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哥哥,我好喜欢你呀,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翡翠在掌心攥得生疼,仿若生出了尖刺一般,刺破了血脉,疯长着朝秦知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碾压而去。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觉得无忧谷远离尘世,又有阵法天险阻路,杨夫人还是那样一位果断利落,爱子心切的好母亲,乐之俞留在那儿,会得到最为稳妥的庇护。
何况,他还在谷外留了人手,一旦谷中有异动,会立刻守住关卡不让人离开,并飞鸽向他报信。
但乐之俞贴身佩戴的翡翠都到了罗越临的手里,无论是杨夫人等谷中人,还是谷外留守的探子,都未曾给秦知亦传过来一丝一毫的消息。
这只能说明,无忧谷内外已经完全在敌人的掌控之下,乐之俞所遭遇的情况,怕是比上次还要更坏,更险恶。
罗越临虽然身死,但秦知亦心里的不安没有一点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青丹会筹谋多年,势力盘根复杂,又抓到了乐之俞这张至关重要的底牌,罗越临完全可以在秦知亦攻陷宫城之前,就抽身离开,以他诡计多端的手段,不愁将来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可他为什么不走?又为什么那么快就认命服输,死得如此干脆?难不成,真是受不了刺激,崩溃疯魔了?
他临死前的那副做派,不像是心灰意冷的畏罪自裁,而是义无反顾的一场献祭,或许将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乐之俞就处在这祸患的中心,危在旦夕。
“驾!”
秦知亦厉声催动马匹,向着茫茫夜色深处飞奔而去。
乐之俞听见宁远承让自己躲起来时,并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现在的反应要比脑子快得多,下意识的就蹲下翻身藏到了大石头的后面,避开了接二连三从远处疾射而来的锋利弩箭。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刚才还空寂幽深的山林忽而就充盈着杀意破裂的骇人声响,有数名打扮干练的黑衣人手持利器,前赴后继的朝宁远承飞扑了过来,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人胆战心惊。
乐之俞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竭力使自己稍稍镇定了下来。
现在的形势虽然危险,但这又是天赐的一个逃跑的大好良机。
宁远承被这些刺客缠住,应该是顾不上来追赶他,只要他小心谨慎些,再跑得快点,一定能成功摆脱掉这个麻烦的。
想到此,他便再也坐不住,忍着腿上的酸痛,放低了身体,趴在石头后的草丛里,匍匐着悄悄往远处爬过去。
那边的打斗正酣,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小小的动静,乐之俞抿紧了唇瓣,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些,手肘和膝盖在乱草堆里被磨得刺麻痒痛,他却连一声都不吭,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加快了速度,爬得越来越远。
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只要爬到那边山坡后头,我就能钻进林子里隐藏行踪,有机会真正的逃出去找秦哥哥了。
乐之俞其实已经快累到不行了,但是想要见到秦知亦的念头太过强烈,硬是让他支撑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接近山坡,胜利在望了,他却意外的发现了躲在山坡附近的两个黑影。
那两人蒙着面,打扮的同那边的刺客如出一辙,应当是同伙,此时正鬼鬼祟祟的举着手中的弓弩,朝着宁远承的方向对准。
那弓弩的箭头原本应该是银色,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墨色的乌光,想必是淬了毒。
乐之俞愕然之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无耻小人!
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去对打,在背后使这种偷袭下毒的招数,太卑鄙了!
