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回舟喊谢棠如爹实在是无奈之举,众目睽睽之下他输了赌约,只能履行承诺,本以为这件事不过一时之辱,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想到谢棠如如此卑鄙,竟然今日拿出来做筏子。
谢棠如大感冤枉:“陈公子,我可没有折辱你的意思啊,既然你不愿意再提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干脆今天我们就将过去的一切是非恩怨都一笔勾销,再也不提了!你意下如何啊?”
陈尚书代替他回答:“合该如此。老夫多谢世子宽宏,不与犬子一般计较。今日叨扰了,老夫这就告辞。”
陈尚书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
陈回舟听了他爹的话却急了眼:“爹,那我那一千两和貂毫笔怎么办?”
陈尚书瞪他一眼,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打死。哭天喊地拉着他来魏国公府讨公道,结果不仅里子面子都丢完了,连着他都被谢棠如小儿奚落一顿!
他鼻孔里冒出两声冷哼:“丢人现眼的玩意,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陈尚书一拂袖,脚步生风地跨出大门。
陈回舟被骂得焉头焉脑,哪里敢违抗他爹的话,急忙跟上去,跨过门槛时脚下不稳,差点来个平地摔。
魏国公看得好笑,笑够了才想起陈尚书啥都没说就走了,纳罕道:“所以他们爹俩来干啥的?”被他儿子一顿贬损就走了。
“还有你跟我说说那什么毫笔是怎么回事?你又在外头干啥好事了,连累你老子我今早被姓陈的老匹夫一顿骂。”
“也没什么。”谢棠如拿起茶杯随意喝了口,润润嗓子,“不过是他前些日子与我打赌,输了我一千两,那笔是他硬要塞给我的,我又用不着。”
魏国公:“所以今天那老匹夫上门来给他儿子讨债?”
他啧啧两声,“也太输不起了。”
丢了脸后一刻都待不下去,连一千两也不要了。
老匹夫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谢棠如又想了想,补充道:“哦,当时还喊了我一声爹。”
魏国公先是愣了下,随即笑声快把屋顶都震塌了。
谢棠如揉了揉耳朵,强忍着做个忠臣把他爹送去陪老皇帝的冲动。
待笑够了,魏国公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在这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没事了你还坐着干嘛?老子这里又没有仙丹给你吃。”
吹了吹茶沫,谢棠如不紧不慢对他爹说:“您这里的仙丹就是有我也不敢吃啊,谁不知道大行皇帝就是吃多了道士练的仙丹才白日飞升。我这样的俗人就不想成仙得道了。”
他言辞之间对死去的老皇帝没有什么恭敬,魏国公也没有半点反应,只不耐烦道:“既然不想吃仙丹,还不快滚。”
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魏国公觉得他活到这个年纪真是不容易。
谢棠如坐在椅子上没动:“差点忘了还有件事要告诉您一声。”
“您身边几个影卫我暂时调走了。”
魏国公:“你又要干啥?”
他轻描淡写:“我最近想弄死个人。”
“…………”魏国公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好端端教出来这么个玩意。
“别把自己玩死了。快滚快滚,我看到你这张脸就心烦。”
谢棠如满意地滚了。
滚去先继续哭了会老皇帝,再滚去京中最好的宴仙楼吃饭。
老皇帝一死,京中各种热闹的活动都被迫取消,唱戏曲儿的都不能正常营生——不许唱热闹的戏!连带着京中街道都冷清不少,只有开酒楼的还能照旧开酒楼,广迎八方客。
他一个人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下,点了几样小菜,一边听酒楼里请来的琴师弹哀婉的曲调,一边用饭。
谢棠如听了一会哀哀怨怨像给老皇帝送葬的曲子,开始遗憾老皇帝死的真太不是时候了。连他想听个说书的都不成,只能听人弹这些叫人扫兴的谱子。
吃到一半的时候,一群人噼里啪啦走过来了,见到谢棠如拱手先施施然装模作样行了个礼,不等谢棠如说话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呼啦”围了一桌子。
“谢兄好久不见啊。”
谢棠如握着筷子,不冷不淡地掀了掀眼皮子。
“几天前还见过。”
当时老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没有从宫中传出,谢棠如和面前这一伙人正在听小曲儿,争论到底是宴仙楼里的说书先生还是南城巷子里那个表演口技的更好。结果老皇帝崩逝的消息一出,这些人曲也不听了、蛐蛐也不逗了、酒也不喝了,一蹦三尺远,嚎哭着回府给老皇帝哭丧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打哪来的绝世忠臣呢。
哭了两天,发现压根没人关心他们哭不哭,又跑出来找乐子。
“哟。”一个青色锦袍的人摇头晃脑,“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如,咱们这算下来可都好多个秋没见过了啊,还不久啊?”
