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颜真呆滞了一下,刚想问他几时讲过,却忽然记起先前他求曲风风陪他修炼的事情,顿时悲从中来。
好在曲风风知道的地方也不算多,他们商讨了一下,打算在顾辞城过个观花节。
六月六的观花节,顾名思义,便是赏花的好日子。
原先陆颜真还担忧又被人当做那齐国的小叶将军,可现如今,他没了面具,曲风风也长大了。
事情忽然容易了许多。
“先前在醉生梦死,叶兰亭同我讲过这个观花节,据说热闹又好玩,小摊上也会卖些面具,一会我们再去找个白瓷狐狸面具买了,你说怎么样?”
陆颜真欢欣雀跃,又叽叽喳喳,曲风风听着觉得吵,便怼了一句:“你还有钱吗?”
陆颜真愣在了云上。
可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怼回去:“我怎么没钱,没钱也比你有钱!”
他俩在云层上拌着嘴,陆颜真的眼神忽然向下瞟时,却愣住了。
他们的下方正是顾辞城,可也不是顾辞城。
是硝烟弥漫,充斥着死亡的顾辞城。
他们分明才离开大半日,怎么就……
陆颜真惊大了嘴看着曲风风,曲风风也是面色凝重:“仙界的一日,抵得过凡界的一年。”
也就是说,他们去了大半年,而这大半年,别国向卫国开战了。
第五十三章 屠戮
好多管闲事的陆颜真想去看看。
可不等他开口说话,曲风风便沉着脸,冷声道:“不必理会,往后遇见这种事情,你需要置身事外即刻。”
话糙理不糙,这确实是仙界的做派。
至多管理天灾,但人祸却不会管的,而战争,确为人祸。
陆颜真有些接受不了:“难道我连瞧一瞧都不可以吗?”
曲风风下意识的抱着胸:“你要瞧谁?整个凡间,你有认识的人吗?”
陆颜真心知自己说不过他,却仍要嘀咕:“那醉生梦死的头牌叶兰亭,他也不能算吗?”
其实陆颜真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人,若是死了,真就怪可惜的。
更何况,他还没见到叶兰亭和那个谢不怜相亲相爱呢,真是可惜。
曲风风哪里晓得陆颜真心里打着这种小九九,他言辞正月的朝着陆颜真开口:“阿颜,你不能这样想的。”
陆颜真不怒反笑,顺手又要敲曲风风脑门:“小屁孩又来训斥我。”
曲风风倒没有生气,只是把云层降了下来,停在了顾辞城的城墙上。
此时的卫国似乎是兵败垂成,城中已无多少百姓,他俩这样正大光明的停靠自然是没人发现。
陆颜真很快便跳下云层,顺着残破的城楼走道拐了下来,入目是硝烟裹着的残破躯体,味道刺鼻而腥臭。
他忍不住捂住嘴,打算去找醉生梦死,可偌大的顾泽城已然如同废墟一般,哪里还能找着醉生梦死呢?
但他不信邪,偏要找着。
陆颜真这股子倔强劲出了名的怪,曲风风在他身后瞧着他,都不想拦着了。
也就是陪着有些累,到底是曲风风只有外袍没有鞋子或其他,空荡荡的有些尴尬。
可陆颜真很快便又跑到了曲风风身边,似乎很高兴的从身后拿出个破旧包袱递给曲风风。
“方才找着家制衣铺子,给你拿了衣服和鞋子。”陆颜真脸上挂着薄薄的汗珠,瞧起来竟有几分魅惑。
曲风风失神的望着陆颜真,又迅速撇开头,接过衣服便施法换上。
衣裳有些小,料子也不算好,至多是颜色瞧着还帅气些,不过鞋子选的不错,正好合了曲风风的脚。
“多谢。”曲风风难得有了笑意,出手将原先陆颜真的袍子又盖在陆颜真身上。
“走吧,去找找醉生梦死。”曲风风道。
他俩一前一后,在一片废墟里找着人烟,在这偌大的顾泽城里,显得尤为萧条。
“哐当—”一块破旧匾额从门上掉了下来,差点砸中陆颜真,老陆心有余悸,正准备踹那块不长眼的匾额时,却在匾额上找到了几个字。
醉生……
却没有梦死。
陆颜真定睛一瞧,面前这幢破楼确乎为大半年前的醉生梦死,可那时候的醉生梦死那般欢快,现如今都是尘土。
醉生没有了梦死,窑子里也没有了叶兰亭。
更别提会有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名场面,于陆颜真而言的大半日,却是凡人的浩劫。
“人间常有这样的战事吗?”