骂归骂,但是乐之俞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且不说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没法对付这两个刺客,万一惊动了人,就算刺客没杀他,宁远承也会发现他要逃走的企图,再一次的把他抓回去的。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可不能因为心软多管闲事就给错过了,宁远承强行要把他掳到岭西来,早就不是他的朋友了,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乐之俞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揪着草皮,内心挣扎着努力说服自己。
反正宁远承身手那么厉害,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还是赶紧趁没人发现快点跑路吧。
他咬着牙,刚要换个方向偷偷溜走,但又鬼使神差的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火光之下,宁远承仍是死死守在大石头的前面,刀影翻飞,锋芒如雨,脸上身上皆是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也不知是他受伤流的血,还是那些刺客的。
他的动作太迅猛,如电光火石一般,已然将那些刺客杀了个大半。
躲在草丛里偷袭的这两人大约是想一击即中,没有轻易出手,端着弓弩随着宁远承的动作移来移去,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
乐之俞练武也有些时日了,他看的出来,其实宁远承只要离开那块石头跟前,就会占据更好的地形,与他杀敌也会更有利,可他宁愿把自己身陷在左右夹击之中,冒着极大的风险,也不肯远离石头半步,他这么做,是以为乐之俞还躲在石头的背后,他要保护他。
“可以了,动手。”
不远处传来的刺客声音传进了乐之俞的耳朵里,让他把视线从宁远承那里猝然拉了回来,也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头脑发热,他到底是没有不管宁远承的死活,随手抓了地上一块尖利的碎石,倏地站起身,朝那两人用力的投掷了过去。
这个两个刺客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宁远承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乐之俞,猝不及防之下,其中一人的额头被石块砸中,闷哼一声,捂着头痛苦的勾下腰,瞬时便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渗透了出来,把袖口都给染红了。
乐之俞也没想到他的准头丢得这么好,惊讶之下差点要给自己鼓鼓掌,但在看到另一名刺客杀气腾腾的眼神时吓得又缩了回去,拔腿就逃。
那刺客料想着宁远承那边大约已经被惊动,偷袭无望,恼羞成怒之下,向着乐之俞逃走的背影,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看到这一幕的宁远承瞪大了双眼,不顾一切的跃上那块大石头,借力纵身朝这边扑了过来。
“小俞!”
第95章
乐之俞虽然背后没有生眼睛,但是想想也知道,那个被打乱了计划的刺客定不会放过他,原本要打算射向宁远承的那只带毒弩箭,现在就得换成他来承受了。
说完全不后悔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心软多管闲事,如今搞得自己逃不掉不说,连小命也许都保不住。
他早就筋疲力尽,跑也跑不快,嗓子又干又涩,耳朵里都是一片轰鸣,模模糊糊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心里一慌,脚绊到了地上的荆棘,猝然就摔了个大跟头。
完了,这回要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乐之俞摔得眼冒金星,遍身生疼,没了力气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干等着人来杀他,顿时喘息着绝望的闭起了眼睛,心中哀叹不已。
死得也太窝囊了吧!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但意外的,他并没有感到身上被弩箭射穿的剧痛,背后也没有被追赶上来的刺客狠狠的补上一刀,除了深夜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外,什么伤害也没发生。
这是,逃过一劫了?
乐之俞心神稍稍安定了些,耳朵也能听清周遭的动静了,有拳拳到肉,短促惨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昭示着打斗仍未结束。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宁远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儿,就如同刚才守在那块大石头一样守在了他的身前,长刀被抛得老远,连同着撞落的两只弩箭散落掉在了地上。
仅凭着赤手空拳,他将如秃鹫般扑上来的刺客打的七零八落,像砸沙袋似得砸得他们口吐鲜血,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只余寥寥几人拿着刀剑却不敢冒进,面带犹疑和恐慌之色一步步的朝后退。
真厉害啊······
纵使是对宁远承颇有怨言,但乐之俞也不得不承认,以前他看的那些话本驿报还真没有夸大其词,宁远承的确是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功夫只怕比之秦知亦也不遑多让,加之他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宁肯清贫自守,也不愿为了谋取暴利就去同异族勾结通融,更不会仗着兵权在手就去滥杀屠城抢地盘,引祸端,无愧称得上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儿。
