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回默言接过。
最后一份便是容虞舟的。
纵使对容虞舟的“无才”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萧御回过完卷面还是心绪跌宕。
容虞舟的字像软虫一般歪七扭八,工整尚且全无,更不论风骨,而且所答的内容和题目毫不相干。
问容虞舟河道治理之法,明明《水疏经》里都有的答案,容虞舟回了个“陛下万岁,一代英明”,嫌字数不够,还生生将“陛下万岁,一代英明”重复了数百字。
看着密密麻麻的陛下万岁,萧御回垂眼时眼尾飞跳。
清冷和澹然破裂了个干净。
一旁侍奉的全德福眼皮子微抬,就瞧见他方才送来的卷面上满满的都是吹捧。
他在宫里已经是个人精儿,当初容家小子进宫陪读一事他还记得,陛下当时就宠着那位小公子,现在又主动提了要见小公子的卷子。
全德福哪里不明白天子的意思。
想必是要照拂几分。
可陛下平素最不喜朝中和后宫出现奴颜婢膝地颂扬吹捧,现在容家小公子的卷面答不对题便罢了,还皆为这般虚妄的答解。
陛下势必要恼了。
不信来个人瞧瞧,陛下眉头都皱成这样了。
萧御回将刚得的卷子折好,递给全德福。
读出天子不悦之色,全德福怕触了陛下霉头,接过卷子后略显苍老的脊背压得愈发低了:“陛下可回宫?”
萧御回摇头,淡道:“不回宫了,去找王穆青。”
顺带去趟娇莺楼,守株待纨绔。
*
作者有话要说:
容虞舟:风吹屁-屁凉
萧御回:老婆,真野
第3章 容虞舟离别人太近了,萧御眸色微暗
考完的容虞舟哪知有人盯上了他,更不知卷面上的吹捧已经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今日百官休沐,他父亲陪着他母亲和阿姐去小桐山赏春梅去了,从孙管家那处得知父亲他们要在小桐山的仙居楼用完晚膳才回来,容虞舟兀自松了一口气。
这才给了他自在的机会。
去正厅独自用膳后,容虞舟在屋里的贵妃榻上摊平了一会,困意卷了起来。
再睁眼,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压压起来,隐约还起了风,因为容虞舟睡时搁在案几上的话本子骤然翻了页面。
“小豆子,几时了,外头怎这么黑?”
白色的寝衣斜搭在身,少年人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此刻恹恹问道。
小豆子回:“刚刚酉时,但今日天色阴的很,这会子日头已经下去了。”
“酉时了?”
时间还不算晚,但他和王穆瑜约了去娇莺楼,这会儿急匆匆地就套好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我父亲还没回不来吧。”
小豆子为难颔首:“老爷的确没回来,但是老爷让孙叔看着公子,不许出去惹事。”
“孙叔怎么看着我?难不成亲自守着门不让去出去不成?”容虞舟皱眉,边推开门,边驳道。
可不是派人看在门口。
小豆子小声嘀咕。
孙管家就候在外头,见容虞舟出来,迎了过来:“公子醒了?后厨已经开始快备好晚食了,公子若是饿了,就先用些糕点。”
容虞舟踮着脚瞧瞧外头西沉的金乌,囫囵道:“我今晚出去吃。”
“公子,这可不行。”孙管家拦在容虞舟身前。
“老爷下午刚下的吩咐,让公子测验完和之前一样,在府上专心课业,不得出府门半步。”
容虞舟被拦了下来,刻意装得温顺了起来:“孙叔,你不和父亲说就没人知道的;而且我这些天为了今日的测验都快昏了头,孙叔就当可怜可怜我,放出出去一会吧,我就出去两个时辰么,和王穆瑜吃完饭就回来。”
“公子再怎么说也不行,老爷的话为主。”
容虞舟在孙管家这头碰了壁,管家不放人,他只得重新回了院子。
灰溜溜地如同丧家之犬。
屋里容虞舟思索片刻,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厨那儿的狗洞不知怎的被堵了起来,但另有一片围墙低得很,若稍微吃些力,想必也能从那截矮墙翻出去。
容虞舟毕竟熟手,爬墙的事熟来生巧,可这次刚刚落地的时候他还听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声响不大,很快掩在开春的料峭春风之中。
就像容虞舟方才耳鸣了一样。
脚步刚迈起,容虞舟便觉衣袍拧得慌,风一吹,臀骨还凉飕飕的。
容虞舟:哪里不对劲。
娇莺楼金碧辉煌,门廊左右还有“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的对句,彩绸结红槛,乐声沸市间,毫无勾栏该有的觉悟,在尽头掀起别样的喧闹。
也正是这样的张扬,才让娇莺楼成为灏京最出众的烟火地,远迩笙歌,来往之人自来风流意蕴。
王穆瑜今日也做了打扮,为了见心之所念的玉芙姑娘,他用上了时下最流行的发冠,还偷偷少抹了平素用的黑粉,或许他今日能比容虞舟的面皮子白嫩些。
可他还不如远处灰袍素靴的容虞舟姿容好。
车马盈世的香街里,元宵节后还未撤下的金闪闪的花灯混合天边月色,一齐打在少年人的脸上,衬托着他的瓷白面骨上的鼻梁愈发高挺,眉眼的线条也更流畅且好看。
最绝的还是疏俊眉宇下的一双桃花目,浅淡的眸色中藏着说不明的悠长意蕴。
和容虞舟打闹了五年的王穆瑜生生晃了眼。
王穆瑜诧异道:“你怎么没抹脸?”
