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王的脸色勃然变了,手按住锦被下的短火枪。
曲神医热切得搓着双手,像盯着猎物的恶狼:“或者我该问,‘你把你的身边人都滤过一遍了,最想留谁一条狗命啊?’李芙,不准说谎,不准闭口不答,也不能回避问题。说吧。”
小镜王强忍住暴跳打滚发作的冲动,咬着牙根干笑:“我不知道。我最舍不得的人……是明珠吧?也许是其他人,小风,还有陌龙城?还有小墨?太多了,难以抉择。”
“很好。你没骗我,你就是一个心无定性、见异思迁的混账。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我得等着看看你最后死到谁手里。你这种与我齐肩的混账越来越少了,若是早死世上更无趣。”
“多谢你的夸赞。你救活了明珠,还可以提一个要求。”
侏儒老人手捏胡须,为难得说:“我还想不出有其他想要的东西。暂且留着这个要求吧。我可是得罪死你了,得留一个向你买回一条性命的条件。”
小镜王沮丧的面容顿时翻脸,像被踩中尾巴的蛇:“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得向我买回你的命。”
“不可说,不可说。等你将来有机会救我,才有资格向我提出索求。”曲神医一跃而起,惺惺做势得掸掸锦袍上未有的灰:“告辞了。我每次来你这儿都觉得阴气甚重,你该找点精壮汉子当侍卫,别老是跟美少年鬼混。”
镜王忍住给他一火枪的冲动,泄气地靠回床头。跟变态的曲神医交锋,他总是输。
门外走进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白衣美少年,行礼送客:“神医,请。”
“啊哈美少年,竟是这么的惊世骇俗。”侏儒老人欢天喜地得扑到他身前,跳起,双手举高高得抚摸他的脸和身子:“三停五等,丰赢美盛!眉目清秀神气在荣。身材也极好,柔韧健硕宽肩细腰,是我所见过的最俊美男人!李芙这贼总是下手太快。不过,也并非完美。脸形还不够俏,鼻梁不够挺,小伙子,你的脸还需要再微调一下!少部分地方得操刀修剐下,把粗旷棱角削得平柔些,你就是天底下最完美无双的大美人了。什么潘安卫阶、京城四美跟你比都是泥地里打滚的野鸡。让我帮你整治一下脸吧!不收钱,只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不用,我对现在的长相很满意。”美少年粗暴地拒绝了。
“唉,看你……如果你将来死了,能把你的尸体留给我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无匹的尸体。从中东沙漠最炎热处传来了一种木乃伊之术。能使人永存世上。呵呵,他们的技法也并非完美,老夫是看不上的。我有一种更完美的技术能保持死人惟妙惟肖的外貌和五脏俱全的尸体而万年不朽。我想把你永远保存在世上。求求你答应我吧。”天下第一神医哀求得抓着美男子的锦袍下摆,快哭出来了。
“不。我死了就埋进土里、扔进河里。”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由我来替你收尸。你要好好保护你的头颅躯体,切切不可与人打架斗殴。也不要受伤。这样下葬很不美。啧,希望你能早死一点,春春盛开得十八、九岁模样最美好了。死得太晚,就不美了,老朽也赶不上了。可惜呀。”曲神医幽怨得低叹,拂袖而去。
你不是想赶来为他敛尸,是赶来盗尸吧?还是想进行木乃伊之法收藏美男子啊。侍卫们不自主得打了个寒战。
后花园深处,芳草萋萋,白衣美少年送走了曲神医,不自在得跨进了后院。一排房舍清幽雅静,青纱纱窗和素白床帐犹如主人般得高洁清冷。明珠带着淡然的微笑,平静得坐在窗前宽椅,沐浴着窗外吹拂的暖风。浩月悄无声息得走到了他身后。
明珠侧耳倾听:“曲神医怎么说?”
“性命无忧,眼睛的毒素也去除大半。也许明年便能恢复眼力,也许更久一些……”
“神医客气了。眼伤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了。多谢镜王,又使他为难了。”
“……”
“眼睛看不见也罢。无法视外物,会使人更多得关注内心,修心养性。能使人在喧嚣世界,被迫得选择了简单、宁静与纯正。这是好事。不用太刻意关注我的眼盲。世人很狭隘,对与他们不同的人很恐惧排斥。因此也把我当做普通人吧。近些年来我也太浮燥膨胀,正好可以退隐自省。”
浩月从圆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走过来:“有我做你的眼睛即可。”
他猛得俯下身靠近明珠的脸,又硬生生得停在了他脸前一寸处。脸对脸,两人之间只有一掌距离。他的面孔上却赫然覆盖了张凶煞鬼王的面具!手里也未端茶杯,握着把寒光凛然的匕首。逼在明珠胸口。
明珠大睁双眼巍然不动,两眼如银灰镜子反射出他的模样:“多谢。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不需要眼睛也行。”他又微笑着向后退缩了下:“你不要欺我失明就偷袭我。这样,不好。”
他以为他要凑过去吻他。他果真是眼睛瞎了!
