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三张薄薄的纸倏地被摇曳烛火点燃。
火光在谢安双的黑眸中跳跃,他将被点燃的纸张随手扔到地上,漠然道:“还有没有别事要禀报的?没了孤可就要回栖梧殿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三张纸的满不在乎,仿佛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后宫中的享乐。
火苗跳跃的刺啦声响回荡在御书房中,书桌前其余的官员们一时都不敢作声。
他们看着邢温书和秦礼达两日辛劳的成果就这样被火焰吞噬,不由得抬眸往他们两人的方向也看去一眼。
而这时的邢温书安静地看着书桌前燃烧的纸张,眸底乌黑深邃,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秦礼达的情绪就好分辨很多了,一副愣住的模样,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这些、这些可是……”
“嗯?秦爱卿还有何话要说?”
谢安双靠着椅背,姿态随意,完全没将自己方才的行为当回事。
然而在众人察觉不到之处,他稍稍攥起了指尖。
“陛下……”
秦礼达开口,正想继续往下说,一旁的邢温书因为他的声音回过神来,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秦大人且宽心,陛下喜欢烧便让陛下烧。至于这些记录的线索……”
邢温书顿了下,从袖中拿出好几张纸来,笑着说:“臣今日来之前临时誊抄了三四份,若是陛下还想烧随意便是,小心莫要走水就好。”
原本悠闲自在的谢安双微顿,抬眸就对上了邢温书诚挚无害的笑容。
谢安双:“……”
有备份早说啊,害得他方才白心疼一场。
第22章
汇报完关于蒙面贼人的调查进度,其余官员要说的基本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谢安双大致听完就挥手屏退了他们。
邢温书自觉去收拾好地上的灰烬,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屋中暖炉未撤,陛下若想烧东西让臣拿去暖炉那边烧便是,这般烧完往地下扔是很容易引发事故的。”
谢安双没理会他这句话,意味深长地说:“邢爱卿倒是对孤很了解嘛,还知道临时誊抄几份。”
“陛下说笑了。”邢温书还是老一套的说辞,“臣不过是临时想起重要的事情需要多些备份以防万一。”
谢安双不知信没信,朝他摆摆手:“行了,无事的话你也退下吧,孤要回栖梧殿了。”
邢温书却没有依言告退,拱手道:“实不相瞒,臣确实还有旁事想禀报陛下。”
谢安双轻啧一声,似有不满:“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烦。”
邢温书稍敛神情,认真地说:“此事关乎陛下的安全,所以不论陛下是否想听,都请允许臣向陛下禀报。”
谢安双嗤笑:“孤说不允许,邢爱卿难道就会不说了?行了,有话快说,孤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是。”
邢温书没再扯别的话,从袖中又拿出一张纸在谢安双面前摊开,说:“这些是臣近日观察到的蒙面贼人的轨迹,从中可以看出不论此前他们的目的是何处,最终都是朝皇宫方向汇聚。”
谢安双顺着他的话往地图上看去,果然看见几条颜色不同的线路在京城中转了一圈,最终呈现出包围京城的局势。只不过因为有一名蒙面贼人之前已经咬舌自尽,这包围的局势种只少了北方那一角。
而谢安双遇刺时所在的浮生园,就位于京城北面的京郊。
邢温书在旁侧观察着谢安双的神情,见他似有思虑的模样,继续说:“想必陛下联系浮生园遇刺一事也能察觉出些端倪。此外,依照他们的行动轨迹,臣进行了粗略的估算,今夜或许就是他们将潜入皇宫中展开行动的时候。”
谢安双在心底思索起这地图上的轨迹,面上不显,不是很在意地询问:“所以呢?邢爱卿这是想提醒孤加强防卫?”
邢温书却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臣想请求陛下助臣一臂之力,共同捉拿真正意图不轨的那名蒙面贼人。”
谢安双挑眉,靠在椅背上好暇以整地看着邢温书,问:“邢爱卿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这蒙面贼人的捉拿之事本就该你自行解决,如今你还希望孤以身涉险来帮你?”
