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行为让纪云川不解,他更不解纪羽一直以来的逻辑,反正同一件事纪云川想做便是不行,纪羽想做便无论如何都要强求于他。若是这件事纪羽本不喜欢,但纪云川也不肯,纪羽便是自己不喜欢也要争一口气,抓着纪云川强迫他接受。
这样很怪,纪云川难以理解,却也没有能力去拒绝纪羽。
如今他被纪羽困在身边,若想要不被纪羽咬一口,想从前好友、亲近之人都能保住性命,便只能听纪羽的。
偶尔反抗对纪羽来说兴许只是小打小闹,但若是拒绝得狠了,怕是不仅仅他一个人要遭殃。
“李更衣推你这事儿孤原本懒得管,你落水变得那般狼狈叫孤看得也是高兴。但李更衣挑衅东宫却是摆在面前的事儿,孤便勉为其难叫人教训她一顿。”纪羽说着这话,瞥了纪云川一眼,又补上一句,“孤不是为了你,莫要自作多情。”
纪云川本也没有那般想,都说打狗还看主人,李更衣这般行为,在纪羽眼中绝对是在挑衅东宫的。所以无论如何纪羽这边的人都会去找李更衣的麻烦,他明知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去想纪羽是为了自己。
到底是谁在自作多情?
纪云川别开眼没说话,纪羽也懒得管纪云川想什么,只深深看他一眼,提起自己原先的打算;“原本还想着等开春了带你去看看贵妃做的好事,可惜你今日落了水,这事儿便只能往后推了。”
看看贵妃做的好事?
纪云川眉头微皱,想着徐贵妃究竟做过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可这样的表情却叫纪羽误以为他是不服气,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纪羽掐住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你这什么表情?不高兴孤这般提起贵妃?孤还不高兴贵妃给母后下药呢。”纪羽冷笑一声,一双眼直瞪着纪云川,其中盈满狠厉。
“下药?”纪云川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眉心微蹙地吐出这两个字。
纪羽见纪云川这副模样,也皱起眉来,掐他的力度越来越大,大得他忍不住小小挣扎了一下。而纪羽这回没因为他的挣扎而生气,只是眯起眼打量着他,问:“莫非你全然不知情?”
纪云川冷静下来打量着纪羽,心中只想纪羽的话究竟有几分真,他说:“我娘不是那种人。”
宫里是不兴喊娘的,一般不是喊母后、母妃,便是喊位分。至于娘这种称呼,只有外边的平头百姓才会喊。
但纪云川很喜欢喊娘,被发现身份之前也在私底下喊过。记得徐贵妃起初是小小的惊了一下,后竟是红了眼眶,别过头去用帕子拭去眼泪。
后来纪云川便很少这般喊徐贵妃,只如今他被贬为庶人,徐贵妃又不在了,他才在纪羽面前这般提起徐贵妃。
纪羽听着纪云川的话,竟是不怒反笑,毕了又仔细打量他一番,笑道:“你真是天真。你不了解徐玥华,也不了解纪岫,你连你娘当初是如何进的东宫都不知道。”
纪云川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事儿他确实一直不知情。徐贵妃不提,他所有与当年有关的消息全都是来自于皇上。可依照纪羽这般说,想皇上与徐贵妃的当初并不似纪云川所想那般美好。
“孤才懒得跟你细说,不过是些徐家姑娘心有所属,却被家里人逼着入东宫,本想与心上人私奔之际却听闻心上人死在柳家人手中的事儿。”纪羽说着这话,瞥了纪云川一眼,见他满脸都写着震惊方知对方原来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那为何要提起皇上,这事与皇上……”纪云川眉心微蹙着看纪羽,犹豫着问出了这话。
纪羽冷笑:“柳家与徐家无仇无怨的,为何要对徐贵妃的心上人下手?柳家对那人出手,是皇上的授意。”
这件事其实除夕那夜被纪羽拽着去见皇上的时候纪云川听纪羽提过,可当时他只当是纪羽拿来气一□□上的话。那时候皇上被气成那样,他想着用来气人的事儿能有几分真,没想到竟都是真的。
纪云川伸手去推开纪羽掐着自己的那只手,竟是就这般被他推开了。随后他又撑着床让自己坐起身来,垂眸不知想了什么才抬眼朝纪羽看去,问:“所以……所以我娘便给皇后下毒?”
