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当日见过的样子,黑发垂髫,墨玉压额,双臂被锁在墙上,脸面上苍白虚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血红冷冶。
陆颜真微微有些被吓到,可还是蹲在台阶上扶着腰,轻声道:“风风,是你吗,我来看你了。”
曲风风回神望向他,声色沙哑:“陆颜真,你怎么来了?”
他轻咳几声,又道:“你好些没有?”
他说话时,有只蛾子扑到他脸上,陆颜真眼疾手快,替他拨掉,且道:“我没什么事,反而增进了修为,如今已是四重修了。”
曲风风看着他,忽然扯了个笑容:“挺好。”
两人一时之间没有声响有些尴尬,陆颜真蹲得也久了,扭到的腰有些痛,他背手过去揉了,遭曲风风吐槽。
“你不会伤了腰这么蠢吧!”
这语气还带着嫌弃,陆颜真一听这味,顿时火冒起来:“曲风风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大人我就打不过你!你总会变成小孩的,别逼我记账啊!”
“嗤,”曲风风摇头笑道:“可得了,你早点回去,五日后我自会去寻你。”
大抵五日,他便可以克服陆颜真的血在他身体里四窜的现象了。
陆颜真应声要回,曲风风又道:“留心宋微,给你忠告。”
这话仅仅八字,可他消化不完了。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二人的言论,两者相悖,按常理来说,他视宋微为友,该信宋微,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总有声音叫唤着让他信曲风风。
为此,他甚是纠结。
于是他纠结了小五日,连宋微都不怎么去见过。
这五日,他把自己关着练习法术,可是怎么也不见得有增进。
但是五日后,曲风风却被放出来了。
那会陆颜真纠结的脑门上长了草,也忘记要去找曲风风,等他忽的记起曲风风要出来了,就赶紧拾掇拾掇自己就要跑去找他。
可他跑错了方向,差点来了无妄海的大门口。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跑错了自然可以回去,可是,他差点撞见了问欢。
东临山的问欢,他名义上的未婚夫婿。
陆颜真虽记不太清楚人的模样,可是问欢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打理整齐的白发,桀骜不驯的眼神,那玉立身长的........这便是他脑子里问欢的样子。
俊朗是俊朗,可是陆颜真差点吓尿了。
这家伙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怕得直哆嗦,可他的身后兀然有双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离开无妄海
陆颜真惊慌失措,连瞳孔都放大了些,拉着他的人突然贴在他耳旁轻声道:“是我,金鹏。”
于是陆颜真安静了下来。
宋微拖着陆颜真走了好几步,随即拧着眉头,忍无可忍道:“你自己跟上来。”
然后他松了手。
摔在地上的陆颜真猛地回头,吃痛道:“宋微……”
宋微自顾自朝前走着,声线都有些飘扬:“别急着谢我,我可是在助你成长呢!”
陆颜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抓紧跟了上去。
他心里痛斥宋微没有良心,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又觉得没有良心的人,是他自己。
至少就目前而言,宋微也没怎么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二人一路走着,直至绕过了无数个曲折昏暗的小拐角,宋微才停了下来。
陆颜真就着四周燃起的豆大烛火,将这地看了个仔细。
平平无奇的石岩洞穴,却然符合蛇类的居住。
他疑心宋微是要将他藏到这来,可曲婷婷忽然现了身,面色同宋微一般凝重。
“怕六殿已然瞧见了东临的那位,故此我伙同君上带您来商讨下对策。”
曲婷婷讲正事的时候,就少了那么些许痞劲,可陆颜真瞧着多不自在,还在心里头怀念起那个妖娆生辉的曲婷婷来。
“无妄海暂不能留。”
陆颜真兀然笑了。
他真以为他们两个是来同他商讨些对策的,可这样看来,也不过是告知他一声。
如此,倒不如直接讲了给他,做什么隐晦的事情,害的他白白惊喜了一场。
宋微见陆颜真这般神情,心里自然明了了几分,他伸手扣了扣自己的脑袋,笑道:“颜真你不必如此,我和婷婷是真为你想了很久,所以才告知你的。”
他抬手挥出一幅分界画卷来,上头布满了地形,他看了眼陆颜真,见他神色未变,这才款款道来。
“寻常仙友不大拜访无妄海,问欢此番前来,必是有人向他告知了我的大致行踪,故此三月内,无妄海不安,你不能回。”
他站立了身形,面色略微凝重:“故此凡界于你,多少安全。但我需留在无妄海掩人耳目,消除疑惑,恐你此番下界一人需多多忧心。”
说到这里,宋微看了看陆颜真,语气都有些小心了:“你待如何?”
陆颜真在一旁扯了半天的袖子,他听得不算认真,可他心里百感交错,却只能支吾一声:“我一人?”
宋微点了点头,道:“对,你……”
他话未讲完,便有一道奶声打断了他。
“不是的,阿颜哥哥,风风陪你一块去!”
