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在一旁小声开口,“师尊早下了山。”
裴清允缓声问道:“可知道是去哪儿了?”
宋云摇摇头:“倒也没说,只知道是跟洛华峰宗主一道走的。”
“陆疴?”
君屹想起普郡城的事儿,心下更多了几分疑惑,不过到没忘忘数落他两句,“他既然不在,谁许你下的山?”
宋云一缩脖子,干笑两声缩在裴清允身边儿不出声。
君屹今日本不打算上山,可碰着了宋云,再怎么夜里也要回去,于是呆到晚上便朝师门内行去。上山路长,虽修了石梯,到底还有些地方得走山路,山谷间挂着道索桥,现下日头西沉,上边儿竟生出些白霜来,宋云走在最后,索道有些摇晃,裴清允便稍稍扶了一把。
三人一路朝前,宋云却渐渐到了前边,君屹瞧他越走越快,最后竟离开正路朝林子里走,赶忙上前要拉住他,谁成想宋云背影一晃,朝林里行了二三十步后停了下来,君屹只听脚下咔哒一声响,还来不及低头却见宋云转过身来,面容不知何时变成了林里那具童尸,僵硬的手已经伸到了面前。
君屹提剑一挡,身后却传来裴清允的声音:“君屹!”
君屹下意识回头,却只瞧见裴清允慌乱的面庞,自己左肩上被他重重一推直朝后退了两步,而自己方才站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一只惨白的手从棺材里伸出,一把将裴清允拽了进去,周遭泛起白雾,那棺材猛地向下沉去,等君屹到了进前,脚下便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成了一块平整的土地。
只在今日,上仙门外便能出这事,君屹面色一沉,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去,赫然看见宋云正在自己身后。
宋云瞧见君屹,不由得一哆嗦,试探着叫了句师兄,就见君屹阴着脸开口:“之前送信来的要我去哪儿?”
“断谷崖。”宋云话音刚落君屹便御剑行去,留他一人在半山腰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半晌才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君屹片刻不停的朝断崖谷行去,方才山上一幕,大抵就是陆羽所为。君屹想起几日前提及顾映池时裴清允犹豫的话音,又想起今日宋云所说云倾仙尊早下山一事,面上更冷了几分。
陆疴走的巧,云倾仙尊走的也巧,成日里鲜少见他下山,却偏生在这节骨眼不见了人影。若当时师兄是为他瞒着,若顾映池那事都是因他而起...
君屹的拳头越攥越紧,临到断谷崖外,天上飘起雨来,且越往里去雨势越大。君屹踏上石阶,眼前红色石柱高耸入云,幕幕场景皆是眼熟,简直跟洛华峰一模一样。他又朝天上看了一眼,见山顶黑云结团中显出紫光,直皱了皱眉。
断谷崖一面临山,一面是悬崖峭壁,相隔错层间有一极深的裂隙,有人在悬崖一侧铺了方石台,离石台越进雨珠便打的越厉害,最后竟像刀子一般生生划开了君屹的衣衫。
石台上立着一个人,说是立着,已不大确切了,黑云之下威压可达三重天,直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生生硌着把人压在地上。君屹看不清这人的脸,想上前看看那石台上的究竟是谁,可一抬头却怔在了当场。
第五十六章
石台一侧站着人,另一侧也有人,只不过都被嵌在石壁上,几寸长的石钉凿在肩上,两个大的中间还牵着两个小的,活像是一家人。
君屹站在原地,心上如遭雷击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石壁上钉着的一侧是顾映池,一侧是裴清允。裴清允面色苍白,那手挽手将两人连在一起的双尸,好似一对儿血蛭,将一侧的生气也传到另一边去。
怪不得普郡城里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具阳尸,原是一直留在顾映池身边儿。
那石台上的人渐渐转身,周遭的威压似乎稍小了些,君屹发觉那是陆羽,却没想着要找他麻烦,而是朝石壁那边儿跃去。
陆羽觉察到他的动作,口中不知念了些什么,漫天雨珠顿时利的同刀子一般,却也没叫君屹慢下半分。陆羽见状叹了口气,抬手挽箭拉弓,箭尖儿直直裴清允心口。
这次君屹果然停了下来,陆羽却笑意盈盈,似乎做这一切的不是自己而另有他人。
“是不是奇怪,明明是上仙门的大师兄,却叫我如此轻易的换了命?”
