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们公子的发簪……”南屏望见来了不少人,卖力的举起商沅的发簪行头:“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木的!两个是玉的,还是边角料呜呜呜!”
霍戎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
他只道商沅从不知人间疾苦,没曾想贵为卫国公堂堂嫡子,在家竟过得这般委屈日子……
当年在太学,他母亲尚在,他过得一直是金尊玉贵的日子……
难道当年背弃自己投靠太子,也是因着家里的威压?
“看看这茶!”南屏举着茶叶罐,快抽噎了:“今年都没人来给我们公子送茶,这还是去年的老茶!”
“就连前几日送来的炭火,也是浓烟滚滚能把人呛个半死的黑炭!”南屏表演上了头,对着屋中间的火盆挤出两滴眼泪道:“想卖些首饰打点生计,连首饰都是假的!我们公子啊,真的是受委屈了!”
霍戎望着不远处身形单薄的少年,呼吸一滞。
正在兴头上的的南屏一眼瞥见柜子下有个隐秘匣子,想也没想一把揪出来,打开道:“就连这压箱底的匣子里,也只是一个成色如此普通的白玉啊,公子啊,一块白玉你还像宝似的藏着啊,好惨的公子呜呜呜……”
商沅上扬的唇角僵住,人登时震惊在当场。
这卖相普通的白玉,恰是他从霍戎处偷来的那块!!!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多没意思,朕准备给自己带个帽子刺激刺激
第10章
商沅脑袋里只有两个大字:要完!
还没等到众人反应,他登时飞扑上去,砰一声盖住那匣子,利索的扔进了柜底。
陛下在此,卫国公脸面早就挂不住了,涨红着脸出声道:“平日里是谁照顾少爷的!吃穿月例都去了何处!”
管家婆子站出来支支吾吾摆脱责任道:“大公子和小姐的月例,照例是给了霜雪和霜叶。”
霜雪和霜叶都是卫国公夫人的体己人,一听这话,卫国公夫人也站不住了:“我派你们照顾公子小姐的吃穿用度,你们就是这样打理照顾的!”
那二人吓得脸色发白:“平日里给公子的东西,奴婢们都是核算对了的……”
她们的确手脚不干净,但也只是拿了九牛一毛,可公子偏偏揪住一些细节无限放大……
霍戎一个示意,展凌立刻上前道:“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想抵赖?”
那二人和夫人对了一下眼色,登时跪在地上忏悔痛哭不止,就连偷偷把嫁妆拿去补贴家用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卫国公忙赔笑着对霍戎道:“陛下,你看此事都是刁奴闹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啊……”
也不知为何,霍戎半晌没答话,面色微冷,只眯眸盯着被商沅刹那关住的匣子,似乎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卫国公心里发慌:“陛下?”
霍戎不动声色的沉吟道:“卫国公说她们掉包,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
“是……”
“那发簪和镯子,只要随手拿去两个,也能让一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她们冒着风险私拿了几十件首饰,这是有多大的家业要养啊?”
他只是淡淡一提,并没点透,卫国公却登时愣住。
他一直都是教给夫人管家,还从来没过问此事。
如今也是该管一管了。
霍戎随即淡淡道:“这是国公府的家事,怎么处置还是苦主说了算——商沅,你说呢?”
商阙闻言,满脸不可置信,难道陛下……真的要帮商沅?
至于商沅,自从看到那玉佩已经几乎昏死过去,根本没心思去听几人的论战,如今听到霍戎唤他,才缓缓抬起头。
帝王的脸庞年轻英俊,高大的身形极有压迫感,但此时却只含笑望着自己,眼眸深深让人猜不透。
商沅一怔,不知他到底认出那玉佩没有。
霍戎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来人,把人拉出去砍——”
商沅忙道:“不必不必,赶出去也就是了。”
这次不止是商阙,就连卫国公都惊了,商沅竟然这么随意的打断暴君发号施令?!
商沅偷偷瞄了一眼霍戎,顿了顿道:“嫁妆铺子都是母亲留下的,还是母亲身边的旧人打理起来更妥当,不如把庄子的人调来几个,也免得夫人辛苦。”
只要这些东西到手了,除了蒹葭的嫁妆,他出京的盘缠也到位了。
霍戎的眼神始终定在商沅脸庞上,少年脸庞白皙剔透,眼皮上却染了浅淡绯色。
霍戎慢条斯理道:“公子说得对,卫国公认为呢?”
