲,他害了我又救了我,这笔帐怎么能算得清?他死了,我又怎么能逍遥自在地过一生?他不许我死在他面前,但我知道,他肯定在黄泉路上等我,我这就去找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戴雪右手一动,便又要朝自己的心窝刺下!
他说话时,施君已隐隐觉得不妙,戴雪甫动,施君已抢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腕,戴雪奋力一拔,那匕首极是锋利,已在施君虎口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戴雪见到那刺眼的鲜红,愣了一下,脱口道:“施大哥?”
施君苦笑道:“你还知道叫我施大哥?我在你心中还有半分地位?你要寻死觅活,可有一丝一毫想过我,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戴雪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黯然道:“大哥,我负你太多,本来就是个不仁不义之人,以后你忘了我吧!若有来生,我再报答你的情意!”
施君忙道:“为什么要说来生,今生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戴雪只是摇头,忽然觉得困累已极,不想再说,道:“我累了。”
施君道:“再走一段,我们便找个地方停下休息,你把匕首放起来好么?”
戴雪心知施君在这里,决计不会让自己自杀,仍是将匕首藏在怀中,靠着马车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又走了几十里,临近午时到了一处大集镇,施君便找了间客栈让戴雪下车休息,戴雪睡到下午,却发起高烧来,双颊烧得绯红。施君请大夫来看,开了药给他服下,过了一夜,仍不见好。施君怕幽冥山庄的人追来,不敢久留,第二日仍是继续赶路。戴雪躺在马车里时昏时醒,醒时睁着眼睛,痴痴傻傻看着车顶出神,问他什么都不答话,发烧昏沉时便捉住施君的手,口中喃喃呓语,施君凑近了去听,只听得清他翻来覆去叫着“萧……萧哥哥,不……不要……”,后面的却不知在说什么。
施君只在戴雪清醒时,喂他喝一小碗米粥,吃别的东西他便会吐出来。眼看着戴雪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消瘦下去,施君束手无策,唯想着回逍遥岛后可以慢慢调养。一路上,他开始还日日和戴雪说话,想方设法劝慰开解,但戴雪始终呆呆地似丢了魂,过了几日,施君也只好不再管他。
大半个月后,到了东海边,施君早安排了船只在岸边相候。他将戴雪抱下车来,正要上船,戴雪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波涛翻滚,忽然问道:“这是哪里?”
施君柔声道:“雪儿,我们已到了东海海边了,船就在那边,我马上带你回逍遥岛。”
戴雪听他说“逍遥岛”,猛地清醒过来,大叫一声:“不!我不去!”
施君一愣,戴雪已挣脱他跳下来,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惧:“我不和你去!”
施君奇道:“为什么?你身子尚未痊愈,还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说着便去拉他。
戴雪又连连倒退了几步,正要开口,忽想到:我若说实话,他一定不会答允我离开。此时戴雪的意识已完全清楚,心念一动,却道:“我忘了和你说,虽然我已经服下了解药,但师父曾交代要我回龙蓥山一趟,由崔神医查看寒毒是否已全解了,若毒未解完,还得再用些辅助的药物,不然后患无穷。”
施君将信将疑,但听他说得严重,也不敢强来,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陪你去龙蓥山吧!”
于是一行人折向西行,这以后戴雪的精神略好了些,不再整日里沉沉昏睡,也绝口不提萧晖,只是不肯让施君近身,晚上也坚决不与他同宿一屋。施君因他在病中,无法逼迫,只能暂且忍耐。
到了龙蓥山下,施君上次曾来过此处,不须戴雪指引,轻车熟路便找到了冉少阳的住处。戴雪在门外叫了两声“师父”,冉少阳听到是戴雪,忙迎了出来。戴雪让施君等在外面,自己拉着冉少阳进了内室。一进门戴雪就再也忍不住,压抑了大半个月的悲伤全涌了出来,抱住冉少阳的双腿,伏地大哭。冉少阳见萧晖没有同来,而戴雪憔悴之色更胜别时,已明白了大半。听戴雪哭得伤心欲绝,却无法劝解,等到他哭声渐缓,冉少阳才将他扶起,温言问道:“雪儿,不要哭了,在幽冥山庄都发生了什么?你且慢慢道来。”
戴雪勉强止住哭泣,原原本本地把去幽冥山庄的前后经过诉说了一遍,说到萧晖取了解药,却因为自己害他中毒,最后被冷焰杀死,戴雪泣不成声,胸中气血激荡,几欲昏厥。冉少阳不住劝慰,但想到萧晖惨死,也不胜伤感,他虽和萧晖仅见过两次,但萧晖为人襟怀磊落,对戴雪又是情深意重,冉少阳对他殊有好感,这时听戴雪说他中毒死在幽冥山庄,知道戴雪是为了报父仇而不得以为之,不能责怪他,一腔怒火都算到了冷焰头上。亦知冷焰武功邪高,只能扼腕叹息。
冉少阳听戴雪说完,又问:“雪儿,如今你大仇已报,日后有什么打算?”
戴雪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坚定:“师父,徒儿在世上只剩了师父一个亲人,本该终生侍奉,以报师恩,但徒儿亏欠萧晖良多,他既然死了,我也不能独活于世,不管天上地下,都要追随他去!”
