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书房中,一位公子正临窗读书,忽然有小厮跑进来,对他家主子道:“少爷,木槿姑娘来了。”
公子手中的书一下子掉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起来,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
“少爷,您慢点啊。”小厮不得不跟着他家少爷一起疯跑出去。
杜涣没跑多远,就看见前门廊下站着一位少女。她低着头打量着院中花草,从侧面看去,仿若恬静淡雅的淑女。
“木槿姑娘,”杜涣大步走上去,“你一个人?”
木槿闻声看向杜涣,莞尔笑道:“怎么,不欢迎?”
她一说话,立马打破了淑女的假象,显出了灵动活泼的那一面。
而杜涣就是喜欢木槿的活泼,他笑道:“哪里,我就怕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我以后都可以经常出宫了。”木槿藏不住事,立马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喜从天降,杜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当真。”
“君无戏言,陛下亲口说的,当然是真的了。”木槿瞪了杜涣一眼,“还不请我进去,我们要一直站在门口聊天吗?”
杜涣一拍脑袋,“我高兴的忘了,快请快请,来看看我的新家。”
“你的新住处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木槿一边打量着小院,一边往里走,“还不错嘛。”
杜涣贴着木槿的身边走,他引着木槿去了后院,“这里有片竹林,我看竹子长得不错,就让人在旁边摆了石桌,仲夏时分,可以在此乘凉。”
“你还挺会享受的嘛。”木槿调侃道。
“以后姑娘能常来玩,可以一起在此赏竹品茶。”杜涣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一笑道,“请坐。”
木槿则大大方方的坐着石凳上,她看只摆了两个凳子,于是建议道:“你可以再多摆几个石凳,或许以后我家主子也来找你喝茶呢。”
“萧兄,哦不对,是陛下。”杜涣叫顺了嘴,老是改不过来,“陛下他、他若愿意屈尊来我这小院,真是蓬荜生辉。”
“主子他人很好,你别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怕了。”木槿笑道,“不过你也够傻的,直到最后才发现。”
“我不傻。”杜涣不服道,“我只是……只是被沈兄误导了。”
“他怎么误导你了?”
“沈兄和陛下,他们的关系不像是君臣,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杜涣也说不上来。
木槿闻言,脸色大变,她赶忙纠正道:“你胡说什么,他们就是君臣,你别多想。”
“我也没多想啊。”杜涣摸摸脑壳,心道我多想什么了,为什么木槿突然就生气了?
木槿也发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她立马找补道:“陛下是信任沈阁老,他们要变法嘛,怎么能没有信任。所以陛下对沈阁老,比对其他臣子更亲切些。”
“哦。”杜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陛下为沈兄点茶,沈兄为陛下夹菜?”
木槿:“……君主施恩于下,臣子报恩于上,多正常啊。”
“他们还一起游西湖,不让人跟着。”
木槿:“……他们有国事要谈,不能被别人听到,也很正常嘛。”
“哦,对了。”杜涣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他们时,沈兄喝醉了,倒在陛下怀里,还是陛下扶着他回去的。”
木槿:“……”
看看,这两人一天天做的什么事啊,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的关系。木槿开始自暴自弃了,也不想解释了。
算了,爱咋咋的,本姑娘不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是四月中旬,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几天了。然而五百一十三名官员,只走了两百多人。剩下的那些官员依旧不死心,滞留在京迟迟不肯离去。
“如果那些人不走,你打算怎么做?”萧翌在玉熙宫中,提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沈嘉想了想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已经和他们讲过道理了。”萧翌说道,“他们不听,又当如何?”
“那他们三个月的俸禄补贴也别想要了。”沈嘉气呼呼的说道。
“你觉得这些闹事之人,会在乎那点钱吗?”萧翌摇头苦笑,“长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沈嘉微微皱眉,“你打算如何做?难道真要出动锦衣卫将他们赶走?”
萧翌毫不掩饰的点头道:“对,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朕也没办法。”
“这样不行。”沈嘉皱眉,“于陛下英明有损,而且还会令百官寒心。”
君臣失和,何等大事,沈嘉万万不敢任其发生。
“长青,你在决定推行‘除冗滥’之时,就应该想到有君臣相搏这一日。”萧翌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上,哪里会有两全其美之事。既想要裁减冗官,又想君臣同心,怎么可能?”