谢棠如一筷子打掉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我的羊腿。”
他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眼泪汪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区区一只羊腿你都舍不得!你就这样对你的挚友吗?”
其他几个看他夸张又真情实感的表演看得忍俊不禁。
谢棠如冷冷一笑:“我先问你陈回舟怎么回事?”
青色锦袍的顿时心下一虚,缩了缩脖子,目光躲躲闪闪:“这个嘛……真不是我撮蹿他带他爹去你家的。”
另一人也急忙出声解释:“是我们几个开玩笑,说陈回舟输了一千两哭鼻子,怎么不找他爹去讨回公道,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他们听到陈回舟带着他爹陈尚书登门时,一致觉得陈回舟的思维非正常人可以揣测。
另一个穿浅灰广袖袍、看面容还未及弱冠的少年摸了摸鼻子,“那个……阿如,你爹没把你怎么样吧?”
谢棠如面无表情:“他叫我滚。”
众人:“啊?”
“这可怎么办?”穿青色锦袍的人一拍桌子而起,“……要不你先去我家避避风头。”
“陈回舟也太没胆了吧,输了赌约还要找爹告状。”
“阿如,到时候我们找个机会把陈回舟那小子揍一顿。”
“你别太伤心啊。你爹消气就好了,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会真把你赶出家门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压根没给谢棠如开口的余地。
谢棠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阿如!你别想不开饮毒自尽啊!”混乱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马上有人伸手去抓谢棠如手上的酒杯,谢棠如下意识一侧身避过,那只手便往下落,勾走了他腰间佩玉。又有人被挤着冲上来,撞了那只手一下,指尖勾着的玉佩瞬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出窗外。
谢棠如:“…………”
其他人:“…………”
谢棠如拂袖起身,懒得理这几个人,探出身去看自己的佩玉落到了何处。
视线下移,见那枚玉佩自空中飞出,砸到一个过路的身着褐衣短打、头戴蓑笠的男子头上,滚了一圈落下,被那男子伸手抓在手心。对方看着他的玉佩,也有点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头往上望过去。
恰与谢棠如四目相对。
谢棠如见玉完好,松了口气,趴在窗槛上懒洋洋朝下挥了挥手。
“那是我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对劲,我写最后一段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想潘金莲和西门庆(x
3.醉袖抚危栏03
他仰头抬眼往上看去,首先见一段在日光下仍旧白得晃眼的胳膊,玉砌似的。只一眼便能想见这必然是个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人。
再往上便能窥见全貌了。
少年肤白似雪,眼尾狭长勾起一段写意风流,本该有些艳的容貌落在他身上,就只叫人想到少年意气。一只胳膊斜斜支在窗槛上,托着下颌,笑吟吟地正望着楼下,朝他看过来。
“你听见了么?那玉是我的。你给我送上来成不成?我会答谢你的。”
少年说的极是理所当然,好像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若放在平日,他定然不加理会,但是……
鬼使神差,他点了点头。
“多谢啦!”轻快的嗓音从窗子里飘出,如玉石相撞之音。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不甚清醒。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玉佩,手感温润,一丝杂色也无,质地上佳,玉佩当中端端正正刻着篆体的“谢”字。
京都中姓谢的人家不少,他一时也无法想起这是哪个“谢”,暂且敛下心中疑惑,拉了拉蓑帽,走进宴仙楼。
楼上的几个纨绔公子见玉佩万幸没事,都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那玉佩可是魏国公府的信物,谢棠如身份的标志之一,要是没了,谢棠如还不得弄死他们。
“还傻站着干什么?”谢棠如屈指敲了敲桌面,对自己的几个损友快忍无可忍。“等别人看猴吗?”