邢温书从容不迫地笑了下:“臣敢请求陛下帮忙,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臣相信陛下会愿意助臣一臂之力的。”
谢安双微扬下巴,准他继续说下去。
见状,邢温书便慢条斯理地说出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首先,蒙面贼人之事事关陛下安全,即便陛下早已习惯危机四伏,但少一份强有力的威胁对陛下有百利而无一害,臣也不希望看到陛下受伤或出事。”
“此外,蒙面贼人只是刺客,其背后必定还有其他操控之人。陛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是不能不在乎您坐着的皇位。如今皇位并无继承人,一旦陛下出事,势必引发朝堂动乱,朝代更迭。”
“臣相信,陛下不会希望皇位落入蒙面贼人背后之人手中。”
说到这里,邢温书抬眸看向谢安双,眸底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谢安双眸色微深:“好一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孤若是不帮邢爱卿,岂不是孤的不对了?”
邢温书但笑不语,只等着他的回答。
“既然邢爱卿都把话说到这了。”谢安双将手边的茶杯往前推出小段距离,“那孤便勉为其难答应你罢。”
邢温书也将另一个茶杯挪到附近,与谢安双的茶杯相碰撞,发出一道轻而脆的声响。
“臣的荣幸。”
……
当夜亥时,京城已陷入一片寂静当中,唯有御林军不时巡逻经过的脚步声,伴着京城百姓安然入眠。
而在皇宫一角,栖梧殿内,鼓瑟笙箫的歌舞享乐才堪堪结束。
谢安双独自从栖梧殿中离开,身侧只有提灯的福源。
“陛下真的不需要老奴命人备轿吗?”福源担忧地出声询问,“夜深露重,陛下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谢安双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不甚在意地说:“没事不要总和邢温书学这些唠唠叨叨的坏习惯,孤的身体孤自己有数。”
福源没有邢温书那么从容的心态,只好选择噤声不再多言。
寂静的宫道内,只余下谢安双与福源的脚步声,还有偶尔沙沙的常绿树树叶的声响。
皎洁月光落在谢安双的红衣上,于黑夜之中张扬醒目。
谢安双走得不紧不慢,像是在顺便欣赏月色美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时,几乎同时响起的三道破空之声骤然打破夜色的静谧。
“陛下!”
三道泛着寒光的箭矢从不同的方向一齐射向谢安双,福源惊叫出声,当即要上前一步护到他身前。
在危机正中的谢安双却不慌不忙地单手挡住福源的步伐,另一手稳稳地接住迎面朝他而来的那支箭矢。
与此同时,另外两支袭向他的箭矢被旁侧忽然飞出的两把飞刀陆续击落。
“哐当——”
清脆声响落下,隐匿在树干上的邢温书也同时一跃而下,单膝跪在谢安双面前,恭敬道:“请陛下下达指令。”
在邢温书之后,一批隐没在夜色中的御林军也一并现身,单膝跪地等候指令。
谢安双没有着急,他看了眼手中那支被浸满毒液的箭矢,又扫视了一眼那三名蒙面贼人逃离的方向,迅速在脑海中规划出最佳方案。
“你们,去追击往西逃走的刺客。”
“你们,追击往南逃走的。”
“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被点到两批御林军拱手应下,立即起身往自己被分配的方向而去。
谢安双看着仍跪在自己面前的邢温书和其余御林军,运起轻功跃上城墙,朗声道:“余下的所有人,随孤一同追击,只捉活的!”
“是!”
邢温书跟随御林军一同齐声应答,抬头就看见谢安双站在城墙上,一袭红衣于月下肆意张扬,映出他眸底志在必得的自信。
这才是少年帝王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第23章
冷肃寂静的皇宫当中,谢安双灵活地跳跃在各个宫墙上,视线紧锁前边逃窜的蒙面贼人。
那蒙面贼人轻功了得,而且对于皇宫的地形与防守十分熟悉,绕是谢安双都好几次险些跟丢。
近一刻钟的追赶过去,仍然能跟得上谢安双的也只余下邢温书一人,其余的御林军们稍微落后一截。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那蒙面贼人逃到皇宫外。
谢安双眸色微暗,忽地对邢温书说:“弓给我!”
邢温书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弓递给他,连带着抽出三支箭一并交过去。
谢安双接过箭,利落把弓拉满,瞄准蒙面贼人逃窜的方向——
三箭齐发!
嘹亮的破空声划破月色,以极其迅猛之势逼近蒙面人!
