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先?帝和鬼方族曾经有所勾结这一立场来看,先?帝对鬼方族,不是出于厌恶,更?像是知晓他们能力?后的忌惮与打压。
商清尧:“他虽然推崇道?术方士,却极为厌恶巫蛊之术。”
鬼方族的手段显然就在“巫蛊”之术的范围内。只是有多少“厌恶”,又有多少“害怕”除却死去的先?帝本?人?,恐怕无?人?得知。
先?帝夺位已然是二十余年?的事情了,如果?那时他就和鬼方族联系上,那么潜藏在京城里助他的人?会是谁?
一个种?种?方面都符合条件的人?选在他心头一晃而过。
确实?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先?魏国公夫人?,谢棠如他亲娘,鬼方族少主之女。
随即这个想?法被谢棠如摇出脑外。
……不会是他娘。
他娘可不是为了鬼方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相反从她的所做所为来看,他娘对鬼方族约莫没有什么好感。
??是他娘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思绪百转千回,顷刻收住,再抬眼?的时候已然和平日没有什么差别。他沉静地望着商清尧,忽然支颐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陛下厌恶鬼方族的巫蛊之术么?”
商清尧静默片刻,随即摇摇头:“并不,世间万物本?没有对错之分,只看掌握它的人?如何使用它。权势如此,蛊虫也如此。”
“陛下倒是很开明。”这副性情和先?帝完全?不是一个模子。要不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谢棠如真要怀疑先?帝怎么生的出商清尧这种?和他截然相反的儿子。
“??鬼方族的手申的太长了。”商清尧声线低沉,略带冷意,“这几日会有太医为你诊脉,蛊术神秘莫测,非中原手段,一切小心为上。”
“我会尽快找到办法为你解蛊。”
商清尧允诺。
商清尧的品德确实?无?可挑剔。谢棠如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是他始终不曾告知鬼方族种?下的蛊是何用途。他不会告知谢棠如,他身上被种?下的是让人?痴心不改的同心蛊。
只要蛊毒一解,再也没有人?会追究这蛊的用途。而谢棠如醒悟过来后,察觉到那些因蛊而起的绵绵情意,也只会当做是自己一时意乱情迷、鬼迷心窍。他不会因为蛊毒而对商清尧生出任何情绪。
便是日后谢棠如发现中蛊之事,也不过是做笑谈——毕竟商清尧从未因为这蛊而对谢棠如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半点芥蒂都不会有。
一个看起来对所有人?都再好不过的计划。
情理之中。
谢棠如倒也不觉多少意外。
??是……即便是商清尧趁机骗他,谢棠如也不会怪他。
??那样?就不是商清尧了。
他垂了垂眼?:“解蛊之事不着急,我身上毕竟有鬼方族的血统,他们暂且不会对我下死手……鬼方族近日消停了么?”
“他们准备推废太子出来。”商清尧答道?。即使鬼方族的手段神鬼莫测,??天下公认商氏才是正统,他们想?做什么事情,都得打着商氏血脉的幌子。
废太子就是一早被选中的倒霉蛋,只是他眼?下还沉溺在温柔乡与将来的皇权霸业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任人?操纵的傀儡。
“其实?京中近来异动频频。”说到此事,商清尧极快地蹙了下眉头。若非为了伺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这些人?早被收拾了。
“听?起来今岁冬日不是很太平。”谢棠如低声说了句,“年?关将近,照如今局势,恐怕我得留在宫中过年?了。”
“既然这样?,便要麻烦陛下将我爹接入宫中过年?了。”
朝野风云暗涌,恩怨扑朔迷离,??是那些好像都同他无?关了。他只想?在某个朔风冷冽的空茫冬日,醅一盏新?酒,与人?临风窗下。
“冬日下雪的时候该折一枝红梅来插瓶。陛下觉得如何?”