浩月心里猛松口气。悠悠然站直身躯。能紧盯着鬼王面具还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不会是假瞎。他想多了。他也绝不会偷吻他的。无聊!他的面孔发赤,暗中嘲笑自己。他还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呢。若他将来知道下毒手的人是他会如何?会很失望吧。他的喉咙哽咽了下。
明珠有点歉意得伸手,浩月反手收起匕首伸出右手握住他的。南海明珠真情实意得安慰着小小少年:“我无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早就想隐退了。游山玩水,听书著传,与京城真龙的争执也可以告一段落,这是好事啊。只是把这一摊麻烦事都推给了你。今日之后,你便是镜王府的总管,双城一海的政务交给瑞木茜。他老实认死理,会以性命维护双城的。你机敏多变,会帮助镜王渡过劫难。你本来就不是池中物,只需一阵好风,便可以乘风化龙送上青天。”
“我做不到,我没有你的能力。”
“你做得到。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便知道我的接班人来了。我也从未把你当徒弟,是当知己。”
浩月突然悲从中来。开始不确定他是否做对做错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我会为你复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用再生事了。你保护好镜王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复仇了。”他未吐露他是否看到敌人了,双眼空洞得注视他:“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镜王好吗?”
“你都成这样还要维护他?”
“我跟随他很久了,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被这个黑浊世界逼成了那副模样……我只是想让他过得舒坦点。你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我去送你。”
广济知府明珠称病隐退了。他向朝廷发去了告病还乡的文书。未等到朝廷回复便离开了。如今天下初定,中央还未能集权于各地官府,各方诸候们势大。朝廷不恩准也阻止不了各路诸候兴兵夺城,把这天下搞得乌烟瘴气。
昔日天下最亮眼的南海妙臣——明珠已成为失败者,退出舞台。
凌晨白雾弥漫,东方出现启明星。清秀的年轻人身穿青袍,手挽童子,孤零零得站在霜飞渡的渡口。江边有一只乌篷小船在等候着他。他深沉得眺望着雾蒙蒙长街,仿佛还能望见街景似的。昔日这位南海一呼百应的圣人明珠,蒙尘染污,落到了病残退场的结局。外界纷纷扰扰,与路人船夫的怜悯相望,他却宁静得如座静谧的山。
蓝大先生上前送行:“小镜王不来相送了。他说心口疼,起不来。”
明珠点头:“不让他来。他得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身体才会好些。”
小侍童左右张望,撅起了嘴:“浩月总管也未来,他一当上总管便瞧不起人了。”
明珠哑然失笑:“我提前了一天走,他怎会知道?我是专门避开他的。看他难过我更难过。他还是什么都带到脸上。”
侍童又顿足:“小纪也未来,平时说的多么仰慕大人都是假的。”
“小纪千万别来。每见我一次他都大哭一场。劝不了。见了也难过。”
“你总是为旁人说话!就是不顾自己。那,浩月大人能保护好镜王吗,他能抓住陷害明珠大人的仇敌吗?”
