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晖站在山顶,直到再也看不到戴雪的影子,才转身返回师父门前,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他自从入师门以来,师父虽然待他极好,但要求也极为严厉,违反师命犯了大忌,不知会受何惩处?说不定……萧晖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莫无伤闭关运功疗伤,三天不离房门。萧晖也未饮未食不眠不休地在门外跪了三天,一双膝盖早已跪得麻木,稍稍一动便是钻心地痛,萧晖却不敢站起来,冷汗也已湿透全身。但想到戴雪定已走远,师父就算要追也来不及了,便觉安心。
第三天傍晚,门终于开了,莫无伤走出来,他的伤势已经无碍,忽见萧晖正跪在门前,一张脸惨白憔悴,不知已跪了多久。“晖儿,你这是做什么?”莫无伤问道,已猜到点缘由,脸色便沉了下来。
“弟子有违师命,自作主张放走了戴雪,请师父责罚。”萧晖据实相告,咬牙忍痛磕下头去,额上又已渗出汗水。违抗师命已是重罪,欺瞒师父更是决不敢想。
“孽徒,你竟敢违抗我命?”果然莫无伤一声怒吼,狂怒之下一掌拍出,萧晖的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起来!他这一掌几乎用足了全力,萧晖又不敢用内力抵抗,生生受了这掌,直飞到十余丈开外,才重重地跌倒在地。萧晖闷哼一声,动了动头,想站起来,却昏了过去,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很快染红了面前的泥土……
过了约一柱香功夫,萧晖醒了过来,莫无伤这一击,他若不抵抗,本是必死无疑,却因天蚕背心护住了前后的要害,才不致伤了性命。萧晖心知师父所赐的这宝物已救了自己两次,对莫无伤更是内疚感激。勉强抬了抬头,师父似乎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萧晖忙用手撑起上身,想爬过去,却又痛得哎哟惨叫了一声,原来刚才摔下时左手手臂先着地,已经摔断了。萧晖顾不得伤痛,咬牙拖着断臂用右手着力,一点点地挪了过去,手脚都磨出了血,在身下留下了一条条鲜红的血迹……莫无伤看着他挣扎,纹丝不动。
爬到中途,萧晖又昏过去一次,但很快清醒,好不容易挪到了师父面前。萧晖用右手抱住师父的腿,颤声道:“弟子不该违抗师命,但……但弟子实在……实在是不得已,弟子下……下不了手,师父怎么责罚弟子都心甘情愿。”他内伤极重,勉强说了这几句话,已吐血不止。却又道:“弟子不敢再用师父恩赐的天蚕宝甲护体,请师父收回。”说着便去脱那背心,但那背心本穿在外衣里面,萧晖坐不起来,左手又断了,一只手折腾了好半天才脱了下来,举过头顶,送到莫无伤面前。
莫无伤到底是从小将他养大,虽是怒极,本要将他力毙掌下,见他这般模样,仍有几分不忍。收了天蚕背心,顿一顿,道:“罢了,看在这么多年你跟着我的份上,我也不杀你,你自行下山去吧,以后我不再是你师父了!”说完便要转身回屋。
萧晖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师父竟是要将自己逐出门墙!他向来视师父更胜亲生父母,要赶他走比杀了他更无法接受,见师父要走,萧晖用尽全力猛往前一扑,一双手死死抱住莫无伤的腿。“师父!”萧晖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师父!你杀了我吧!不要赶我走!”
莫无伤一向说一不二,见萧晖三番两次不听自己的话,不禁愠怒。“放开!”莫无伤漠然地道,他本可将萧晖踢开,但知萧晖左手骨折,不愿加重他伤势,只要他自己松手。
“师父!”萧晖知师父最恨人哭泣哀求,却止不住泪水,“师父,饶了我这回吧!”
莫无伤不再说话,略一用力,便挣脱了萧晖的手,抬起脚来,狠狠地往萧晖的左臂上踩去!萧晖猛地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惨叫,一瞬间,大脑象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一片空白,失去了知觉,但很快剧痛排山倒海而来,萧晖死死地咬牙,不肯出声,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莫无伤的脚狠狠地碾过萧晖的断臂,过了片刻,见萧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正要走开,脚下却又被绊住了,低头一看,萧晖又抱住了自己的腿,这次更撑起身子来,仍是低低地哀求:“师父!师父!”
十一 覆水难收
萧晖叫了两声,却又昏死过去,双手仍牢牢抱着没有放开。这下莫无伤没法再踩下去,拨开他的手,走了两步,却又回来,俯身将萧晖抱起,放回他自己的屋子。
萧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意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萧晖一运功,心头已不再那么难受,应是已服过疗伤的药了,再看左手手臂,伤口上了药,骨折处用夹板固定住了。萧晖一阵狂喜,师父竟然肯原谅自己了?!忙翻身坐起,连爬带滚地下床来,刚到门口,却差点与莫无伤撞个满怀。
萧晖慌忙跪下:“多谢师父赐药疗伤!”