纪羽见他这般,也没有阻止他坐起身来,只在听见他这话的时候嗤笑一声,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这只是让他们之间针锋相对了几年罢了。让徐玥华向母后下毒的……你记不记得,徐家有个庶出的姑娘,仁嘉二年选秀入的宫,你还小的时候她便被赐死了。”
纪云川蹙眉回想了一会,记起那位小时候还抱过自己的小姨。此时他心中多少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大约就是皇上想要徐贵妃给自己做妾,可前边拦着徐贵妃的心上人,皇上便用皇后母家的手将那心上人杀了,引得贵妃与皇后之间生了仇怨。而这仇怨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争斗,冤冤相报罢了。
“孤也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徐玥华千不该万不该给母后下毒,叫她如今得了疯病,只能被关在凤仪宫内成日疯疯癫癫的。”纪羽冷眼看着纪云川一副已然想明白一切的模样。
“可皇后也杀了小姨。”纪云川眉心微蹙,他知道是冤冤相报,但皇后被下毒也不过是他们互相报复中的一环罢了,就连纪云川如今被纪羽当成宫女使唤,时不时被纪羽打骂羞辱,这都是互相报复的一环。
纪羽深深看了纪云川一眼,嗤笑一声:“那是她咎由自取,她死有余辜。”
纪云川被纪羽凑来瞪着自己那恶狠狠的眼神惊得心头一跳,他只望着纪羽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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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纪云川落水已经过了小一段时间,这中间他并不出门去,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至于纪羽也一次也没到他这里来,所以李更衣那事究竟如何了,他也并不知晓。
后来还是明珠过来看他的时候聊起了李更衣的事情,说是被以皇后的名义罚了一顿,但皇后早已不知外边的事,哪里能罚李更衣,自然是纪羽的意思。但也没罚得狠了,听说是前些日子纪羽与李全昌见了一面,二人不知谈了什么,最后只轻飘飘罚了李更衣一顿。
虽说推了个宫女便罚宫妃多少有些不应该,可以皇后的名义来罚,能说她骄横跋扈,能说她连储君都没放在眼里。
明珠与纪云川说着自己那日去看李更衣跪在凤仪宫外抄佛经时李更衣的模样,说李更衣脸色难看得不行,想心里也是气急的。
纪云川点着头没多话,只在差不多的时候应上两句,但也不说多的,只附和明珠罢了。
至于李更衣,纪云川想着有李全昌压着她,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因李更衣生出什么事端。
至于他自己,两次出门都被人拦住,想来纪羽也会下令不叫他再随意离开东宫。
是纪羽不肯给人越过自己对手下人出手的机会,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虽然对纪云川来说,被困宫墙之内本身就是一种软禁。
第13章 命案(一)
入夏的时候,因着到了夏日要换掉许多东西,东宫的宫人们也比往常要忙碌一些。
每一个宫人都在东宫这大门进进出出,除了纪云川。
纪云川被安排到的活儿并不重,也不需要四处跑,只到纪羽面前去端茶倒水挨两句骂就是了。至于纪羽骂他的那些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都是仇人了,若换成徐贵妃被皇后下毒逼疯,怕是他也会在杀了仇人之后折辱仇人的儿子。
他们是仇人,不是兄弟,更不是朋友,是隔着仇的陌生人。
至于更多的,譬如年少时对大哥的仰慕,纪云川早就抛到不知道多远去了。
这样的仰慕他也不打算让纪羽知道,知道又如何,只不过是小孩儿对兄长的仰慕罢了,寻常小孩都有,他有也并不奇怪。何况纪羽恨他母亲,也恨他,若知道了怕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到时候又是一番讥讽,倒不如少一些事端。
今日纪羽少见的留在了东宫,而非在内阁与阁臣商议朝政大事,想是许多积压的事务都在前头处理完了,这才得以休息片刻。
“明珠怎的去了那般久。”纪羽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冷淡美人,眉头一皱,“你出去找找,多带两个人,若有什么事便叫人回来知会一声,莫要再被不相干的人截住了。”
纪云川掀了掀眼皮子看他一眼,点了下头就要往外走,可刚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这般一拽,竟是直接将纪云川给拽到了纪羽的怀里去,整个人就往纪羽腿上坐去,让他一瞬间脊背僵硬,那一双眼都呆了一瞬,回过神后马上就要挣扎开。
可纪羽不肯叫他挣脱,只按着他让他只能坐在自己怀里,恶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尖,一双眼如狼一般狠厉,看了对方好一会才张口嘱咐:“你是孤的人,你的主子只有孤一个,其余人都是不相干的,若是碰上了,不必理会他们直接回来也是未尝不可。”
纪云川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略有些惊讶地瞥了纪羽一眼,别过头去没说话。