君屹默不作声,只死死盯着裴清允,陆羽见状自顾自的开口,“索道上那白霜,倒没什么别的用处,只叫他现下能安静些。不过能撑到现在,也算是命大了。”
他讲这故事君屹听得,裴清允却不见得能等,顾映池尸体上渐渐现出血色,一副要将人血抽干的架势,君屹再看不下去就要出手,陆羽立马放了箭。
君屹眼看着箭尖儿就要没入裴清允的胸口,将袖中薄刃掷出硬是将箭改了道。
“是想瞧瞧你快,还是我更快些?”陆羽顿了顿,又笑道,“不要他性命,只成个痴傻的呆子也未尝不可,你既也想要他,我便卖你这人情本,又何必动手?”
陆羽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君屹便动了手,陆羽箭已脱手,可却没碰到裴清允,离弦之箭没入君屹肋下,他却跟没知觉似的,只一剑斩开那两具童尸,再想往前却见陆羽拎起把形状怪异的软剑朝自己肩上砍下。
软剑柔似蛇一般,只攀上衣袖便化作刀刃生生割开,天上雨愈下愈大,三步之外几乎看不见人影。
君屹稍一挽剑朝旁边而去,还想再朝裴清允那儿走,一时间脚下石台猛地一震,从中整个凹陷下去,里面不断伸出人手来朝外攀爬着。
陆羽见状眼睛一亮,再顾不得君屹直朝石壁那侧奔去,夜幕中一声惊雷,顾映池的尸体竟睁开了眼,瞧着竟与旁人无异。
君屹再等不得,一道黄符贴剂剑而出,只听自身上一声骨节挫裂的闷响,黄豆大的雨珠一颗颗往下砸,君屹一时分不清是哪里在疼,只觉得自己血都凝成了冰锥,浑身都是刺骨的冷。
头顶雷声大作,天雷可怖人的威压已经到了面前,陆羽毫无防备,天道威压迎面而来,生生将他压在了地上。黄令天兆劈开苍穹,伴着一道雷声直劈而下,正正落在君屹面前。
陆羽几乎跪在了石台上,哇的呕出口血来。石台外似乎有人过来,眼见着第二道雷便要劈下,陆疴的声音猛地响起:“到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君屹冷眼看他,随陆疴一道的还有宋云口中不知去何处的云倾仙尊。
果然是他。君屹盯着云倾仙尊。顾映池的事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眼见着出事还叫宋云编个什么借口来搪塞自己,现下又在这儿装好人。
君屹将视线落回陆疴身上,“你说的到好听,难道你不是为了陆羽杀那许多人、生许多事么?”
陆疴忙喊住他:“君屹!”
君屹并没可有看他,只瞧着裴清允,声音稍放缓了些,“但凡你同我讲、哪怕只是一句话,就算是洛华峰、就算是师尊我也不在乎。”
云倾仙尊闻言大骇,也不顾前边儿剑拔弩张的样子,直开口道:“我可是才到这儿,先前的事儿可一件都不知情!这、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你先——”
陆疴正要开口解释,陆羽却趁机站起身来,开弓拉箭一气呵成,一道箭光直朝裴清允而去。
他这一箭射出,别说是陆疴了,便是云倾仙尊也愣在了当场。君屹身遭第二道天雷径直劈断箭羽,陆羽却一攥手将嵌在裴清允肩上的几枚石钉召了回来,几枚石钉闻声而动,掌风之下裴清允已然跌落山崖。
君屹脑袋嗡一声响,可还不等他动身,石台上那堆尸体便合作一人,竟直拦在当中。这合出的一人足有三四人高,乍一看去像是人上多缝了几颗脑袋,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根本就是长在了人身上,背脊还凸出着一块,看着十分可怖。
君屹急着去找裴清允,谁拦着也不行,可云倾仙尊瞧着比他还急,早在裴清允落崖之际便一把将陆疴推下悬崖,“快去救他!你等着我出事儿不成!”
