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令连忙再次三番保证。
这番话云佩听了自然不信,探身借着添酒,露出些委屈情态:“总督大人一心为公,小人十分敬佩。只是这次查贼人,查到小人家的船上,实在教人不安,担心是哪里被贼人钻了空子,还请大人指教。”
在众多商行的船只中,云佩的船并无被查出任何违禁品,他出身又简单:一个舞伎被原过风堂堂主收养,后来继承商船经营生意,本人连武功都不识。刘滨下午查了一遍,又见他本人如此媚上情态,便不再放在眼里,摆摆手道:“你那过风堂不要与江湖人走得太近,自然就不会惹麻烦。若不是有人报来说你们与那什么盈香楼来往密切,这次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云佩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神色,身体朝着刘滨前倾过去,微微抬起下巴,故作疑惑道:“总督大人可是在说那名满南北的酒楼盈香楼?这小人便要叫声冤枉啊。这家酒楼遍布南北,无欢酒最是有名。做船行的哪个不想与他们家做生意?小人只是帮他们运酒到南方,万万称不上来往密切呀。”
“就是因为遍布南北,又网罗过不少江湖人。这次那两名贼子正是从盛州地界逃窜而出,奔着洛城来的。这些可不就是盈香楼的地方吗?洛城的盈香楼已被我们严加监控,就待查明。你啊,少做这种掉脑袋的生意吧。”刘滨摇头晃脑地喝着酒。此次他早已加强洛城港务,又在洛城盈香楼布下严密监视,自己再将下属港务都巡查到位,摆出足够重视姿态,不管抓不抓得到人,都足够向上面邀功表态了。
眼下他更无顾忌,看面前这已是一方商贾的美人这般讨好自己,更觉得意,趁机伸手揽住云佩纤细的腰肢,将人一把拽到自己膝上,满意的听到一声娇呼。
“刘某倒愿意多教你些,今日看你诚意了。”
云佩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只能按下恶心,侧身拿过桌上的酒,谄媚地递到刘滨面前,刘滨手也不动,只眯着眼看他,专等着他来喂。
谷临风在厅口见得云佩给那脑满肠肥的官员喂酒,不适到了极点。虽说知道此时是权宜之法,但若不能在今晚设法让云佩脱身,恐怕要被这老东西占尽便宜。可此时显然不是贸然动手的时候。实在不行,只能趁宴席散后扮作刺客尾随搅局……
“报!!急报!!”
正在谷临风为难之时,突然有一士兵从前厅跑来,一路喊着“急报”,看穿着,正是刘滨下属。刘滨拍拍手,乐舞声便停了。只见那士兵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他将云佩支开,附耳去听士兵消息。
“什么!”刘滨听完之后,拍案而起,立刻召人上来:“即刻安排,马上回洛城!”
他大步领人朝外走,乐舞歌伎们都纷纷散开让路,周城令和港务主事也连忙跟着一路问询一路走了出去,自然也顾不上管旁人。
谷临风趁乱混进厅中,云佩也一眼看到了他,寻机将他往妓馆姑娘们身后一拖,掩住两人身形,这才咬耳朵道:“你怎么来了?洛城不能去了,回去后你们走陆路去京州,我会安排。”
“你呢?”谷临风低声问他。
“我现在不能走,得做做样子,之后交钱赎人便是了。这位走了,周城这头不会为难我。”
刘滨突然离开,很是出奇,谷临风再看云佩神色,心里有了数:“报信的人你安排的?”
云佩点点头:“我都有数,别担心。快走吧。”
谷临风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他回去发现是假消息,不会查到你这儿吗?”
云佩正起身欲走,闻言竟笑了笑:“他回不去的。”
港务总督办刘滨,因公乘船由周城返回洛城途中,船只突然失控,撞礁沉没。附近渔船抢救打捞,也只救上来一些随行军士,刘滨被急流冲走,尸首无踪。
谷临风经此对云佩的“能干”别有了一番认识不提。
刘滨走后,周城令的宴席自然散去。云佩以配合调查为名仍旧跟着主事回了府衙。锦绣居的姑娘们在龟公护送下一路平安回到妓馆,负责接应绸扇的姑娘还揣着一张先前云佩趁舞蹈时传递给她的字条。
字条上云佩井井有条地安排了后续事宜,着锦娘子安排徐谷二人前往京州,再让人想法子回洛城盈香楼报信。锦娘子稍作交待,决意让徐谷二人次日清晨就由陆路离开。
谷临风先言谢过:“烦您安排了。我师弟呢?”