容虞舟还在摸着屁股,他总觉哪里不对劲,闻言才觉脸上的确没有上粉,心口愈发哽了口气:“家里的灰粉都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待会我找人少的地方待着就行。”
他来是为寻当夜的小倌。
不会过火。
王穆瑜还想多说,但见里头人突然喧闹起来,也顾不得这些了:“玉姑娘的表演就是下一个了!你快给我进来!”
“别拉,别拉,我裤子本来就太紧!”
许是王穆瑜拉扯他的动作太过剧烈,又许是裤子的确留了缝,“撕拉”声响起在二人耳侧。
现在王穆瑜简单的拉扯下,这个口子变得老大,半道上风儿强劲地这么一吹,外头的横裥乱摆,裤管里也骤然窜起了凉凉的风。
王穆瑜顿了顿:“噗,舟舟你好像……”
烂裤子了。
“你闭嘴!”
容虞舟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少年面色一黑,当机立断地夹紧了腿:“待会我进去找人,你不必管我,找到人我就回去换裤子。”
都到门口了,哪还有往回赶的道理。
小纨绔一如既往地艺高人胆大。
-
被找到人就在娇莺楼的二楼。
不止萧御回在,王穆瑜的兄长王穆青也在。
王穆青和萧御回一般的岁数,二人姑且算得上打小一起长大,后头王穆青陪着天子在沙场上滚了五年光景。
随萧御回出征前王穆青就已封了北崇军节度使,食邑五百户,现在大胜归来,又新任定胜军节度使,再加食邑、食封,当下在武将里算最得眼的存在了。
陛下什么性子,王穆青不说摸了个透,至少也了然三分。
陛下平素都是严肃且整洁的,就连沙场上打了胜仗回来也维持着发发丝丝毫不乱的状态,现在却带上了另外一张面皮子,虽说面骨也俊朗,可徒添一面皮子,生生地减了好几分的清俊。
王穆瑜好奇但不敢问,只拐弯抹角地提及:“陛下这样倒是不如之前俊了。”
“是么。”
可那晚的容虞舟对着这张脸时,还双目闪着光。
容虞舟没认出来他是谁,却说君王凶神恶煞……
“朕原本的脸看上去……可凶神恶煞?”
“怎会!”王穆瑜讶异,“陛下的脸可比现在俊多了,当初在外头行军的时候,城里多少随军的女子不偷偷看陛下的,谁说陛下长得凶神恶煞了?”
“那朕不凶么?”
王穆青语塞:“……”
这让他怎么说,陛下自当是有威严的,尤其是在外御兵时最为明显,当下回了灏京,板着脸的时候便少了,如此说来,陛下不算凶。
于是王穆青摇摇头:“陛下不凶,陛下那是皇威浩荡。”
萧御回若有所思,确保脸上的面皮子敷贴了后就安稳了下来,一时之间王穆青摸不准天子的意思,二人便谈了一会儿国事。
王穆青交代了近日所得,余下时间就给天子介绍起他这娇莺楼来:“红纱碧笼,金珠点翠,用的都还是好物件,微臣的老婆本都快砸进去了。”
“嗯,的确不错。”
“可不都是好东西,不但器物上佳,里头的姑娘也都不俗,擅音律,品茗书墨也不在话下,而且……绝对都是清白的身子。这些年在外头见多了糙汉子,陛下今晚可要瞧瞧我这楼里的姑娘?”