莫无伤淡淡地道:“师徒一场,我不杀你,你人品不坏,我也不废你武功,你伤势若无大碍,就自行下山去吧!”
萧晖忽听他仍是要驱逐自己下山,知道师父心意已决,苦求也是无用,神情黯然,含泪问道:“师父,徒儿犯下这大错,要怎样才能求得您原谅?”
莫无伤沉默不语。
萧晖凄然一笑:“既然师父绝不肯原谅弟子,弟子戴罪之身也不敢苟活于世,师父的大恩,弟子只有来世再报了。” 萧晖说完恭恭敬敬地给莫无伤磕了四个头,起身走出门去,不再回顾,径直走到崖边,纵身往下一跳……身在半空,却被人拉住了双腿,拖了回来。
莫无伤铁青着脸:“我无情派没有自杀的懦夫!”
萧晖见师父再次出手救下自己,言语之中仍是把自己当成本派中人,大喜过望,忙磕头道:“是弟子一时糊涂想不开,请师父恕罪!”
莫无伤问道:“那你放走戴雪,是否也是一时糊涂?他是你仇人之子,又是幽冥山庄的妖人,你竟肯为他违抗我命?”
萧晖闻言沉默,过了良久,终于答道:“不是,师父,这不是他的错,他小小年纪已受了很多苦,我不能再杀他。”
莫无伤见萧晖仍执迷不悟,气极挥掌,“啪!”的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萧晖脸上,一缕鲜血从萧晖嘴角渗出。萧晖不敢作声,匍匐在地。
两人僵持了一阵,莫无伤忽道:“你若要重列门墙,也不是不可能,但先要做到一件事情。”
“师父尽管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晖抬起头来,心里又充满了希望,只等莫无伤开口。
“要想重回师门,你带戴雪的人头来见我,我就既往不咎。”莫无伤森然道。
萧晖大惊失色,连连磕头:“师父!请师父收回成命!这件事,弟子无论如何不敢从命!”
莫无伤沉吟一阵,又道:“若你不愿意杀戴雪,那除非你能在两年之内带无情剑来见我,否则一切免谈。”
萧晖听了师父的条件,都是自己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戴雪不能杀,要从幽冥山庄夺得无情剑,凭目前的武功更是匪夷所思。师父既然执意要赶自己走,只有先下山去找到戴雪,将他安顿好,若到最后师父仍不肯原谅,也只能一死相报。想到这里,萧晖对莫无伤深深一拜:“师父之命,弟子自当全力以赴,两年内若不能夺得无情剑,弟子不劳师父动手,自会在历代祖师像前自行了断,请师父成全。”
莫无伤不置可否,看了他一阵,转身往屋里走去,再不回头。
萧晖无法,回到屋里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李,出门后又到莫无伤的门口拜了几拜:“师父,弟子下山去了,请师父多多保重。”他内伤本重,疗伤的药已尽数给了戴雪,无法施展轻功,左手又骨折,行动十分不便,只能将绳子的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用右手掌着石壁,慢慢地滑下崖去。到了山脚,已是大汗淋漓,胸中气血翻滚。萧晖忙坐下运功,过了约有一个时辰,这才缓过气来。
萧晖送走了戴雪时,还不料数日后自己也会被师父赶出门。他自从拜在莫无伤门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断魂崖上闭门练功,少有下山之时。想到师父的恩情和绝情,不禁又泪流满面,不过复想到可能很快与戴雪重逢,竟隐隐地有几分欢喜。但天下之大,又该到何处去找他?戴雪和自己一样也没有了父母亲人,唯一只有师父,他应该回幽冥山庄了吧?萧晖一想起江湖传言幽冥山庄的种种古怪,不禁头皮发麻,但既然要找戴雪,而且无情剑也在幽冥山庄,无论如何也要去碰碰运气。
萧晖曾听说幽冥山庄靠近西域,但江湖上却罕有人知道其具体地址。他只得向西边寻找,沿途打听戴雪和幽冥山庄的消息。他身上有伤,又没有马匹,一路缓缓而行,走了几日,却没有一点线索,功力慢慢恢复了几分,但左手仍不能动。
这日,萧晖路过一处集镇,找家酒楼吃饭,上了二楼靠窗坐下,忽听隔壁桌上有人议论,薛家庄的庄主昨天夜里被人杀了,凶手在墙上画了个骷髅头,这正是幽冥山庄杀人的记号。萧晖一问,薛家庄在集镇东边六十里。既然是昨夜的案子,那幽冥山庄的人可能尚未走远,若能捉住,说不定追问到戴雪的下落,萧晖心急如焚,见酒楼下正栓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打开窗户便跳下去,不偏不倚落在马鞍上,未等周围人惊呼出声,他已拔剑砍断缰绳,双腿一夹,绝尘而去。等到红马的主人闻讯跑下楼来,哪里还有萧晖的影子?