“铿锵——”
清脆声响击中箭矢,只见蒙面人一个转身抽剑,竟一剑斩落了三支箭矢!
“嗤,有点本事嘛。”
谢安双双眼微眯,心底有点微妙的不快。
小皇帝不开心了,那惹他不开心的人也得好好遭个殃。
谢安双背上邢温书递来的整个箭筒,抽出三支箭再次连射。
那蒙面人似乎以为谢安双是故技重施,明显放低了些警惕,停下脚步敏捷迅猛地劈落箭支。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在三支齐发箭矢之后,还有三支连发箭矢直逼门面!
“跟孤斗,你还差了些火候。”
谢安双射出最后一箭,艳红衣摆在夜风中微微飞扬,眸间满是从未显露过的傲气。
他看着最后一发箭矢射出,勾唇一笑。
“邢慎!”
“臣在。”
几乎是在谢安双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邢温书应声拔剑,银白长剑在冷然月色下溅出一道寒光。
无需谢安双再下达指令,邢温书已如同离弦之弓,随着最后一发箭弩直冲蒙面人而去!
“锵——!”
两剑碰撞,清脆声响彻底割裂夜晚的宁静。
谢安双站在一侧看着厮打的两人,忽地抬手拉弓。
——瞄准邢温书的方向。
“咻!”
箭矢离弦,顷刻间逼近打斗的两人!
同一时间,邢温书骤然发力,借蒙面人进攻的力道向后退出小半,一个后空翻正正踹向蒙面人握剑的手!
“锵——”
邢温书稳稳落地的同时,箭矢与蒙面人手中的佩剑一同坠落!
他看准机会,利落向前扫腿,绊倒蒙面人的同时站起身,一柄冰冷长剑径直抵在蒙面人脖颈之间。
“你输了。”
邢温书迎着月光而立,一袭白衣洁净傲然,眸间浸着冰冷笑意。
见他们那边结束,谢安双也跃过来,心情颇好地称赞一句:“邢爱卿反应速度还挺快嘛。”
邢温书眸底的冰冷顷刻间消融,温和回应:“陛下谬赞,臣不过是依陛下想法行事。”
接着他又将话题转回正事,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此人?”
谢安双居高临下地看一眼蒙面人,回答:“先押入牢中,审讯过后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半低着头遮挡神情的蒙面人忽然笑了下:“你们真的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狗皇帝拿命来吧!”
在蒙面人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安双的左边倏地又射来一支箭矢!
与此同时,蒙面人趁邢温书不备骤然挣开他的束缚向后退出几步,甩手丢出几把飞刀。
谢安双下意识退出小半步,却忘了身后便是墙沿,脚下一个踩空就要往后栽倒。
“陛下!”
谢安双只听到耳边传来杂乱着急的呼喊,下一刻就感觉自己坠落的身体,被一个裹着安神香气味的怀抱紧紧拥住。
……是……邢温书……?!
“砰——”
“陛下!丞相大人!”
一声闷响与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在谢安双耳边同时炸开,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就见邢温书咬牙忍着疼,手臂上还有一道被划开的红口子。
“邢……”
谢安双声线微颤,指尖攥了松,松了攥,须臾后才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道:“来人!”
“属下在!”
谢安双点出四五个人:“你们几个,即可去追击刺客,追不到的话就提头来见!”
“是!”
被点到的御林军当即领命动身,余下的一两人中有一人似是留心到邢温书动作,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邢温书神色中仍满是痛楚,借着御林军的搀扶勉强站起,余光间瞥见谢安双手臂的一处划伤,眉头一皱:“陛下,您的手……嘶——”
他下意识要往谢安双的方向去,却不经意间牵动了自己的伤。
明明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来关心他……
谢安双单手紧握成拳,片刻后才抑制住情绪松开,拂袖转身,冷然道:“回长安殿。”
他身后的两名御林军都不知他为何忽然生气,连忙应声,其中闲着的那名忍不住问:“陛下……可要召御医?”
谢安双回眸看他一眼,冷漠地说:“没看见孤受伤了吗?这种事都没点自觉?”
“是!”
他连忙应答一声,匆匆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临走前还对邢温书投以一个同情的目光。
然而深知谢安双口不对心性子的邢温书心底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只是望向谢安双看似冷漠的背影,无奈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