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姜容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让陆乾珺心烦。
他这是想到了谁,一副思春的模样。
“不吃便不吃。”陆乾珺冷声道,可能是刚才想起来陆乾珺在姜府时的糗态,姜容难免爱屋及乌,对眼前这个陆乾珺也难得露了好脸色。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
“那陛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这一个多月的闲散日子让姜容几乎忘了他也算陆乾珺后宫众人之一,陆乾珺流连花丛,很久没来找过他,倒是让他忘了。
“你说呢。”陆乾珺怒极反笑,只一张脸本就带着凉薄,笑起来讽刺的意味浓厚,“朕深更半夜来找你,你说能有什么事。”
“淑贵妃想来很愿意侍奉陛下。”日里刚想过这个问题,陆乾珺不来也好,在众人眼里他便是失宠,也大抵少些人针对他。
“一月不见,你气人的本事又渐长。”原本想来放松下,反受了一肚子气。
姜容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陆乾珺头疼欲裂,蹙着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当真不愿意?”
姜容也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好。”作为一个帝王,陆乾珺还未被人明目张胆的拒绝过,姜容不愿意他也不强求,有他自愿的时候。
宫里有点什么消息,总是不胫而走,昨夜也一样,说是姜容惹恼了陆乾珺,已经彻底失宠了。
人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这一年又是节衣缩食,整个皇宫的开销整整少了一半,连取暖用的木炭都换了便宜那种,只有家里有钱有势的妃子才从外面买些上好的木炭,宫里分发下来的干脆赏给丫鬟们用了。
姜容一失宠,内务府别说木炭了,连每日膳食都克扣了,自从他们自己在小厨房做饭后,便是每日从御膳房取了食材回来,以往每日有肉有菜,今日去一看,就只剩些烂菜叶了。佳音跟他们理论,反被他们气的心里难受,只好自己在做法上下功夫。好在姜容不喜肉食,一时半会儿倒也看不出来。
烂菜叶被她挑挑拣拣,剩下的做了个醋熘白菜,煮了白粥,加上她早些日子腌制的干萝卜,早饭也足够了。
夜里没有木炭用,佳音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就怕姜容开口问,她连怎么答都不知道。
好在姜容并未开口,他心里总归懂的。
入了夜气温骤降,点了木炭都能感受到冰冷刺骨的寒风,更别说现在,整个屋子犹如一座冰窟,冻得人浑身发颤,根本没法入睡。
为了更好的伺候姜容,佳音在外间小榻上睡,那里更冷些,冬日的风能从窗子吹进来,直直刺入骨缝去。
连床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姜容坐起身往外看了一眼,见佳音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拿了自己的大氅轻手轻脚盖在了佳音身上。
下人睡眠浅,姜容一动佳音就感觉到了,揉了揉眼还没坐起了,就被姜容轻轻摁住了肩膀,“不用起身,睡吧,明日我们再想办法。”
他心存愧疚,佳音待他很好,他却只能让佳音跟他一起遭人磋磨。
身上渐渐暖了,对佳音来说却更难入睡了。
迷迷糊糊睡下,不多时便传来鸡鸣声,远处的群山笼在白雾里渐渐显现出真面目,冰凉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打个喷嚏,呼出的热汽在眼睫上凝成冰滴。
他们还有些柴火,佳音烧了点热水,正好暖屋子又能用来洗漱,她打算白日去后山看看,若是捡些柴火夜里也没那么冷。
“主子,先洗把脸吧。”起床梳洗了番,又吃了与昨夜一样的早饭,佳音和姜容说了要去一趟后山,姜容也换了件薄些的袄子跟她一起去,佳音不愿意,姜容便笑着劝她,“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仔细计较下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往后我也不算主子,苦日子我们一起过。”
“可是……”她仍旧不愿意姜容去,后山危险,还有豺狼虎豹。
“好了,走吧。我们不入深山,就在靠近皇宫这一块捡柴火。”说罢就走了,佳音见阻拦不住,只能任他胡来。
二人一起上山的消息传到陆乾珺耳中,让他愈发气愤。宁愿上山捡柴火,也不愿跟他低头,真是好得很。
陆乾珺不闻不问,下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料想一定是姜容失宠,惹得陛下不快,因而行事上愈发过分。
到了分发月俸的日子,姜容的月俸被人贪的只剩了五两,佳音气不过跟管事公公理论,那公公颐指气使,将银钱扔到了佳音脚下,姜容与她离得近,有几块碎银落到了姜容脚下,“这个月就这么点!爱要不要!”