卫国公人都傻了:“……臣听陛下的。”
卫国公夫人脸色青白不定,自己少了两个得力助手不说,就连之前私吞的财物也可能被发觉,但陛下明显偏袒商沅,她也只能赔笑听命。
商沅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这么顺利。
既然霍戎还帮他说话,看来是隔得远没认出那玉佩,若是认出了,自己恐怕早就没小命了。
只是他为何要帮自己?
商沅想了想,八成还是因着暴君少年时曾有受父亲冷落的落魄时光,同病相怜再加上和原主曾经的同窗情谊吧……
商沅想了想,总是不放心,不着痕迹的蹭到霍戎身畔道:“陛下,细作那案子还要臣这几日查清吗?”
霍戎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商沅一看那眼神,就忍不住给自己点了根蜡,总觉得这问题相当于问暴君你知道那夜的人是我了吗?
霍戎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难道阿沅以为朕会朝令夕改吗?”
商沅松了口气,忙行个礼匆匆退下。
“公子!我表现怎么样!”事后,南屏笑嘻嘻来讨赏:“是不是把您说得特惨!”
“惨!”商沅立刻抬手锤他的狗头,咬牙:“你要再表现得卖力些,你家公子人就直接惨没了!”
*
霍戎坐在椅上,手指缓缓摩挲那玉佩。
玉质温润,如上好凝脂,让人不禁想起那夜的肌肤之亲。
霍戎将那块玉紧紧收拢在掌心,眸中渐渐涌现探究。
那夜不是一场梦,那勾人心魄的身影,也并非药力所幻。
是少年主动把自己送上了门。
霍戎望着那玉佩,沉沉道:“你说,若是有人曾主动示好,事后又若即若离拒不承认,会是何缘故?”
冯公公绞尽脑汁:“这……也许是发现那人不合自己心意?”
话音一落,霍戎脸色愈发可怕。
吓得冯公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气氛正阴沉,忽听偏殿传出责骂小宫女的声音。
冯公公暗骂下头人没眼色,忙退下去查看。
一个纤瘦可爱的十四五小宫女委屈巴巴的跪在地上,地上还散落了不少花花绿绿的话本子,显然是偷懒看闲书的。
“荷荷,你还真是大胆!在陛下身边当差,竟然看如此不入流的下作东西!”冯公公训斥道:“我看你啊,这一辈子是别想发达了,还不把她拖走——”
“哦?你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众人抬头,却登时一惊。
陛下面无表情的踱步到他们身后,目光沉沉的落在了那些书籍上。
一本书上的目录赫然印着:迷药春宵俏佳人潜逃 魂牵梦萦摄政王布阵
霍戎:“……”
冯公公忙道:“陛下……这都是市井上不堪低俗的猎奇书籍,又是下药又是逃跑的,别污了您的龙目。”
霍戎唇角一抽,淡淡道:“无妨。”
龙体都被污了,龙目有什么污不得。
霍戎大致翻了翻,是市面上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不同于以往的一见倾心偷偷定亲,这对儿男女,哦不,男男激烈很多。
霍戎示意放开那小宫女,问道:“这男……佳人为何要下药?又为何要逃?事后又为何矢口否认?”
那小宫女登时眼睛就亮了,也不顾忌霍戎身份滔滔不绝道:“那男子下药,自然是为了搭上有权势的摄政王,至于逃跑否认,那自然是手段,若是下药后任由王爷予取予夺,那王爷没几日就腻了不说,还会追究罪责!但露面之后迅速消失……最能让王爷挠心挠肺的想,派人千方百计的搜查……”
霍戎不置可否:“所以逃跑和隐藏只是手段?”
他之前也隐约这么想,但这几日愈发觉得,商沅……是真的在怕……
那小宫女做梦都不敢想陛下能和他谈这些,眉飞色舞和盘托出:“那当然,一逃一追插翅难飞,一逃一追崽崽成堆——您想想,打猎时一箭射中的猎物有什么趣味?要是擦了皮毛,那小东西还不知死活的跑走,勾着您去捉他,那才更爱不释手呢……”
霍戎眼眸一眯:“爱不释手?”
难道商沅一露一藏,真的和他玩什么一逃一追插翅难飞的游戏?