沈嘉受教了,他确实没想太远。当时他一心只想快点推行“除冗滥”,至于善后之事,没有考虑太多。
“所以,若到了限定之日,就不得不出动锦衣卫了?”沈嘉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
萧翌坚决道:“这件事你别管,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嘉心下一怔,他抬眼看向眼前的爱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看久了萧翌温柔的一面,一时间竟然忘记,这个人是踏着鲜血上位,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帝王。
或许,杀戮和征伐,才是萧翌的真正面目。
“怕了?”萧翌一看沈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怕。”沈嘉否认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人人都怕你。但是你现在,是我的人。”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沈嘉凑近萧翌的耳边,轻轻吐着气,语气暧昧,蛊惑人心。
萧翌偏头,他没想到沈嘉的占有欲还挺强的。他微微一笑,回了一句,“你也是我的人,既然你敢踏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好,我求之不得。”沈嘉眯着眼看着萧翌,威胁他道,“微明,下次你要是再给我讲什么‘雪山的故事’,就想想你今天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木槿:这柜门堵不住了!
第97章 夏初临(二)
离限定之期还有三日时,一直闭门不出的程阁老,突然向陛下上了一封密折。
这一封奏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程阁老写了什么,但止不住浮想联翩。群臣猜测,在这个关头上书陛下,定是为了“除冗滥”一事。
本以为程阁老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出手了,这让沈嘉和韩昌都大吃一惊。说好的不管不问,恩师怎么突然变卦了?
密折不经内阁,都是直接送到了陛下的桌案之上的,故而韩昌和沈嘉都不清楚,他们的恩师到底写了什么。
带着种种疑惑,沈嘉顾不上多想,立马从内阁跑回到玉熙宫,想要去找萧翌一问究竟。
沈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在玉熙宫见到萧翌的身影。还好他逮到了陈公公,开口直接问道:“程阁老的折子,陛下看了吗?”
陈公公打马虎眼,“这个……咱家不知。”
沈嘉微微皱眉,心觉事情不对。他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又问道:“陈公公,陛下怎么不在这里,他去哪了?”
“沈阁老,”陈公公拦住了他,劝道,“陛下他不让人跟着,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来折子的问题大了,沈嘉心下一沉,着急道:“陈公公,陛下连我都不愿见吗?”
陈公公略显迟疑,虽然他也不清楚程阁老到底写了什么,但他看到陛下读完密折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随后陛下一言不发,挥手屏退所有人,独自往太液池边走去了。
“沈阁老,去湖边转转吧。”陈公公委婉答道,“陛下心情不好,沈阁老多劝劝陛下吧。”
“多谢公公。”沈嘉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太液池赶去。
一路上,沈嘉心中又担心又疑惑,他真不清楚,程阁老到底写了什么,居然令萧翌生气发怒。
当沈嘉在太液池找到萧翌时,看他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凉亭中,面对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发呆。
在他的手上,拿着一份奏疏,半敞开着,想来就是那封引人瞩目的密折吧。
“微明。”沈嘉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急切。
萧翌回头,看见沈嘉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把折子合起来,藏在袖中。
“微明,”沈嘉上前,看向萧翌的袖口,“我都听说了,我师傅上了一封密折。”
“哦,这么快,消息就传开了。”萧翌不动声色的想将话题转移,没有正面回答。
沈嘉观萧翌面色,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震怒之意,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
“师傅反对‘除冗滥’,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沈嘉猜测道。
萧翌抬头看了沈嘉一眼,神情复杂的说道:“与此事无关。”
“那是因为什么?”沈嘉想不到,这种关头,师傅还会因何事上折子。
然而萧翌罕见的沉默了。
沈嘉越来越觉得事情可疑,他伸手想抢夺奏折,却被萧翌眼疾手快的挡住了。
“沈嘉,朕是不是宠你宠得太过了?这是密折,你也敢看?”