“你!……”
“就这样吧。”姜容低身捡起地上的碎银,拍了拍佳音的手,温声道,“别气,气坏了身子咱没钱治。”
佳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有些发红,“主子说的对,奴婢想得没有主子通透。”说罢抹了把脸,也将地上的银钱捡了起来。
正要走,苏月远远走来,头上步摇一晃一晃,满头的珠钗,瞧着便价值不菲。
“呦,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穿的那么寒酸,冻坏了身子陛下该心疼了,真是不懂事。”
“见过淑贵妃。”姜容低身行了一礼,佳音也随着他低头行礼。
“行了,这是怎么了?”苏月扫了一圈,那管事的公公谄媚上前,“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原是你在这儿,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他们嫌月俸少了,殊不知这位份低,月俸自然就少,若是像娘娘一样,位及贵妃,月俸才多呢。”说着将一木匣子举过头顶,捧到苏月身前。
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满满都是金子,瞧着能有一百两,苏月看也不看,兴趣缺缺就将木匣子合上了,伸手抚了抚头顶的金钗,“这么点银钱,都不够本宫买套头面,看你还算识趣,便赏你了。”
“谢娘娘,奴才多谢贵妃娘娘。”管事公公千恩万谢,苏月也得意够了,抬起下巴乜了姜容一样,趾高气扬地走了。
她走后管事公公也抱着木匣子走了,佳音气得咬牙,方才忍了许久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却见姜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了身,“哎?主子……”
佳音话音未落,只见姜容手里拿了根金钗,上头还沾着沙土。她破涕为笑,“方才还在炫耀这金钗呢,转头就掉了。”
“回去吧。”姜容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金钗交给了佳音,让她保管好。
监视的暗卫汇报消息,说到姜容捡了苏月的金钗后,陆乾珺冷硬的面庞有一瞬的僵硬,暗卫怀疑自己看错了。
“去把这件事告诉苏月。”
他倒要看看,无权无势,姜容怎么应对苏月的刁难。
第08章 责罚
“这是陛下的意思?”
“回娘娘,正是。”玉芝伺候苏月穿鞋,暗卫传达了陆乾珺的命令,苏月听后红唇勾了下,眼神轻蔑起来,“看来,他根本没有本宫想的有本事,连个男人都守不住,惹得陛下不高兴,平白被用来给本宫泄火气,走,去瞧瞧。”
涂着蔻丹的手被太监扶着,苏月捏着手帕走了出去,半路上又吩咐玉芝去喊了几个妃子,“就珍贵嫔吧,她最近颇得陛下宠爱。”
“是。”珍贵嫔是太子太傅的女儿,长得极好,性子也傲。玉芝去告诉珍贵嫔的的时候,还有其他妃子也在,听到是苏月的吩咐,也都跟来了。宫里闲闷,找找乐子也是好的。
一众妃子你一言我一语来到清宴阁,苏月在主位上坐着,桌上还放着被姜容捡到的金钗。
“这罪臣的儿子就是下贱,净做些腌臜人的事。”珍贵嫔心直口快,还未进门便叫人听到这讥人厉语,姜容攥起了手,复又解释了遍。
“不是我偷的,我只是捡到。”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与苏月相看两厌,捡到金钗不可能主动交还给她,而且他也没有生出昧下的心思,他就是再不堪,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你说不是偷的就不是偷的了,谁不知道你惹怒了陛下,屋里连最低廉的木炭都用不起,怕是过些日子饭也吃不上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饿死,咱宫里姐妹这么多,一人赏你一口,也够你活个十年八年了。”说话的是一位商人之女,家里最是不缺银钱,听到她这番言论,大家都笑了起来。
“岚嫔说的对,大家保你饿不死。”苏月见姜容低眉顺眼,心情十分畅快,“只是我这有位小太监,说是看见你偷了本宫的金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姜侍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欲加之罪而已。”事到如今,他哪能不知这是苏月故意刁难,而苏月敢捏造所谓的证据诬陷他,必然也是陆乾珺的意思,只是明白越多,心里越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爱错了人,想抽身却无法,注定只能在宫里蹉跎一生。讨好陆乾珺或许能获得一时的安稳,但他不愿。
“呵,事到如今还在狡辩。”珍贵嫔走近了指着姜容,美艳的脸上具是幸灾乐祸,“贵妃娘娘,依臣妾看,这金钗便是他偷的,宫里偷盗罪当杖责二十,念他初犯,便……”
“本宫在这儿呢,用不着你替本宫做决定。”苏月最厌恶旁人越了她去,珍贵嫔见此便乖巧匿了声,苏月对她识时务的反应很满意,幽幽开口道,“方才珍贵嫔说的倒也不错,若是杖责二十,陛下恐怕会恼了本宫,那便小惩大诫,刑罚减半。”