他开口有些苦涩,可曲风风只是沉闷着告诉他:“你又不是没看过那些话本子,为什么还要问呢?”
“可是,”陆颜真激动的抓着曲风风的衣袖:“话本子里面说过,两国开战,要么举旗投降,要么抗战到底,那敌不过的一方极有可能会被屠城。”
他松开手,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有些难以接受。
“该不会,这儿真被屠了吧……”
陆颜真独自呢喃着,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曲风风眯了眼睛:“阿颜……”
可陆颜真摆摆手,独自一人踉跄着朝前走着:“别喊我,让我静静。”
他的步子不稳当,似乎马上就要摔倒了一样。
可他真的,没有料想过人间的事情。
譬如战争,譬如死亡。
他被困在无涯岛三千年,没有好好瞧过外头的风景,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些存在话本子上的事情,今天终于看了个干净。
多么声势浩大,曾经那样繁华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
这是人间必有的事情。
这也是南隅山经历的事情。
“风风,”陆颜真走累了就靠在一旁的断墙上,合上眼睛喘着气:“你知道南隅山是怎么被灭族的吗?”
曲风风站在他跟前,神色如常:“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给你讲讲,当个话本子听,有不碍事。”
曲风风默然:“阿姊给你讲了?”
陆颜真睁了只眼睛,歪头看他:“老曲就讲了那一点点,又不够我说的。”
他就着断墙缩了缩背(这是惯有的挠背姿势),随即又蹲下来:“你也别站着,学着我,这样听书更方便。”
曲风风刚想拒绝,可陆颜真拽着他的手,态度似乎很强硬。
于是铁骨铮铮的曲风风,被迫蹲了下来。
随后陆评书开始唠嗑。
“南隅山有足足千来只的凤凰,还有同凤凰生的极像的赤色锦鸡,锦鸡作为家仆照料着凤凰的起居,当凤凰灭族的时候,那些家仆也一同殉主。”
墙角吹来微风,拂起陆颜真的发丝,他抬手盖在曲风风脑袋上,兀然笑了起来。
“板着脸做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又不是不高兴了。”
曲风风抬头注视着他,怔怔道:“那你好端端的,讲凤凰的事情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怪可怜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被别人当做筹码给害死了,和凡人一样,即便他们是神仙,可灾祸来了,也和这些凡人一样,束手无策。”
他拨弄着地上的石子,内心并不好受。
南禺山,南禺山,这个字眼,在他心底挥之不去了。
如果他也能回去的话……
“风风,我其实想告诉你,我不是我阿爹的孩子,我……”陆颜真开口想告诉他一些事情,可曲风风忽然警惕起来,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讲话,还在他耳畔小声道:“嘘,有马蹄声。”
随后,曲风风便很快施法替自己和陆颜真施了隐身咒,匿藏在废墟之中。
可不远处,一支训练有素的齐国军队,正举旗而来。
第五十四章 当年
今日风头正好,那杆旗帜在风中飘扬着,明亮的色彩配着那个“齐”字,都极其惹眼。
不过最惹眼的,还是那领头的,戴着朝阳烈日面具的男子。
——齐国战神,小叶将军。
那位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将军世家的公子。
陆颜真趴在墙头上望去,只见那面具下的小叶将军,眼神冰冷,似乎没有喜悲。
大抵是见惯了鲜血与残肢断体,他依旧高傲的昂着头颅,好像真应了他脸上的面具一般,朝阳烈日。
这个小叶将军,是天生的太阳。
“将军,”位于一旁的参将开口道,“太子要您亲自取了卫王首级,望您莫要再忤逆了太子的意愿。”
小叶公子并不看他,只是甩手一巴掌扇在参将脸上,力气大的,都叫参将红肿了脸。
在一旁吃瓜的陆颜真已经不趴在墙头上了,他和曲风风走在那行人旁边,听着他们讲话。
他以为,那将军生气只是因为参将多嘴,可那小叶将军开口时,陆颜真却愣住了。
“本将军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嘴碎了?”