“不必。”
他才不是来娇莺楼找姑娘的,他是来捉容虞舟的。
萧御回唇边带笑,不多做回复。
王穆瑜不知帝王思绪,还在给帝王推荐着楼里的姑娘:“今晚出场的玉芙姑娘就很不错,姿容不俗,琼姿花貌,今晚这些男子都是为玉芙而来。”
玉芙……
不就是容虞舟醉了也要去寻得玉姑娘?
无形之中萧御回的面色凝了几分,笑也散了。
王穆青没注意到,想了想,才道:“其实陛下后宫也该有人了,当下好些官员都在暗自张罗着陛下后宫之事,就连丞相府都来人问询,丞相家也是心大,还不知咱们已经在查他了。”
王穆青在天子面前得眼,少不得有人凑不到陛下眼前就来他这找法子。
其中不少人举荐起陛下后宫之人,就连王氏宗族都有叔伯提醒他举荐族中女子。
但萧御回的注意却在王穆青最后一句话上,罕见地起了兴儿:“丞相来问什么?”
王穆青笑笑,也不在意:“容家不是也有个女儿么,今年早就过了了出嫁的年纪,还没嫁人,估计是想送到宫里来;不过那姑娘已经快二十的年纪了……这样的年纪还嫁不出去,指不定有什么不莠之处。”
“放你的狗屁!”
精致典贵的包厢门被瞬间打开,外头有一灰色身影兀地冲了上来,随即对着王穆青狠狠地来了一拳。
来人可不就是容虞舟。
容虞舟不想自己刚独自寻那夜的小倌,转头就在楼上听见了有人再说他阿姐的坏话。
即便只听了这一句,也足够容虞舟冒火儿了。
顾不得屁-股那儿还在漏风,容虞舟扯着王穆青的衣领子,眼神凶婺地像头恶犬:“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阿姐?阿姐她容貌京中一绝,温柔姝婉,文采又是女学中拔得头筹的存在,多少灏京的公子哥排着队想求娶,见了她的人就没有说她不好的。”
王穆青眯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你说容盈是你阿姐?那你是丞相之子,那个什么容虞舟?”
容虞舟攥紧了王穆青的衣服领子,上下打量着王穆青,他常来娇莺楼,可他对眼前人毫无印象,只以为这人是外地来的散客。
“关你何事?你看着年纪不小了,四十多了吧,想必家中也有了妻儿,就你这样来娇莺楼寻欢作乐的荡徒,连提我阿姐的名字都不配,还说什么我阿姐有什么不莠之处。”
骂到中途,他停下长抽了一口气,就着这个空档,容虞舟注意到屋子里有人。
还是个男人!
这个四十多岁的狗东西点了个小倌作陪?
容虞舟少年不消气地忒了他一口,骂道:“我竟没想到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穆青:?
“家中有了妻儿还在外头点小倌,为人夫,道德沦丧,为人父,不堪教子,为人子,家门不幸。”
一席话落下,连旁听的萧御回都目有深意。
现在骂人头头是道,测验的卷面怎得都是无脑的吹捧。
此刻少年还在恼,这些斥责之语都是他父亲平素责备他的,他听多了,便也牢记在心口。
而王穆青……被迫四十多岁,有了妻儿,被迫成为荡徒,被迫厚颜无耻,现在还被揪着领子按头骂。
梨园鼓吹,亦或花鸟斗兽,玩乐喧嚣处必有那位容家小公子的身影,甚至在外同陛下征战许久的王穆青也在自家胞弟送来的家书中了解到灏京有这般人物。
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是一回事,同这人对上是另一回事,再者他是武将,上朝最怕的也是和那些文臣斡旋,现在被小纨绔劈头盖脸一席话压下来,纵使王穆青觉察哪里不对劲,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穆青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他青气笑了。
若他想动手,瞬息之间便可反擒眼前的少年。
但他见一旁的陛下似在看热闹,眼前人又说他是丞相之子,王穆青按耐住了。
掸掸衣服,王穆青反问:“我是花天酒地的恶心人,那你来这儿作甚?嘴上说着娇莺楼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去处,你不也来了,不也和我一样都‘烂透了’?”
“你居然还和我比!?”
容虞舟瞪大了眼,像极了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我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不以为耻,反以为傲。
整个灏京的纨绔圈子里也就容虞舟如此了。
而一旁静默的萧御回看这二人靠得这般之近,不由地眼神凛然,唇线微绷。
容虞舟今年不过十七,个子不足王穆青高,揪着人衣领时还要踮脚,以至于从他这处看来,两人就像叠在一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