“娘娘仁慈。”
“陛下不会恼了娘娘的,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娘娘了,一登基便迫不及待纳娘娘进宫。”
“就是就是,不像某些人,跟个木头一样……”
身旁全是叽叽喳喳的诋毁,姜容听着有些麻木,他不太在乎,趋炎附势是多数人的本能,至于责罚,他也不太在乎,宫里向来吃人不吐骨头,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等听腻了众人的恭维,苏月召来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可仔细着些,既要打的让姜侍君知错,又不能伤到人惹陛下心疼,至于到底怎么打,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看着姜容冷冷道,“姜侍君,请吧。”
杖责用的竹板大约手掌宽,姜容俯身趴在长椅上,耳边妃子们的议论声开始尤为刺耳,他像被人脱光了衣裳羞辱,打在身上的长板轻飘飘落下,却带来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姜容脸上几乎是刹那间失了血色。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心里明白不能再平白让人看笑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让他记恨起来。
每一下都是煎熬,什么时候打完的姜容不知道,众人何时散的姜容也不知道,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只有佳音低低的啜泣声。
他轻轻动了下,身后便传来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佳音听到声音赶紧抹了抹脸,“主子醒了,太医开了药,再不喝就凉了。”
“什么药?”姜容接过,神情十分虚弱,边问着边喝了。
“麻沸散。”佳音想起又差点落下泪来,“奴婢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众人只瞧着那两个侍卫没用力气,却不知道他们在竹板上做了手脚,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倒刺,现在全扎在主子身上了。”她说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看着姜容血迹斑斑的身子心疼不已。
“别哭,我没事,就是些皮外伤而已。”总归要不了他的命,姜容扯了扯嘴角安慰佳音道,“我喝了麻沸散,是要把倒刺取出来吗?”
“嗯。”佳音还有些哽咽,她恨自己只是个婢女,什么都做不了。
“那取吧。”姜容深吸了一口气,希望麻沸散有用,或许,让他再昏过去一次。
取倒刺的过程堪比再经历一次刑罚,每取一根出来,总要勾下一块嫩肉,刚凝固的血又重新淌了出来,姜容下唇被咬的糜烂,身子不住发着抖,硬是忍着一声不吭,身下的床单在寒冷的冬日里竟然湿透了,他无数次想开口问能不能不取了,又无数次强迫自己咽下这句话。脑中一直坚持的信念第一次动摇了,他开始想若是费尽心机讨好陆乾珺,是不是此时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能抵消痛苦的或许只有甜蜜至极的回忆,姜容搜刮了脑海中所有关于甜的记忆,发现最甜的还是幼时爹爹做的槐花饼,那时他无忧无虑,有高大沉默的父亲保护,也有温柔和蔼的爹爹疼爱,他缠着父亲抱他摘了槐花,拿去让爹爹做给他吃,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冰冷的现实只会让他更疼,身上的疼好像有了意识,是要折磨死他,要逼死他的,他恨不能死了,又不能死。
入宫不过两月,便有这么多次无妄之灾,姜容不知道他能在宫里度过几个月。
终于倒刺被全部取出,伤口也被涂了药,冰凉的药膏有了些许麻痹作用,姜容贪恋这来之不易的舒缓,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宫里的事自然全都瞒不过陆乾珺的耳朵,苏月误解了他的意思,他的确存了让苏月刁难姜容的念头,却没有让人受伤的打算,好在十仗也不算什么,行刑的人也有分寸,想来伤的不会很重。
下了朝陆乾珺赶来看姜容,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屋里阴冷无比,姜容趴在床上又无法穿衣,佳音只能让他多抱几个汤婆子取暖。
身后的伤处经过一天已经高高肿起有些发炎,上一次姜容退烧后便留下了头疼的毛病,佳音怕他再次发烧,时刻不敢懈怠,外头的动静就不太注意,一心扑在姜容身上,因而陆乾珺走到身前了,佳音也没注意。
不过打了十板子就下不了床了,姜容在陆乾珺眼里彻底跟个女人一样柔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