那人尸力气齐大,且还口吐人言,一时间几百中声音都叫着君屹的名字,君屹显然是强弩之末,莫说是千疮百孔,只怕稍动都不得,可还是冷冷瞥了陆羽一眼。
“若我师兄有事,你拿命来还。”
他说这便要出手,却不想被云倾仙尊拦了下来,陆羽瞧见他,似乎知道后边儿要发生什么事儿,只叹了口气闭上眼来。
人尸不断向前,云倾仙尊手执一柄通体皆白的骨剑立在君屹身前,月白的剑刃正对着陆羽。
那人尸虽能人言,身形却很笨拙,骨剑没入人尸顿时发出“嚓”一声响,那人尸的脊骨被绞下来一截,整个身子向后翻折着倒去,剑身上却不沾半点儿血迹。
石壁上顾映池的尸体动了动,云倾仙尊看在眼里,用剑一挡那人尸分出的几具尸体,几道金丝嵌入其中,其中一条也缠在了顾映池的脖子上。
雨夜中雨珠串在金丝上,稍一牵动便练成一串,同那人尸一齐化作肉泥跌在了地上。
云倾仙尊瞧着地上还在眨眼的顾映池的脑袋,朝陆羽开口道:“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你请神仙来也就不回去,何况区区双尸。”
君屹瞧他有些重影,一个变作两个,又变作许多站在自己身前。君屹没觉着自己身上哪里疼,可又觉着是哪处都疼,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好拉住了云倾仙尊的衣角。
“我师兄,在哪。”
云倾仙尊面上一滞,眼神飘忽却忽然一亮,只见崖边陆疴抱着人过来,君屹强撑起身,只抱住了裴清允,可低头瞧见自己一手的血,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师兄...”
第五十七章 完
等君屹再睁开眼,人早在上仙门内,上仙门一如往日,君屹没瞧见人影,起身想去找裴清允,却见有人推门进来。
宋云见他醒了,顿时喜上眉梢,“师兄,你醒了!”
君屹没和他客套,“大师兄呢?”
宋云一下就蔫儿了,“大师兄在屋里,可是...”
宋云这儿‘可是师尊不叫他出门,只能等晚上悄悄来看你’这话还没说完,再一眨眼屋里就只剩自己一个,只好叹了口气把门关上。
君屹哪里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只听着宋云那语气,还当裴清允出了什么大事,只穿着里衣便闯进门去。
裴清允正理着桌案上的书卷,才听见门响下一刻便被人抱进了怀里,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君屹,顿时欣喜道:“你醒了?听师尊说你那日...”
裴清允话才说一半,君屹便在他身后闷声开口,“不论如何,我都只要你一个。”
“这是什么话?”裴清允一时不解,可听君屹说出宋云那半截子话后,大抵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于是只看着他道,“只是个失了力废物你也要?”
君屹闻言把人抱得更紧了,“要。”
裴清允又道:“往后事情需你亲力亲为,我再照顾不得你。”
“只听你的。”君屹开口道,“我只要你。”
“往后可还欺负宋云?”
“不欺负了。”
“那师尊?”
“只对他客气些就是。”
“那可还要成亲?”
君屹闻言一愣,旋即开口道:“要。”
上仙门下茶馆开了几十年,戏本传闻是不少讲,打今年起头一次请了正经说书先生过来讲戏,却不知出自谁手,听客寥寥无几。
君屹到不在乎这些,只靠在裴清允肩上听书,还不忘点评一二:“还是这回书说的好听。”
裴清允闻言无奈一笑,正要说点儿什么,却被君屹往前一带,一口亲在了唇上。
现下倒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