当然,如果他不对乐之俞这么莫名其妙的偏执,乐之俞心中对他的好感和敬仰也不会像镜子样稀里哗啦打了个粉碎,粘都粘不起来了。
败局已定,但那几名剩下的刺客虽有退缩之意,却并未打算放弃,在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突然大喝一声,猛烈的攻了过来,三人动作如疾风骤雨的牵扯住宁远承,而另一人则攥着手中的利剑,绕身直取乐之俞而去。
他们这是看出了乐之俞才是宁远承的薄弱致命之处,拿住乐之俞,他们才有些许反败为胜的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还趴在地上的乐之俞根本来不及躲开,眼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尖就要抵上他的胸口,宁远承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乐之俞的前面。
利刃势不可挡,刺入了宁远承的左腹之中,鲜血顿时淋漓而下,几乎染红了他半边的衣袍。
乐之俞瞪大了双眸,整个人都吓傻了,僵在那儿动弹不得,连去扶一下宁远承都给忘了。
刺客见果然得手,面露喜色,刚要再补上一剑,宁远承却猛地抓住了剑刃,硬生生的将它扳断,没等刺客反应过来,便用那半截断剑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那刺客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喉咙,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子向后仰倒,抽搐着死去。
其余三人已经不同程度的受了伤,看着中了一剑却依旧能起身朝他们稳步走过来的宁远承,简直是望而生畏,战战兢兢的丢了手中的兵器,捂着伤口往林子深处逃走了。
宁远承并没有追上去,他像座山一样矗立在那儿,久久的盯着刺客们逃走的方向,仿佛是担心他们会去而复返,直到什么影子都看不见,林子里也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卸下了紧绷的力量,想要转身回到乐之俞身边去。
但他才刚刚迈出一步,身形忽而就踉跄摇晃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如大山轰然倒塌般,重重摔落在了草地上。
“阿雁!”
乐之俞回过神来,顾不得那么多,挣扎着爬起来,跑到了他身边。
离得近了,更看清了宁远承的伤势不容乐观,手臂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左腹被刺中的地方还在“汩汩”向外冒着鲜血,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救人要紧,乐之俞想也不想,从身上穿的那件异族女子纱裙上撕下好几条布料来,绕在宁远承的腰间一圈圈的缠紧,用来止血。
光这样也不够啊,他颤着声音去问宁远承。
“你身上带什么烟火筒之类可以传信的东西没有?得赶快把你的随从叫过来抬你去看大夫啊。”
“没有······”
宁远承虚弱的喘着气,连嘴唇都没了颜色,轻摇了下头,声音暗哑。
“我怕你有事,出来得太急,所以,所以忘了带了······”
“你!”
乐之俞着急之下,又气恼道:“重要的东西一样不带,杏仁酥那种无关紧要的玩意儿你倒是没忘了拿,你说你是不是脑子还没治好,傻的没救了!”
“不是无关紧要。”
宁远承脸色惨白,看向乐之俞的眼神却依然明亮,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乐之俞眉头蹙了蹙,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宁远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握着不肯放。
“小俞,你刚才明明可以趁乱逃走,为什么还要冒险救我?其实,我在你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是不是?”
“没有那回事!”
乐之俞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使劲儿把手从宁远承的掌心抽了出来,生气的瞪着他。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眼前耍那种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就算他们对付的不是你,是苏一苏二,我照样会出手相救的!”
宁远承耳朵里似乎只愿意听他想听到的,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苏一苏二看似是你的仆人,实则是你很看重的朋友,我能同他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乐之俞觉得自己真的是对牛弹琴,根本说不通道理,气得都想干脆扔下他不管,直接走人。
可宁远承怎么说也是为了救他才受得重伤,如果真的不管,死在了这荒郊野外,那乐之俞可就要背上一笔沉重的良心债了。
“真是欠你的!”
乐之俞不情不愿的挽起袖子,吃力的扶起宁远承上身,把他一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想要扶着他站起来,慢慢挪到个林间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再去找人来帮忙。
可宁远承比他高大的多,他身单力薄,拼尽了全力也不能扶着宁远承站起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反倒把自己弄得满头是汗,脊背酸痛得都直不起来,一时脱力松了手,同宁远承一起,双双又栽倒在地。
大约是被碰到了伤口,宁远承痛苦的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乐之俞看着他包裹着布料的伤口处,又渗出了大量的鲜血,刚才因为他的胡言乱语而生的气恼顿时又转化成了内疚,垂下眼眸,有些局促的向他小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