说到这个,锦娘子笑笑:“徐公子找我要了些精细工具,一整晚都在房里鼓捣什么盒子呢。”
第53章 心意
徐郁青不知是第几次尝试打开这锁扣。锁扣设计很精细,极小的扣,内力有一十八个小算珠,需得试出正确排列,再将其拨到对的位置。他奋斗了一晚上,才将将开了第一层,第二层怎么都拨不动。锦娘子这儿的工具到底不够精细,太不趁手,加上入了夜,他身体又发起冷来,手指越来越僵。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又合上。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进来的是谁。
“别吵。”细铜丝刚巧触到一个算珠,正在努力听音辨位,试图找准它的位置。
“嘶……”算珠从铜丝尖儿上滑落下来,再次宣告失败,徐郁青转头就怪到身后的来人身上:“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这个时候来。”
谷临风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正是他们从地穴中带出来的那个长木盒子。他索性坐到桌边:“这不是打开了?”
“才开了第一层。”徐郁青摆弄了下木盒,示意他看:“这个盒子很精巧,乍一看只有这一层,但仔细观察盒子的厚度,绝对不止一层,我细细查了很久,才发现盒子侧边还有个隐形锁扣,解开了才能看到下一层里是什么东西。”
谷临风凑过来看了看:“这点空间,恐怕是纸一类的文书,还不能硬来,一不小心就毁了。”
“是啊,”徐郁青点点头,“还是这儿工具不够精细,我弄了半天能把上一层弄开就不错了。等见到江方,请他给我弄点儿趁手的工具再说吧。”
“上一层是什么?”谷临风有些好奇。
徐郁青早把先前拆出来的东西用布包好,此时展开来给他瞧。正如他们之前所猜测,这木盒子就是傅笙从内监局盗出来的,里头就装着邱恕净身割下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玉玦。
“看来这一层里是没什么要紧东西了。”谷临风看了看道。
“啧,”徐郁青不满道:“这怎么能说不要紧?”他指指那玉玦,“你懂不懂,这叫鸳鸯扣。”
那玉玦呈半弯形状,上面刻有图案,仔细一看,正是鸳鸯。
“这种玉玦都是成双成对的,肯定还有另一只,图案能契合上的,是极好的定情之物。”徐郁青八卦道:“你说会不会还有一只,在元妃身上?”
“那我们也见不到。”
“嘁,没劲。”徐郁青见他不捧场,白他一眼又重新将东西包好。木盒瞧着眼下也是打不开的了,他也一并收起放好。一回头,见谷临风还坐在那儿看着他,便像刚想起似的发了问。
“今晚那边怎么样了?”
“我也没帮上忙,云佩都处理得挺好。”谷临风三言两语交待了晚宴上的事儿,又转达了云佩和锦娘子的安排。
徐郁青听了点点头:“这小子能耐了。就是不知道白二他们在洛城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真的查到盈香楼身上,京州怕是也被盯上了吧?”谷临风道。
“那倒不用担心,”徐郁青对白氏的产业倒是了如指掌,“在京州他们有自己的房产,与盈香楼表面上没有牵扯,一时应该查不到那里。”
“嗯。”谷临风似是犹豫了一下,才终于问:“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他原本以为徐郁青醒来后会寻机会到晚宴来一探究竟,还特意交代了锦娘子几句。结果徐郁青一晚上竟然都坐在这里琢磨怎么开盒子,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徐郁青往身后床沿上一靠,觉得又开始有点儿发冷,就伸手将床上的被子扯过来盖住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现在内力用不得,动不动还发病,去了能干什么?”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你倒是用心良苦,还给我添了助眠的香。”
他醒来时就觉得那香气中带着安神的调子,便猜测这香里加了助眠的药物。此话原本就是试探,谁料谷临风沉默了下,算是默认了。
“只是助眠,最多睡上两三个时辰。”他勉强解释道。
“是么,”徐郁青语气淡淡地,“施针的时候是不是也做了手脚啊?要不大晌午的,我怎么就那么困?”
这种语气就是确实生气了。谷临风只得道:“……当时还不知道云佩那边情形如何,就想让你先睡一会儿。”
“谷临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累赘啊?”