他已经不想回应纪羽这些充满占有欲的话语,每一回自己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若说得叫纪羽不顺心,到时候还要被狠狠罚一顿。他不肯真的去屈服于纪羽,却不能真的拿从前熟悉那些人的性命去赌。虽说纪羽只用奶娘的命威胁过他一次,可有了一次焉知没有下一次。
纪云川不敢赌,他只能无声地抗拒这般对自己表达占有欲的纪羽。
纪羽看着别过头不说话的纪云川,多少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也没打算多骂他两句,只冷冷嗤笑一声便将人推了下去。
纪云川已经习惯了纪羽的喜怒无常,被退下去的时候因为有所准备倒也不至于摔到地上去。他只是沉默着朝纪羽颔首表示自己要离开了,便转身径直走出正殿,头也没有回。
纪羽看着对方的背影,心底一瞬间有些不高兴,他也不明白纪云川这般听话的模样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不高兴的,但就是感觉很不高兴。
想要对方只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想要对方只能看着自己,而不是这般看起来听话但其实像是根本没留在他身边一般。
纪羽眯起眼看着那已然走远的人,将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去,感受着那上面的温度,想刚刚纪云川坐在上边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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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是去内务府的,纪云川想着也是到内务府去找人,没想半路先遇见方才跟明珠一块儿出去的宫女,他们听说纪羽找明珠还有些奇怪。
其中一名宫女说:“方才一位姐姐来说殿下叫明珠姐姐去御花园摘一些新鲜的花回来,怎的这会儿又来找了?”
纪云川在原地站定,心中一时间涌上些许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他们一眼,点着头转身便朝御花园的方向跑去。
他身上穿的衣裙并不适合这般疾奔,但如今也没有办法,他只能提起裙子便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心中祈祷着明珠没有事。
穿过福宁门的时候禁军并没有阻拦他,大约是知道他是东宫的人。只是路过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他们在嘀咕纪云川给东宫丢了脸,究竟丢了什么脸,他也不清楚,想来是觉得他这般在宫里奔跑不像个宫女吧。
可他本来就不是宫女。
纪云川心里嘀咕着,也没去想太多,只往御花园的方向赶去。
大庆皇宫很大,御花园又离得远,从福宁门跑去御花园那是好一段路。纪云川跑得气喘得不行,半路停下来缓两步才继续往前跑去,却没想在即将进入御花园的时候撞见了一个人。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全昌。
皇帝的心腹,李更衣的义父,也是东厂督主,在盛京不容小觑的一个人物。
李全昌今日只穿了一身绯红圆领袍便出来了,瞧着该是皇上病重之后前头有宫妃侍疾,他便空出更多时间到外边来走动,便没有将那身代表身份的绯红蟒袍穿在身上。
他站的位置距离纪云川并不算远,只是将头朝这边偏了一偏,便刚好与纪云川对上目光,倒像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般。
“如今该唤你三殿下,还是云川……亦或是明川?”李全昌抖了抖袖子朝纪云川走来,在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试探着这话,又微微眯起眼打量他神色变化。
纪云川在听见“明川”二字的时候睫毛一颤,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着眼说:“明川不过是太子的恶劣玩笑,督主唤云川便是了。”
李全昌心底咀嚼着纪云川这话,又打量着他到底是不是毫无自己心中所希望的那个意思,笑着摇了摇头:“徐贵妃……想来她也不愿意被这般称呼。徐玥华曾于我有恩,那日不过是报答她的恩情,你不必多想。”
提起徐贵妃,纪云川才终于舍得抬眼看向李全昌,张了张嘴想问一问徐贵妃的过往,却在看见李全昌抬手阻拦的动作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可他心中实在好奇,看向李全昌的时候不觉皱起了眉,一副想问又不好问得样子。
“不过是刚入宫的时候她顺手拉了我一把,不是什么大事。这是我与她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且报了恩便是了却我与她之间的缘,往后你的事情我不会有半分手软。”李全昌意味深长地看了纪云川一眼,又走近了两步,凑在他的耳畔落下一句,“不过,若是三殿下想继承你娘遗志争一争那个位置,我与你便是知交好友,日后你若有难我必将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