那声音,好像叶兰亭。
陆颜真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他的耳朵是生来就极好的,一个人可以变换自己的声音,可独独不能改变自己控制声音的微丝。
之前陆颜真在修炼法术的时候,特地细心学了这一方面的,而此刻,他眼前瞧见的小叶将军的声音微丝,和当日叶兰亭的微丝是一样的。
太熟悉了些。
而他不会搞错。
叶兰亭就是那齐国的小叶将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当日问欢带他离开时说的那句“醉生梦死里有人要害你” 那个人会不会是叶兰亭?
毕竟齐国平白无故少了个将军,又传言到了卫国来,那戴着面具的他,自然有了嫌疑。
可是叶兰亭和他说过的,他打小就在醉生梦死里头了。
好奇心催使着陆颜真,逼着他想要掀开那个面具,瞧一瞧小叶将军的真面目。
万一真是叶兰亭呢?
但到底陆颜真没能揭下面具来,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曲风风制止了他,并随意唤风,将他带离了那个地方,来到了卫国的皇宫。
“你在做什么?”陆颜真不解。
曲风风探向四周,目光放的长远:“他们说要来取卫王首级,那大抵是顾泽城没有被屠城,那些百姓只是逃走了,而那个卫王应该是留在宫中没有走吧。”
他转头对上陆颜真依旧呆滞不解的目光,顿时又开始嫌弃:“不是你先同情起他们来的吗,怎么,难得有个活人在了,你就不想救他?”
说话归说话,可曲风风是个行动派,拽着陆颜真便朝着行宫走去。
陆颜真在他身后几欲反驳,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救人也要分个层次啊,万一是那个卫王懦弱无能葬送了整个卫国,他也不该救他的。
陆颜真心里想着不要救卫王,可等他在残破宫殿里找到那个喝的烂醉如泥的卫王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布长衫谢不怜。
那个在醉生梦死一掷千金的俊美公子。
他是卫国的王!
陆颜真差点没跳起来!
照他之前的猜想,谢不怜是卫王,而叶兰亭又是敌国将军的话,那便是爱上了敌国将军的王,将整个国家葬送在了敌国手中。
多么狗血的凡界话本子啊,居然真的给他碰上了。
老陆喟然叹息,意图上前扒拉谢不怜去,可曲风风又拽着他,不让他乱走,这下子,陆颜真可真是恼火了。
“你阻挠我是做什么?”他挂着怒气,想揍曲风风,却又怕揍不过。
曲风风道:“你这样,他瞧不见你的。”
大抵这话出口,陆颜真才意识到,自己还是隐身状态,他动了动手指,准备解开,却发现没有半点动静。
天六修为施的法术,天六修为以下的是解不开的。
这边曲风风已经笑了起来,可陆颜真恼火的厉害,憋着声音,道:“乐什么乐,再不解开,我就扒光你的衣裳,让你空荡荡的回去。”
曲风风憋着笑,道:“那也要看看,究竟是你先没了衣裳,还是我光溜溜。”
“你!”
曲风风虽然这样讲话,可还是帮陆颜真解了法术。
解开了法术的陆颜真,宛如凭空出现的人一样,若是谢不怜身旁还有侍从,多少会被吓到。
可惜那谢不怜烂醉如泥瘫倒在地,靠近时还能嗅着酒醉的恶臭。
陆颜真颇为嫌弃的扭头看向曲风风,表示自己不想扛着这个酒鬼跑路。
可曲风风别过头去,理也不理陆颜真。
莫得办法的老陆只好捏着鼻子绕到谢不怜身旁,用脚尖碰了碰他,道:“谢不怜?”
醉成这样自然是不省人事,陆颜真叹了气,准备蹲下来扛着谢不怜跑路。
可他将将蹲下身来,谢不怜便翻了个身,兀自呢喃道:“兰亭……”
他在喊叶兰亭的名字。
陆颜真默然,顿了半刻才抬头,指着谢不怜向曲风风道:“他这样的,真是卫王?”
曲风风依旧掉头:“我可从来没说他是卫王,都是你自己猜的。”
这话还是引战的,可陆颜真心知齐国的军队要赶过来了,便也不和曲风风拌嘴,只是低头扶起谢不怜,将他抗在自己身上。
“好好好,我在。”陆颜真佯装自己是叶兰亭的样子回应道。
可谢不怜突然惊醒,一把推开陆颜真,自己也跌倒在地上。
“不……你不是他……”
他瘫在地上,忽然蒙住脸放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见谢不怜这副样子,陆颜真寻思着敲晕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