既然这才讪讪坐下。
为首的青衣锦袍青年,明乐翁主的唯一儿子,李梦书,小心翼翼地道歉:“那个……阿如,我们刚刚不是故意的。”
一堆人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真不是故意的。”
谢棠如扯了扯嘴角。
“你们觉得要是是故意的,我还能让你们好好坐在这里?”
一堆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穿灰衣的小公子拍了拍胸脯,掏出一大把银票来,“等会那个捡到你玉佩的人上来,你不是要感谢他?我替你感谢他!”
他是昕郡王家的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李梦书的表弟,商清怀。同时还是这群人里最有钱的一个。
其他人看到一大把银票眼都直了。
“可以可以,这个感谢很够分量。对方肯定会喜欢。”
谢棠如:“…………”
他道:“等人来了再说这件事。”
众人:“好好好,都听你的。”
谢棠如:“…………”
“诶。来了来了。”李梦书朝前一指,果见那穿短打戴蓑帽的男人走到了他们一群人面前。
这男人帽檐压得极低,又低着头,只看得见一个下巴。肤色和这群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白净公子哥当然不能比,连递过玉佩来的手都生着茧。
李梦书:“你小心点,这玉佩可贵重的很。”
男人置若罔闻,玉佩随意摊在手心里,等着谢棠如拿过去。
谢棠如不着痕迹打量他,心中微泛起疑惑。总觉得这人不像是寻常的行脚夫、农夫一类的人,更像是行伍出身。
他从对方手里取过玉佩,指尖轻轻从对方指腹上划过。
果然,这些茧子不像是干农活生出来的,更像使刀使剑弄出来的。
这人什么身份?为何会在这种多事之秋乔装出现在京都?
难不成是谁家的探子?
思绪不动声色转了几周,谢棠如面色如常,拿着失而复得的玉佩极为欣喜:“这玉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真是多谢你了。”
顿了下,谢棠如又说:“我必以厚礼相谢。”
商清怀赶忙把一把银票都递了出去。
男人这才抬了抬头,声音低沉:“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方才……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小公子手指在他掌心勾了下。
叫他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谢棠如眼神微深,说:“既然兄台不爱这些黄白之物,我也就不勉强收下了。只是谢还是要谢的。兄台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来魏国公府找我就是。”
“你是魏国公府的人?”
男人有些惊讶。
魏国公府是开国功臣之一,世代世袭罔替,前几代本有没落迹象,直到这代魏国公横空出世,掌二十万兵马,击退南境蛮夷,深受帝王恩重。只可惜近些年来在京中出名,是他沉迷修仙之道,日日说自己受到了仙人指点,不复当年之风。很是叫人唏嘘。
但魏国公好歹前半生勇猛,他唯一的儿子魏国公世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前些年因为容貌绝俗被当朝钦点为一甲探花时,还在京中闹出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总而言之,这父子俩都挺有名的。
眼前这人说他是魏国公府上的人,必然就是魏国公世子了。
男人抬眼飞速打量了人一眼,不动声色又低下去。
传言倒是不错,容貌确实世间少有。色如春花,灿若丹霞。
李梦书见他兄弟不说话,也不好叫人尴尬站在那里,便开口:“是啊,是啊,这位就是魏国公世子。你日后若有什么麻烦去找他帮忙,谢兄肯定不会拒绝。你来找我们也一样。”
他这么一说,身后一堆人就争先恐后报起自己的家门来。
“你帮了阿如,就是帮了我们。有事你只尽管来找我们就是了。”一人拍着胸脯保证。
“…………”谢棠如轻轻点了点额心,这几个没脑子的知道对方是谁吗?就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好了。”他喝止这几个人,又对面前人道,“有事你来魏国公府找我就行。”
男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倒是没想到,这位魏国公世子虽然传言文不成武不就,但人缘却不错,交游甚广。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户之子,都同他有所交情。
“若世子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谢棠如没有拦,“你去吧。”
等人走了,一群公子哥儿才重新活跃起来。
“刚刚阿如的玉佩摔出去的时候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