他支颌笑吟吟望过去,望进帝王深邃漆黑的眼?睛。
商清尧颔首应允。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故意断更这么久,实在是太卡文了,又不想写一章请几天假,所以干脆攒存稿攒到完结。最近一直都不敢看晋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QAQ。〕
81.吹笛到天明01
宫中红梅未放, 但白梅绽蕊,朔风送寒香。
商清尧进殿时衣上盈着淡淡白梅香,拂过谢棠如鼻尖,暗香浮动。谢棠如正?在临摹一幅前朝的?画作, 冷不防闻见白梅冷香, 不由得抬头?望过去。
帝王今日披了一件玄青色的?大氅,寒气有几分凝结在衣领上, 还未走近, 谢棠如便已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气。
青露台临水, 冬日比别处的?宫阙更冷一些, 因而也更早地烧起银丝炭, 烘得满室温暖如春。谢棠如从他手中接过那?一枝白梅, 指尖与指尖相触, 对方血液里那?一点冬日的?冷寂仿佛也从方寸皮肤传递了过来。
谢棠如收回手, 梅花花枝扫过商清尧的?手, 连同?谢棠如传递过来一点温度也被扫落。
商清尧垂眼, 视线跟随谢棠如的?手,直到那?枝白梅被插入细口白瓷瓶中才若无?其事地收回。
“宫中的?梅花开得很好。”谢棠如点评了一句, 神情微微忪醒, “我家中也种了许多梅花,只?是不如陛下?的?花开得好。”
平淡的?话题, 却不叫人觉得乏味厌烦。仿佛再寻常的?话,从谢棠如口中说出来就偏偏要更生动两分。
“先前没?有听你提起过?”商清尧低声询问。
“……”谢棠如歪了歪头?, 侧过脸来看商清尧。他的?脸确实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无?可挑剔,弧线流畅精致,眼眸挑起勾出三分柔和的?笑,眉睫卷起洒落的?天?光, 下?一刻便可以入画——无?论是雍容闲雅的?帝京还是旖旎潋滟的?南洲水乡都?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无?怪乎先帝当年见了他的?脸便不顾朝臣反对要将他钦点为探花郎。
人人都?说先帝实在昏庸,商清尧想,可若是他,只?会比先帝更昏庸。
先帝只?是好美?人,但商清尧却想将谢棠如的?一切、从骨到肉全部据为己有。
谢棠如漫不经心地说:“陛下?没?有问过我,我自?然也不会事无?巨细都?告诉陛下?——”话音落下?,他抬眼望向商清尧勾了勾唇角,“若是陛下?好奇这些事,日后可以来问我。”
“我问什么,阿如都?愿意回答?”听了他的?话,商清尧神情莫测地看着他,声线被放得很轻,也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拉成一条紧绷的?弦,只?要再轻轻一触就会断裂。
倘若是一个善于揣测帝心的?合格臣子此时应该已经战战兢兢向帝王请罪并询问自?己错在何处,不过谢世子显然没?有把“君臣之别”几个字放在心上。
他拢了拢白梅枝,花瓣擦过指腹,柔软而略带冬日的?寒气,语调漫不经心。
“看我心情。兴许我心情好的?时候,陛下?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
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另说了。
商清尧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在很早之前他就发现?谢棠如性情上的?傲慢,并非是文人的?恃才傲,而是一种更为隐秘的?、对于王孙贵族的?轻蔑。
帝王将相在他眼中,未必比城门?口衣不蔽体的?乞丐更加尊贵。
“那?你今日心情如何?”帝王笑了一下?,惹得谢棠如多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答:“本来不如何,但是你带来的?这一枝梅花让我很喜欢。”说到此处,他语调微顿,“我今日见了陛下?,心情也不算太糟。”
“那?我岂不是可以认为,阿如是见了我才心情好起来。”
谢棠如的?指尖仍搭在那?枝白梅花的?花瓣上,细细花蕊在指尖下?无?声颤动,纤长眼睫也随之颤了颤:“陛下?愿意这么想的?话,便这么想好了。”
口吻淡然,却终究没?有否认商清尧的?话。
坚硬纯白的?冰雪覆满人间后,终有一天?会消融,露出最繁华似锦的?春光来。
越京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是一个夜晚,皓月高悬,犹如冰雕雪刻般晶莹剔透。御膳房送了烧酒过来驱寒暖身,谢棠如只?喝了半杯,便把玩起那?樽琉璃盏。
“这酒尝起来颇烈,宫中倒是少见。”
“从北境带回来的?。北境极寒,又少木炭,需要烈酒才能?使身体温暖起来。”
“原来是这样。”谢棠如揉了揉额角,“京中的?酒大多要风雅些,不如这般直白。”所以京中的?酒讲究细品,但烈酒却要一口饮尽才痛快。
“是好酒。”