霍戎冷笑,随即摆摆手:”提拔她到朕身边来。”
他以后用得着这小宫女。
冯公公委屈:“她只会看一些话本子,脑子都是坏掉的!”
“是么?”霍戎冷哼一声道:“朕看她脑子甚好,至少比你有用的多!”
说罢,冷冷拂袖出了院门。
冯公公看了一眼缩着脖子的荷荷,冷哼一声气咻咻道:“把……把这些什么玩意儿,统统放到本公公的房里去!”
他倒要连夜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讨得陛下欢心。
*
展凌和两名锦衣卫拿着厚厚的案宗,站在游廊处等霍戎召见。
除了他们,还有两名霍戎最信得过的谋士,和当时太学时的太傅。
太傅胡子已花白,但听了霍戎所宣之事,也立刻从京郊赶了过来。
几人进房,皆面色沉沉。
此事重大,展凌已将此事的调查结果事先知会了谋士。
展凌将那案宗恭敬的递给霍戎:“陛下,这是五年来,您不在京城的时间,商公子为太子做下的事,有网罗朝臣,有组织情报网,还有一些东宫内,本该由太子妃管的采买等琐事……”
霍戎接过那沉甸甸的案宗,信手翻了翻,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看不出,他倒是长本事了。”
案宗记载了不少骇人听闻之事,完全不像怕血心软的少年会做的。
他对太子很忠心,也很尽责。
霍戎握着案宗的手爆出青筋,双眸冷如冰刃,这是他进京后第一次直观的看到商沅为太子做了什么,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在嫉妒。
发疯一样的嫉妒。
霍戎缓缓闭上双眸。
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只是因为权势为太子做事,如今突然抛弃太子的可能性极小。
最大的可能是暂时苟且,以图来日。
一个谋士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率先道:“陛下的意思是,太子妃有可能曾在您的帐子里当细作,还曾和您春风一度。陛下,这……这一定是废太子的布局啊!”
霍戎语气冷漠:“他早已不是太子妃。”
大臣:“……”
重点是这个吗?
展凌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将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上缴道:“那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属下也完全查清了,那细作当日除了带了一枚药,身上还有一把利刃,通过信笺查明,这一切的确都出自太子的委托……”
霍戎眼眸冷戾的眯起。
那匕首锋芒锐利,显然见血封喉。
那一夜,少年和他缠绵之时,身上便携着这利器。
怪不得商沅如今慌张的想要遮掩。
深夜携利刃到大帐,目的不言而喻。
他竟然……会为了太子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一定是太子的阴谋。”那谋士沉稳道:“听说您之前和商公子情谊甚笃,太子定然也知道此事,他不惜利用商沅,也要用那下作之药,只为了让陛下乱了分寸。”
此人是后来投靠霍戎的,在霍戎打江山时出了不少力,于这件事上,是真正的旁观者清。
霍戎冷道:“区区国公府的公子,如何让朕乱了分寸?”
“陛下进京,那细作虽隐瞒了身份,但定然让您想起了旧事,若无此差池,陛下对商公子也许或囚,或杀,或一笑置之,但绝不会追赶到府吧。”
“臣等又怎会在此地议事?”
霍戎把目光看向那光洁的玉佩。
若是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小细作,他就会除掉商沅么?
“至于商沅,他先是妄图刺杀,一着不慎后只得……委身陛下,后又隐藏此事,回京后,他贼心不死,仗着旧情若有似无的对陛下示好,甚至和废太子退婚……”
“可他没想到陛下竟亲临家中,且发现了那细作的蛛丝马迹,那细作先下药后刺杀,商沅怕事情败露,自然惊慌。”
霍戎面沉如水。
他为人阴鸷多疑,朝廷中废太子党羽甚广,商沅此事,不由让人疑窦丛生。
分开的这五年,商沅已蜕变成心狠手辣,见过世面的主儿,可他当着自己的面,还是五年前的无辜模样。
霍戎冷冰冰地想。
也许这一切都是商沅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其实只是故意勾起他的旧情,好留在他身边,表面看是取悦他,其实还是为了给太子做事罢了。
毕竟五年前商沅能以将谋逆的罪名陷害他,五年后他愈发会玩弄心计伪装自己,极有可能再次以无害的模样出现,勾得他欲罢不能。
可只要想起“留在身边”四个字,心底便浮起微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