沈嘉才不怕什么帝王之怒,他还反将了萧翌一军,“那我去找师傅问,他应会告诉我的。”
说罢,沈嘉作势要走。
“回来!”萧翌头疼,将折子扔过去,“看吧看吧,看完别气坏了身子。”
程阁老的折子很长,沈嘉也看得很细致。太液池边的微风轻轻吹过岸边,拂过二人的面颊,带来些许清凉。
萧翌一直盯着沈嘉,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半天才翻过一页。越是看到后面,沈嘉的手越发颤抖。
萧翌皱眉,心道不妙。还未等他想出什么对策时,沈嘉突然一口血呕出,喷在了奏折上。
“长青?”萧翌赶忙起身,只见沈嘉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只听“啪”的一声,染血的折子掉落在地上,沈嘉倒在了萧翌的怀里。
“长青?”萧翌用袖子替沈嘉擦了擦嘴角的血,扶着他慢慢坐下,又环顾四周,高声道,“来人。”
“别叫人,我没事。”沈嘉缓了缓,气息微弱的说道,“对不起。”
“什么?”萧翌不解。
“是我连累了你。”沈嘉一脸苦涩,他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密折,上面写的全是骂他和陛下的词句。程阁老用极其恶毒的言语,将他们之间的爱情贬得一文不值,甚至万恶不赦。
沈嘉千算万算,没算到程阁老会在萧翌和自己的关系上做文章,从而达到阻拦“除冗滥”施行的目的。
萧翌恍然大悟,无所谓的说道:“啊,朕不在意。只是你……”
话说一半,只见沈嘉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昏迷之中。
看着沈嘉胸前的血迹,萧翌暗叹一声,看来读书人果然还是看中名节的。程阁老几句话,就激得他吐血了。
就在此时,几个小太监带着陈公公赶来了。虽然之前萧翌不让人跟着,但还是有人在湖边远远候着。听到陛下叫人,急忙找陈公公去了。
看到沈嘉躺在陛下怀里,陈公公惊呼一声,“陛下,沈阁老,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范大夫。”萧翌冷静的吩咐道,“叫御辇,送沈嘉回玉熙宫。”
“是。”陈公公领命道。他差遣完几个小太监后,回到了凉亭中,看见地上的折子。
陈公公弯腰捡起,默默收好。现在连他都好奇了,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能让沈嘉吐血昏迷。
范大夫赶到玉熙宫时,本以为是陛下突发寒毒了,没想到躺在床上的居然是沈嘉。
萧翌坐在床边,示意范大夫诊脉。还好沈嘉身体底子不错,范大夫号完脉,拿出针灸扎了扎人中,对陛下道:“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扎一针后,不久便会转醒。”
范大夫说完,又看了眼好友,心下十分疑惑,到底有什么事,能让沈嘉能气成这样?
“麻烦范大夫了。”萧翌挥手让陈公公送大夫出去,并不想让范大夫知道此事。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萧翌又守了沈嘉半柱香时间,果然他就醒了。
“生气了?”萧翌故作轻松的说道,“范大夫给你看过了,说你是被气晕的。”
沈嘉闻言勾了勾嘴角,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笑过之后,有气无力的说道:“不是生气,是伤心。”
萧翌瞬间感同身受,当他得知程阁老背地里的小动作时,伤心大过生气。
“别人骂我,我不在乎,可他是我的恩师啊,难道他不了解我的人品?”沈嘉缓了缓,伤心的问道,“为什么,他要这样骂我?”
“可知爱之深,恨之切。”萧翌此时居然能冷静的站在程阁老的角度,替他解释道,“他希望你白璧无瑕,想彻底的骂醒你。长青,你是愿意走你师傅替你安排的阳光大道,还是走这条看不清前路的泥泞小道?”
“我要走你在的那条路。”沈嘉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
“你不怕?”萧翌又问了这个问题。现在事情爆发,谁也不知道程阁老会不会鱼死网破,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沈嘉依旧是那个答案:“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你在意吗?”萧翌再次问道。
“不过是虚名,我不在意。”无论问多少次,沈嘉的回答依旧不变。
萧翌闻言终于笑了,“那就让程阁老致仕还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