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寻常之物,算不上珍贵。”商清尧道。这般酿出来的?酒除了一个“烈”字,比起京中酒坊酿成的?奇珍自?然远远不如。
谢棠如笑了声。
“又不是只?有价值千金的?酒才算得上好酒。”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投向门?廊下?的?小宫女提着的?红色灯笼,忽然眯了眯眼睛。
从他进入青露台开始,便没?有再离开过这座华美?的?宫阙一步。倒不是因为商清尧限制了他的?行动,相反,商清尧给了他在宫中绝对的?自?由权——毕竟整座皇宫都?是商清尧的?,无?论他身处青露台还是其他任何一处地方,都?逃不开商清尧的?注视。谢棠如不出去,仅仅只?是因为外头?天?气冷,殿内好歹还有炭火以供取暖,他不愿意多动弹。
他对自?己的?境遇接受良好,甚至超乎了商清尧的?想象。他仿佛也不关心朝野的?局势,不在意商清尧还要借“保护”的?名义留他在宫中多久。唯一问起朝中事情,还是陈回舟他爹,礼部尚书大人。
陈尚书其实没?犯什么事,只?不过因为摸不准新帝的?脾性,按照自?己的?揣测硬生生把自?己吓出一身病来。他没?有贪污受贿,为官能?力中规中矩,虽然没?什么政绩,偶尔有几分自?己的?算盘,但也没?有什么大错,又是文官清流出身的?老臣,商清尧一时不至于动他。
但这不妨碍商清尧顺手利用?他一把,将谢棠如骗进宫中来。
商清尧令内侍给陈尚书透了风声,得知自?己不会被发作,官位和名声都?可以保全,陈尚书的?病不到一旬就好了,容光焕发。大抵是病过一遭,心境与从前不同?,陈尚书也不再执意于仕途,从递拜帖的?学子中收了几个学生,一心一意教导他们起来。
待到陈回舟成家立业,陈尚书便打算上奏折乞骸骨归乡。
谢棠如倒不知道陈尚书的?打算,不过突然想起这么桩事情,心血来潮随口一问,更不在意商清尧给的?回答。青露台内,滚烫的?酒液透过薄瓷杯盏温热手心,血管里僵冷的?血液也随之流动起来。
他与商清尧相对而坐,年轻的?帝王今日并未穿厚重的?玄色礼服,着了一身天?青锦缎常服,与他身上衣裳的?颜色很相近。
两人中间摆了一局六博棋,聊作娱乐,只?不过两人眼下?的?心思都?不在棋戏上,谢棠如眼角余光扫过窗外,屋檐下?挂起红灯笼,烛火随灯下?的?澄黄流苏在冷风中摇曳跳跃,一点赤红的?火光映在雪面上,再反射到他眼中。月光似的?雪片飘落着,无?声覆满地面,淹没?人声与人踪。青露台外的?平静湖面,已经落满雪,湖水凝结,宛如一面银白的?镜子。而更远处的?桥边,红梅花枝上盈着白雪,雪下?花苞簇拥着挤出,等待在天?光中绽开。
“好大的?雪。京中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谢棠如低声说了一句。
“一时半会停不了。”商清尧也瞥过来一眼,又招来内侍吩咐:“明日早朝便免了。”朝中一半臣子都?是老头?子,严寒天?气叫这些老臣上朝,只?怕回去都?要病个半个月。
内侍唯唯应是,末了又斟酌着问:“陛下?,夜已经深了,可要回去歇息?”
“今夜雪厚,回去也不方便,倒不如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也省事。”谢棠如的?目光越过半开的?窗,隐没?入远方无?声的?雪夜中。
他开口挽留商清尧。
82.吹笛到天明02
这确实是个对所有人都不错的提议, 宫女内侍们也免了在大雪夜里?奔波的苦楚。只不过青露台才修整过,除了主殿其他房间都被暂且搁置,一时半会收拾不出合适的房间,商清尧如?果要留宿, 只能留宿主殿。
——换句话说, 谢世子得把自己的房间分?他一半。
听完宫女吞吞吐吐的说辞,谢世子眉梢一挑, 显然没料到在最不缺屋舍的皇宫中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 谢棠如?“嗯”了声:“那叫人多?准备一床被褥。”
约莫是之前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 他说完这句话便觉一阵困意袭上心头, 半阖上眼睛, 不再说什么。
商清尧察觉到他意兴阑珊, 笑了笑, 对宫女道?:“便这样罢, 不必折腾你们, 也早些去歇息。”
………
谢棠如?呼吸平稳绵长, 已经沉沉睡去。商清尧却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和谢棠如?挨得如?此近,只差毫末便能触及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他心绪无端地有些乱, 或许那蛊对谢棠如?还是有些影响, 不然以他们眼下的关系,谢棠如?怎么可能如?此安稳地睡去。
帝王的心绪无端纷扰。
——这也无可厚非, 寻常人在发?现珍宝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也总要心情激动混乱一时半刻。
视线微偏, 余光瞥见?谢棠如?毫无防备的沉静睡颜,他不由?得无声呼出一口长气,但是那一抹目光始终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