“对不起。”
徐郁青闻言愣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谷临风不想让他出去,做了手脚让他睡了一下午,原本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对这事儿,他自然也是有不满的。此时摊开来讲,不乏发泄两句的意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谷临风认错认得这么干脆,这倒让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是觉得你累赘。”谷临风还在认真地解释,“你在担心云佩,我怕你又像从前……太冒进。”
当年白二重伤之时,盈香楼内部乱成一锅粥,甚至有叛徒借机倒戈,险些就泄露了白无患身份之秘。谷临风当时本来是被叫来给白无患治伤的,却眼见得徐郁青四处灭火又点火,干了不少极冒险的事儿。为此,他们也没少争吵过。
“现在跟那时候又不一样……”徐郁青呼了口寒气出来,“再说了,你怎么老记得那么多年前的破事儿……”
“可能我吃醋吧。”
“……?!”徐郁青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这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
正踟蹰间,谷临风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床沿,身体半是前倾,直视着他:“我以前就喜欢你。你现在该感觉得到?”
真奇怪,明明人还保持着距离,但一句连着一句的话语,让徐郁青有一种被步步紧逼的错觉。
“你……你……”他想说点什么,但可能是寒气趁着夜色开始泛起,他突然身体发僵,嘴皮子也似乎变得不利索了,“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谷临风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问他要下文。他伸过手来,抓住他的,又开始渡入内力,准备帮助他度过又一个难捱的夜晚。充沛的内息温柔地涌入,一点点温暖了他的身体。
突然,谷临风手臂使了些力,一下将徐郁青拽过来,整个揽进自己怀里。
“郁青,”他抱紧他,在他耳边呼出的都是热气:“我不想做你师兄了。”
第54章 讯息
京州虽处天子脚下,若论商贸繁华却不及洛城,夜幕中鲜有像洛城那样成片的热闹灯火彻夜不休,却有许多平常人不能接近的核心机要之地所在。
皇城外就有这么一座宅邸,连名牌也不见挂上一个,却成日都有兵士守卫,叫人不得靠近。
此时的宅邸主厅中,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侧身立在中央,手上似在翻阅着一封信件。这锦衣男子气派雍容,只是面白无须,不时还咳嗽几声,透出三分病态。主厅门口,一名年轻些的男子跪伏在地上,正等待他的传唤。
“于……泰?”中年男子发了声,嗓音倒显得年轻。他转过身来,厅中烛光点得明亮,映得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也带了点儿血色。他面朝那跪在地上的男子,语气平缓地发了问:“是你上报的冯祺死讯?”
“禀总领,正是小人。”跪在地上的正是此前在五圣地穴中现身的于泰。当时他在洞中苏醒过来,正好见徐谷二人与冯祺争斗,又见到他们开启机关逃离,便有样学样逃了出来。趁此机会,他向上面报告了徐谷二人夺得木盒之事,又将冯祺之死也一并上告。而他与冯祺的一番争执自然略过不提。
于泰养了一阵子伤,消息倒是早传回京州,幽门暗卫的人也早沿途追踪,按照他的形容推出了徐谷二人身份。此后他得了召见,匆匆赶回京州面见幽门暗卫的最高统领者、如今帝王身边的红人——大内总统领邱恕。
邱恕早年受过挺重的伤,养了许多年也不见大好。到了夜晚,便尤其难捱。他寻了张厅中靠椅坐下,看了于泰一眼,点点头,似有几分赞许:“虽然没有成功夺回物件,但你上报了那两名贼人的身份,也算有功。”
“小人不敢。”于泰忙道:“小人在洞中听他二人交谈,再结合些江湖秘闻,这才推断出他们身份。也是有赖各位同僚调查落实……”
“哼,调查?”邱恕冷笑一声,将手上那信笺掸了掸,伸手向于泰的方向一递:“一帮废物,人都不知道追去哪儿了。”
于泰忙躬身上前,接下那信笺粗略扫了一遍。信上是南边幽门暗卫外侍来的消息,从岳州附近就追丢了人。
“你见过那二人,该知道样貌?”
他正看着,又听得邱恕在问,忙应声道:“自然,早已交待过画师画像,张贴寻人。”
邱恕摇摇头,尚未说话,于泰又道:“当然,他二人若懂些易容装扮之术,也好躲过。但小人若亲身搜寻,定不会认错。”
“茫茫大陆,你预备上何处寻?”
于泰想了想,斟酌道:“这个……总领大人,小人有一事……”
“有话便讲。”
“当日在洞穴中,小人恍惚曾见过那木盒。不知道其中是何种物件?如果知道其内容,自然好推断是什么人想要它。那二人夺得此物,自然也是去寻想要得到这物件的人交易,那便好推断下落了。”于泰答得毕恭毕敬,其实内心又有些忐忑。这木盒中到底是什么,他无从得知,外侍的地位又远不如内卫的人与邱恕亲近,如果此次能得邱恕重用,他将前途无量。但若是触了眼前这位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