萧晖纵马往西狂奔,直到天色全黑,也没看到幽冥山庄的人,他心中焦躁,也不去打尖住店,继续趁黑赶路。那马却有些吃不消,喘息不已。路过一条小溪时,萧晖只得下马,让马喝水,略作休整。此时天上黑漆漆的,不但没有月光,连星星也没有几颗。萧晖四处一望,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半山腰有几点火光闪烁,停了一阵,隐隐又似有说话的声音。
萧晖忙施展轻功轻轻地靠过去,到了附近,跃上一棵大树,隐住身形。果见下面的树林里搭着一顶帐篷,帐篷前燃着一堆篝火,两名青年男子腰佩长剑,身着白衣,正坐在篝火边说话。其中一个道:“三师兄,这次你杀了薛庄主,又捉住了叛逃的戴雪,立下大功,师父定会重重地赏你。”果然是幽冥山庄的弟子!萧晖听他说到“捉住了叛逃的戴雪”,赶快屏住呼吸,仔细听二人谈话。又想:难道雪儿竟是叛出幽冥山庄,但又怎会被他们捉住?
那两人的内力修为比萧晖差得远,丝毫未察觉树上有人,谈得兴起。只听另一人道:“五师弟,师父赏我别的我也不稀罕,我只要他把戴雪赏给我睡几晚上,哈哈!”说着大笑起来,笑声甚是淫靡。
十二 狭路相逢
那五师弟却又道:“师兄,这恐怕就是你妄想了。戴雪可是师父的宝贝儿,你看在庄里的时候,哪有一天离得了?若是别人背叛师门,师父定不会让他活命,这次却要我们活着带戴雪回去。这戴雪也是古怪,吃了师父的摄心丸竟然也敢逃跑,就算这次不死,也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
萧晖听得暗暗心惊,那古怪的毒药竟然是他师父所下?这两人言下之意,那庄主冷焰似乎已对雪儿做下了什么禽兽之事?萧晖想起戴雪满身的伤痕,怒气上窜,几乎将一口钢牙咬碎:冷焰啊冷焰,你作恶多端,有朝一日我定要找你算笔总账!
那三师兄笑道:“师弟你这样说,我倒更想试试他是什么样的尤物了,竟能把师父迷得神魂颠倒。他现在毒发痛楚难忍,动弹不得,不如我们给他服一枚‘涣神丸’,让他昏睡。先行了好事,这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就是师父也决计查不到,此等良机,怎能错过?师弟,你也来吧!”
“师兄,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给你望风。”五师弟似乎也动了心。
萧晖听到这里,料得戴雪定是在帐篷中,见那师兄正蠢蠢欲动,要进帐篷去,再也忍耐不住,从树上一跃而下,直扑两人。那两人忽遇袭击,张皇失措,欲抽剑相迎,萧晖飞起两脚,踢中两人手腕,“扑!扑!”两声,长剑飞出老远。这两名幽冥山庄的弟子,虽入门较戴雪为早,但武功却大有不如,比起萧晖来,更差得远了,加上仓促应敌,一招就被踢飞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地打斗。萧晖虽内伤未痊愈,左手也不能用,但右手使剑,以一敌二,仍是占了上风。他听了二人的谈话,早就怒不可遏,招招都用的是夺命杀着。不过十余招,那二人就已左支右拙,险象环生。萧晖一声大喝,长剑上撩,那师兄刚刚仰头避过,萧晖却借势剑柄一翻,已击中他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那五师弟见势不妙,掉头逃走,却听得耳后风响,不自主回头一看,利剑已破空而来,来不及避让,竟穿颈而过。顿时鲜血狂喷。
萧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这两人,拔出剑来,擦干血迹,还剑入鞘。这才掀开帐篷,却见戴雪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似乎已昏了过去。萧晖心知定是那摄心丸的毒发了,不然为何外面已闹得天翻地覆,他却无知无觉?上前去用右手抵住他背心,吐纳用功,过了约半个时辰,戴雪微微动了一下,醒转过来,睁开眼看着萧晖,神色茫然。萧晖在断魂崖上曾见过他毒发的惨状,知他这些日子饱受这毒折磨,心中难过,轻声道:“是我,萧晖,你感觉好些了吗?”
戴雪一听是萧晖,猛地瞪大了眼,见果然是他,转过头去,不愿理睬。见他又找了来,心想肯定是前日里放走自己后反悔,又记起他说他的师父要杀自己,那他必是来取自己性命的。戴雪这会毫无反抗之力,闭上眼睛只等他动手,想到不但大仇未报,还终于死在仇人手里,心中愤恨悲苦,无法言说,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却感到后心有一股暖流流过,直至丹田,助自己驱除寒毒。戴雪见他不杀自己,反而再次为自己疗伤,惊异不安,开口道:“你不用费心了,我这是中了幽冥山庄的毒药,除非服用庄主的独门解药,否则总是死路一条。你要杀要剐,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就赶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