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到底是谁?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柏青霄始终想不通。
难道和太庙里裴庚父子话里‘血脉的秘密’有关?
“谁要你护!”裴庚一双眼红肿,他推开宗措,嗓子里像含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
“你和那个黑袍人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修士!父皇说得对,你们都是坏人!害我全家,杀我双亲,总有一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一口心血上涌,再挡不住。
裴庚身形一晃,喉间一呛,滚烫的液体在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下。
是、是血啊。
天旋地转,裴庚的视野从宗措不受控制转向地面,柏青霄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最后闭眼前,看到那阴云散尽的天空,象征着团结的圆月明亮、皎洁,静静地高挂天上。
裴庚晕死过去了。
柏青霄抱着他,指腹给他擦过唇边的血迹,一时心情复杂。
他虽没有亲族,生来自在神农谷上,师尊师姐就是他的亲人,光想一想如果有一日神农谷遭此大难,只剩他一人,他就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不心神失守,直接当场疯掉都算好的。
面前的所有无声地归于黑暗。
圆月,黑夜,血染红的地面。
什么,都没了。
连怀里的裴庚都好像凭空消息了一般,轻飘飘的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的静默间。柏青霄从黑暗里睁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最初的马车里。
飞马越过天空,落在鸣凤国宫殿前。
他走下马车,侍卫护卫在四周,来来往往的宫人、巡逻侍卫面带喜色,讨论着佳节日如何庆祝。
走在一堆大臣前面,此刻正迎过来的裴庚面上麻木,双目失神。
但很快,那点麻木被隐藏在面具后。他想起自己在何时何地,该做什么,因此唇角拉起僵硬而客套的笑,“欢迎……紫菀公主来到鸣凤国。”
柏青霄想,这便是无穷无尽的幻境循环吗?
走不出来,便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接受着过人的折磨,直到最后。
要么彻底放开,要么就此化为白骨,方得解脱。
这才是……裴庚真正的心结啊。
第29章 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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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快步走过去,站在裴庚面前。
裴庚眨了眨眼,歪了下头看他。“公主殿下,你这是……?”
柏青霄一下子抱住他。
裴庚睁大了眼,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刚刚才哭完,现在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怪、”柏青霄一顿,把‘惹人心疼’几个字吞回去,闷出一声气声,笑道,“怪蠢的。”
“公主殿下……”
“裴庚,你喊我什么?”柏青霄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人抬眼看他,“你认真看看,我到底是谁?”
裴庚眼里现出迷惘,旋即脸一红,后退几步,“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殿下自重。”
说是这样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看。
刚刚,他似乎闻到一阵药草香。裴庚擦了擦鼻尖,又什么都闻不到了,总觉得像幻觉。
没想到裴庚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柏青霄沉默下来,忽然感觉有点棘手。虽然现在他知道裴庚心结是什么了,但是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
这种记忆不可抹杀的场景裴庚见过无数次,越是真实越是沉痛越是不可忘怀。因而若他帮裴庚在幻境自欺欺人一次,会不会导致对方反而更加沉溺其中不敢醒来?
岂不是事与愿违?柏青霄不愿去赌。
柏青霄又瞟了眼一无所知的裴庚。
心结、心病。
他忽然回想起在神农谷时的一小段往事。
那时他还小,偶然想到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就迫不及待去师尊那找寻答案。
——师尊,医修能治大多数身体上的病症,可若是心病呢?
那时师尊怎么回他来着?
柏青霄紧锁眉头,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记忆里师尊的模样了,似乎脸上带了团光,模糊之极,挽着一头柔顺白发,声音清亮而冷淡。
——心病自是不能用寻常办法。
——那岂不是没救了?
一只素手朝他伸来,柏青霄条件反射闭上了眼,那手掌却轻轻柔柔地落到他的头顶。
幼时的柏青霄试探地睁开一只眼,歪了下头,仰脸去看对方,反被捏了捏脸颊软肉。
他听见那女声徐徐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心病自有心药治。青霄啊,病入膏肓哀莫大于心死的且不说,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自然会有难以忘怀的存在。这些存在,时间就是最好的灵药。
——师尊,如果我也有心病,不开心了怎么办?