冉少阳叹道:“雪儿,你这样说虽然也有道理,但他为救你做此牺牲却是心甘情愿,你若为他自杀,他在地下又怎能心安?”
戴雪抬起头,目光穿过屋顶,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传说中的天堂,那就是他在的地方……戴雪缓缓地道:“他活着的时候,我明知道他对我的情意,但不敢也不能接受。他现在死了,我再没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想他念他,人活一世,也都是要死的,他死了,我当然要去陪他,今生不能在一起,我们还有来世。”
冉少阳见他义无返顾,叹息不已:“雪儿,以前为师把你当成小孩子,现在你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多劝。但你想过没有,你如果白白地陪萧晖死了,谁又去对付那作恶多端的冷焰?他的仇谁又去为他报呢?你要去陪他,也要先为他报了仇才能安心啊!”冉少阳见戴雪一心殉情,知道若是一般的话很难让他回心转意,便把冷焰搬了出来。
四十九 缓兵之计
戴雪脸色变了变,眼中一股恨意一闪而过,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我现在功力尚未恢复,就算恢复了,我的武功也是冷焰传给我的,我练上十年八年又有什么用?还是打不过他,怎能报仇?”
冉少阳沉思片刻,又道:“萧晖的武功那么高,他师父想必更是厉害,何不去找他师父莫无伤相助?”
冉少阳一句话点醒了戴雪,他忽然想起,两人在崖底石洞里时,萧晖曾说过,他奉师命要去幽冥山庄夺取无情剑,他现在被冷焰杀了,莫无伤恐怕还不知道消息,自己确实该去一趟断魂崖报信。又记起上次与萧晖比武受伤,在断魂崖住着,他师父回来,命令萧晖杀了自己,却是被萧晖私自放走。现在正好去见莫无伤,说明原委,让他杀了自己为萧晖偿命。戴雪打定了主意,不愿让冉少阳再为自己担心,只道:“师父,你说的对,我得去见他师父,请他出山为萧晖报仇。”
冉少阳点点头,心想他既然要为萧晖复仇,暂时便不会寻死,日后再慢慢开导不迟。想到施君还在门外等候,便问戴雪:“门外那人是逍遥岛的岛主施君吧?他还在外面等你,你怎么办?”
戴雪道:“这事正需要师父帮忙。施君对我也是有恩有情,现在他要把我带回逍遥岛去,但我心里只有萧晖一人,再不可能有旁人半点位置,怎么能随他同去?我骗他说毒还未解完,让他带我来找师父。师父能否想个法子让他离开?”
冉少阳素来诚实,闻言不免踟躇:“这……”,但见戴雪的眼中满是恳求之意,叹了口气,终于点头答允:“那我去和他说,留你在这里休养。”
冉少阳走出门去,见施君和一众门人站在树下,焦急不安。冉少阳上回已见过他,拱手道:“此番有劳施岛主救回小徒,一路照顾护送,在下感激不尽。请施岛主到里面奉茶叙话。”
施君还了一礼:“多谢冉大侠上次告之在下雪儿的行踪,在下才能和他重逢。”
施君将门人留在屋外,随冉少阳进去,在正厅里坐了,冉少阳令人奉了茶,寒暄几句,却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小徒已给在下说了个大概,但眼下却有一事甚为棘手……”冉少阳故作为难,住了口。
施君忙道:“什么事?冉大侠但说无妨,若有用得上施某之处,必尽力相助。”
冉少阳道:“这倒不必。只是雪儿中毒已久,虽幸而服下了解药,但体内尚有余毒,上次崔神医曾言,须得选一清静之处安心调养一年以上,并服用崔神医特制的药丸,才能……”
冉少阳话未说完,施君已打断他道:“此事有何棘手?我正要带他回逍遥岛静养,岛上气候宜人,四季如春,风景似画,正是最佳的休养之处。冉大侠和崔神医也可同行去海外一游,施某必尽到地主之谊,若是喜欢,尽管长住。”
冉少阳连忙摇头:“我正要说到此事,这一年之间,最要紧的是雪儿绝不能有爱恨情欲之杂念,否则不但余毒难去,更可能有性命之忧!因此雪儿不能随你去!”
施君闻言霍地站起:“冉大侠,这么说,原来你是要留下雪儿,赶我走了?虽然你是雪儿的师父,但施某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辞就此离开!”
冉少阳道:“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雪儿吧!”
施君话音刚落,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戴雪出现在门口。施君上前两步扶住他,急急问道:“雪儿,难道你不愿意随我回逍遥岛吗?”
戴雪倚门而立,淡淡微笑,瘦弱的腰身不堪盈握,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师父要我留下来养病,一年之内哪儿也不能去,但我反正也快死了,死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你若要带我回逍遥岛,我便随你去……东海的风景很好,以后……以后把我烧成灰,撒到海里吧!”
施君怔住,死死地盯着戴雪,戴雪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淡得没有了血色,施君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若自己今日强行将他带走,恐怕他真的活不了多久。施君沉默良久,权衡利弊,到底不敢强来,终于用力跺一跺脚,放开戴雪,转身对冉少阳道:“既然如此,在下今日便先回去,留雪儿在此安心疗毒,一年之后我再来接他,告辞了!”又深深地看了戴雪一眼,方打开门出去了,不久就听到马蹄声声,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