“他能。”明珠的声音清幽无感:“只要他想,他便能。”
他扶着侍童走向小船,“走吧,回江南。这世间广大,终有机会再见的。”
(ps: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
第二十四章 赴宴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人生际遇总不同。一月过去,南海小镜王算是拂去伤痛、打起精神,熬过了爱臣明珠的退隐之痛。开怀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他正在后堂兴奋得整理着他的珍宝箱。忽得抬头冷冷地看浩月:“你说什么?”手里拿着的翡翠镯子倒映出一抹绿油油的光芒,把他的面孔和手臂都映得像布满铁绣的铜器。
浩月奉上请柬:“京城派人送来了天帝谕令,要双城一海的名宿小镜王前往天帝的避著山庄‘咯骊山’参加天帝的寿诞庆典。现在,信使还在府外等着回复。”
“我哪有资格面见天帝?天帝也不会去。那是太监们在狐假虎威,假借天帝寿诞敛财。还按照以前的例子去办。”小镜王的身躯懒懒得缩回了宽椅:“告病不能前去祝贺,从宝库里给天帝大人挑合适的礼物,把那尊‘红宝石石榴塔’送给天帝做寿吧。”
浩月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红宝石石榴塔”是小镜王国库里的镇库之宝。宝塔由成千上万颗石榴红宝石和白金镶嵌而成,半人高的塔型,价值连城。这件宝物是小镜王最珍贵的财宝,听说他从中原来南海,也没丢下这件宝贝。现在拿出来敬献给天帝,完全可以镇住其他人贺礼,独占鳖头。也可以向大紫王朝和铁血天帝道尽小镜王的一片赤诚忠心了。
但是,忠诚的管事看了一眼小镜王说:“这次从宫里传出来的密信说,天帝有可能会出现。还说京城诸人快五年都没有看到镜王,要你无论如何都去咯骊山贺寿。否则就是不尊。”
小镜王紧皱着眉,身子蜷缩着靠到软垫,咳嗽着:“他们是想看看我穷图未路的模样吧。天帝一向最厌恶我,‘穷奢极恶、少廉寡耻’,不就是他给我的八字评语吗?天下皆知。怎么会想让我去贺寿?他更想看到我被乱刃分尸吧?”
他说得急了,浮肿雪白的脸涨得通红,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手里绿油油的光芒,像一尊不断喘气挣扎的僵尸。
一双温腻的手臂从背后环绕过来,围住了他的脖子。一张秀美脸孔贴近了小镜王:“别生气,镜王大人。您的身体一向不好,不要为这些蝇头小事气坏了身体。”
浩月微微松了口气,瞟了一眼新登场的人物,往旁边走了两步,腾出位置。绮燕飞来了,他能把小镜王迷住,肯定不会浪得虚名。
绮燕飞绕过来跪在小镜王面前,芙蓉般的面容朝向镜王:“我不太了解朝庭的事,但是想天帝座拥天下,也不能不讲道理。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找到应付方法的。”
他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温润细长的黑眸,顾盼生姿。声音带着南方人的绵软,简单几个字说来如素手拂琴,婉转绕梁。
浩月转开了视线,漫不经心的想着。据说镜王人过中年后品昧变了很多。他年轻时,多爱一些艳丽火热的少年。这些年,身体多病火气渐消,却喜欢一些温婉驯服之人。他看中绮燕飞,大概就是琴师这种百依百顺的性子吧。琴师从不多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小心谨慎得紧巴着镜王。
镜王点点头:“去一趟也好。不给朝廷大臣或大太监翻脸发作的机会。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绮燕飞楞了一下,奇怪得瞟了眼小镜王,又迅速低下头:“多谢镜王,我自然想去。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只要能陪在镜王的身边,就是此生最大的喜悦了。”看看这话说的,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浩月挺佩服他的。
琴师顺便拿过了九弦琴放在屋舍的桌上。调好音阶,弹奏了一曲《艳阳春》。
曲调缓慢稳健,却如刀锋般犀利剔透,直逼人心。使聆听者的心为之摇荡。天下第一神医曲老怪说过,音乐的最高境界像医术,“以此为刀,伤人或救人”。而琴师的弹曲技艺,已能达到他所说的“以乐为医”的境界了。小镜王沉迷于他,也不一定单单恋上了他温顺得性格,还有些更深层的东西。
镜王端坐在大厅里,陷进了和风细雨般的瑟瑟琴声中。他阖上眼睛,昏沉沉得睡了。沉睡的脸上有种掩盖不住的疲惫、落莫、老态。
良久,绮燕飞弹着琴看看浩月。浩月递了个道谢的眼色便走出了殿外。把两人留在了黑黝黝的后堂中。
浩月在走廊里默默走着。
廊檐下有位白面细须的威武将军,小镜王的私军总督墨迅向他拱拱手:“我们一定得去咯骊山贺寿吗?”
“当然。天帝的御令一下,诸候们都得到齐。无论天帝去不去行宫。墨总督去准备一下。”
“那我们去行宫贺寿带多少人马?带兵马少了担心路途生变,兵马多了却怕落人口实。”
“生变倒不会。天帝的寿宴召唤各地城主,不会有仇敌敢在路途上打劫他。只是,可能会有点意外。”他微微叹了口气:“希望不是鸿门宴。”
墨迅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人刻意得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