柏青霄忽然好奇问。
——那就找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小青霄心境那么好,怎么会是一直沉溺往事的人?
找点别的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那就干脆试试直接刺激吧。
“如此。”柏青霄眯了眯眼,退后一步,右手在半空虚握,掌心里渐渐化出一米来长的细长玉棍,在风中一甩,带出厉厉响声。
“一个小小幻境都堪不破,还这般容易‘失忆’。那就别怕为师下手狠点,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你在胡说什么?”裴庚退后一步,恼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孽徒!”柏青霄左手一抬,几片叶子从地上飞到手心里,化为一鼎巨大的滚烫的金炉子,足有他人高。
想来这东西当初从山顶滚落,砸裴庚不轻,又重又烫。他不信对方没有半点反应。
这大炉子……裴庚浑身一抖,反手摸着完好的后背,心中不知为何惊惧不已,刷的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不顾身边人一声一声喊着‘太子殿下’,连忙躲得远远的。
可这么近的距离,他无论怎么跑也跑不远。
柏青霄笑盈盈单手举起那和他一般高的大炉子就要砸过来,看似轻松的不用吹灰之力,如此场面人看了心生怖意。
岂是人力可为?裴庚脑海里混沌一片。修真界、修者等模糊的概念一闪而过。
冒着热气的金炉巨大而沉重,小山般倾倒过来。
裴庚瞳孔紧缩,脑子飞快转动,身体却僵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心脏几乎窒息地直抽。
他记得!
他记得那日从山上滚下的大丹炉,差点没当场把他送走!
一模一样的场景在脑海里闪过,他紧闭起双眼,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
可出乎意料,大金炉重重砸到他身上,才碰到发梢,已然化为几片轻飘飘的叶子,什么伤痛都没有。
大金炉子……变成了几片叶子?
眼前一切都好似梦中。
摸到自己尚且完好的裴庚急急喘了口气,捂着心脏,睁眼看去,心跳从未如此急促。
一根玉棍不偏不倚戳在他肩上,和他同高一身繁杂礼服的柏青霄笑眯眯道,“现在记起来了么?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他原封不动把话还了回去。
初见那天罚跪的景象不由自主浮现在面前,黑色的洗髓液,刺骨的寒潭,难吃的晚餐,连着那一身青衣微笑的师尊。
裴庚打了个冷颤,活生生在幻境里被吓的头脑无比清醒。
柏青霄右手拿棍,在左掌心里轻轻拍了拍,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宛如恶魔低语。
“让为师想想,你私自跑去别人的传承洞府接受历练不说,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要为师扛着风险进来找你,这该怎么罚才好?”
罚?认罚才有鬼了!这个时候不该好好安慰安慰他才对吗?师尊怎么不按套路!
刚刚那个抱他的师尊果然也是幻觉吧!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裴庚扭头就跑。
“跑什么?”柏青霄恶劣地抬起脚腕,轻轻松松一勾,三两下把人绊倒。
啪叽一下摔到地上的裴庚连忙爬起,头也不敢回就逃命般往回跑。
路两边的宫女士兵城墙全都模糊成一片,这天地转身只剩下师徒二人。
一根青玉棍旋转着三百六十度冲他的背影砸过去。
裴庚一侧脸,就能看到那紧追着他的凶物,呼吸停了一瞬。
现实里盘腿打坐的裴庚猛地睁眼,‘嗷’的嚎了一嗓子,捂着屁股跳起来,满高坛乱窜。
“师尊饶命师尊饶命!啊啊啊弟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柏青霄也从幻境里脱身,好整以暇托着腮,看那混小子满地跑。
剑仙神识飘了过来,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裴庚,疑惑道,“小友,你是怎么帮他解了心结的?”
“我也没做什么。”柏青霄挑眉,理所当然道,“心结这玩意谁知道怎么解?直接把他打的忘了不开心的事不就可以了吗?”
事实证明真的有效。
安慰人那么温柔的事可不是他会做的,有什么难过的,就给对方创造一个更难过更有冲击力的情形好了。
剑仙神识不可置信,看看那果真被弄醒的裴庚,又看看一脸轻松的柏青霄,着实没想到还能这样。
不解开心结也能让对方清醒的吗?闻所未闻。
或者他该说,管教徒弟这么猛的吗?
柏青霄正虚着眼想事情。
裴庚忽然从背后蹦过来,一下子抱住柏青霄。柏青霄被他撞得往前险些倾倒,哭笑不得。
裴庚在他后面抽了抽鼻子。“师尊……”
想起幻境里的一切,他又想笑又想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欲又止,最后把脸埋到柏青霄背上,笑着喃喃道,“幸好你还在。”
幸好,父母兄弟姐妹都没了,他孑然一身漂洋过海,越过凡间与修真界的边界,来到逍遥派,却误打误撞遇到了师尊。
遇到师尊后的日子,是他过的比较快活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怎么忽然又低落下去了?柏青霄推了两下推不动,想不通,干脆随他去了,“黏黏糊糊做什么?我可不是你那什么紫菀公主。”
裴庚被他这一句话弄得原本难过的情绪都散开了,额头抵着他后背笑了出来,“师尊。”他抱紧了师尊的腰身。凑过去,在柏青霄耳边道,“您当然不是紫菀,您是我的殿下。”
他若是延亘的阴天,柏青霄就是他的太阳。太阳一出来,什么阴暗都消得一干二净了。
哦,现在会说好话哄他了?柏青霄半点不心动,一脸严肃道,“为师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我还生着气呢。”
裴庚刚想说话,柏青霄又抬起手示意他停下,叹了一声,“罢了,有什么事,跟我出去再说。”
这里终归还是危险了些。
裴庚乖乖闭嘴,松手前还故意用脑袋狠狠蹭了一下师尊,一脸满足。
柏青霄:……
他怎么记得他这个年龄也没那么缠师尊啊,他带徒弟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柏青霄刚站起来,抖了抖衣服,要带裴庚走。
问心石阵法被启动,一面面剔透的冰似的方块绕着他们飞快打转,旋成一圈冷色风暴,把师徒二人围在中间。
剑仙的神识乐呵呵地从上方飘下来,正落到两人面前,显然不想这么轻易让他们走。
柏青霄沉下眸色,与对方相视。他顿了顿,面上却忽而笑了开来,“前辈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便走了,不打扰前辈清净。”
老爷爷一双眸子夹在眉毛和脸颊间,眼型虽小目光锐利,笑眯眯道,“你怕了?”
柏青霄故作惊讶,“前辈为何有此一?”
“刚是谁一口一个老糊涂,现在倒肯叫前辈了。”老爷爷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摇头晃脑,探出脑袋,“所以,你是不是怕了?”
但不待柏青霄说话,他自己摇了摇头,“且宽心,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小友也不要为难我才是。毕竟我只是一抹履行命令的神识。你那小徒弟过了考验,你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师尊,我……”裴庚刚冒出个头想说话,却被柏青霄摁了回去。
“闭嘴!”
裴庚挤着眉毛,欲又止,最终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他是我带出幻境的。”柏青霄着实没想到这样也能误打误撞。
他行了个谢礼,“此事还得多谢前辈通融,算不上靠他自己能耐度过考验。何况这家伙蠢得很,配不上剑仙的传承。”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爷爷意味深长,“虽然我是放了一点水。可是能凭借你几句话就靠自身意识脱离幻境的人,说明他本人心藏得很深,且早已知道这是幻境,脱离不过是早晚的事。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虽然是有些打脸,但刚刚老爷爷才想通了这一层。
他这回真的看走眼了。
那小子几天走不出来,兴许是他本身执念已经深厚到了然处境却放纵自己,连他都瞒了过去。
师尊又如何?一个不知自己身在梦中的人,父母兄弟爱人来了也喊不醒。
往年他也不是没试过进入试炼者幻境中给予稍许提醒,可是甭管什么提醒,只要局中人不自己清醒过来,通通没用。
唯有明知自己在梦中,潜意识里却无意挣脱的人,一点点的恐吓就能令对方恢复,现出原型。
柏青霄听懂了他的话,侧脸,阴恻恻喊了声,“裴庚。”
就如被当头打了一棍,裴庚整个人都傻了。
他咬死不认,“师尊,弟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都是师尊救的弟子,如果不是师尊及时来到,弟子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