曲风风扑腾着短腿一下子扑到陆颜真身旁,稚嫩的模样让人记不起他是五日前那身姿挺拔的骄傲少年。
见了曲风风,曲婷婷脸色大变,意欲伸手扯了他过来:“你胡闹什么!”
可曲风风死命抱着陆颜真的大腿,倔强道:“你们不能这样随意就断了阿颜哥哥的去向,你们不陪我陪,反正我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阿颜哥哥被你糊弄的!”
曲婷婷张着嘴刚想训他,可宋微沉着脸,看不出喜色,便制止了他。
“也好,婷婷,你也该让你弟弟去历练一番。”
于是陆颜真同曲风风二人皆被宋微封住了气息,从无妄海的排泄口丢了下去。
那时陆颜真抱着曲风风,足下踩着一席破旧的随风毯,顺着九重天之下的祥云与风,齐齐坠入凡界。
可陆颜真昂了半晌的头,他望着宋微,那样的高高在上,顾自生辉,却不肯低下头来瞧他一眼。
自无妄海坠下来那一柱香的时辰,陆颜真扬了五次头,可他未曾探入宋微的眼底。
大概他二人只是疏离滥情的朋友。
大抵如此。
陆颜真心里莫名的不好受,连带着周遭的气氛也差了许多,曲风风虽是孩童身量,可这脑子还是比陆颜真好上许多的。
故此他一下子跳出陆颜真怀里,挪到一旁负手叹气。
“宋微这样待你,你还觉得他是为了你好?”
曲风风语气何其嫌弃,陆颜真盯着他仅有自己小腿高的身子半天,不得以伸手扶了一把。
曲风风瞬间怒了:“我可不是柔弱的花朵,我曲风风是无妄海顶好的龙蛇!陆颜真你这个蠢货,你放着你那夫婿不要,跑来同宋微私奔,你意欲何为!”
陆颜真扯着曲风风的小胳膊往一棵顺眼的树旁坐下,循循道:“我不喜欢问欢的,更何况我同宋微清清白白,哪里来的私奔一说?”
他随意捏个小火星在指尖把玩,兀然又笑着续道:“还有,你说我蠢,可你不照样陪着我下来了,怎么,遇上了我,你的脑子里也装满了粪?”
曲风风忍不住跳到他的膝盖上,狠狠的咬了他的脸一口。
陆颜真吃痛的掰扯开曲风风,伸手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脸颊,道:“小屁孩你怎么这样!”
曲风风人小小个,却双手抱胸,一脸不屑道:“你自然是蠢笨如猪,我只不过是看你太蠢,怕你日子过不好才陪你下来的。”
他跺了跺脚,似乎有些傲娇起来:“我才不是因为喜欢你呢!”
大抵这时候,他脑子里孩童思想占了大半,陆颜真也当他是童言无忌,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
可过了有半柱香,洞外的阴风都快佛到陆颜真脸上,他才猛地清醒过来,兀自懊恼道:“我俩总不成一晚上就睡这洞里吧!”
曲风风已然睡着,此番被他惊醒,自是揉着眼珠子迷迷糊糊的开口:“这里是凡间,我们不好乱来的,先睡觉,睡饱了再说嘛!”
言罢,他搂着陆颜真的胸膛,又懵懂的闭上眼睛。
陆颜真觉着自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是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他忽然心底柔软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拍着他的后背哼起小曲子来。
第三十三章 逛窑子
这个夜晚,似乎是分外清净了些。
翌日大早,晨光自洞外探入洞内,挑了几缕吻在陆颜真脸上,好似有些旖旎。
曲风风醒得早,他趴在陆颜真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直至那光芒清晰照人,他有些好奇的睁大眼睛,颤颤巍巍地伸了根手指往陆颜真脸上戳了又戳,觉着软糯无比,才又静下来。
占人便宜这种事情,他可做不来。
兴许是被戳痛了脸,陆颜真闪了闪睫毛,闷哼了一声清醒下来,他睁了眼,可曲风风却佯装未醒的模样依旧安分的趴着,他笑了笑,没吭声。
可他的肚子不争气,可命的叫唤着,曲风风忍不住笑出声,从他胸口探出头来:“阿颜哥哥想吃点什么?”
陆颜真困窘地撇过头,随意地摆摆手:“都成。”
此后三日,陆颜真都悔了自己这句“都成。”
不消半个时辰,曲风风便牵着陆颜真的手带他晃悠进了个巷子口,往前再行个十余步,便是揽月楼。
陆颜真傻了眼,低头看着那个膝盖高的曲风风,顿有种悲从中来的意味。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都不敢直视这揽月楼,更何况揽月楼旁那金碧辉煌的摘星阁揽客声更是刺他耳朵。
可曲风风哪里懂他的困窘,只是鼓着腮帮子道:“阿颜哥哥你昨夜里叫唤着要去窑子里吃点心,什么桂花酥乳酪酥的,我细细想了想,觉着还是这儿好。”
陆颜真热泪盈眶:“难为你替我着想,可是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知道揽月楼的?”
曲风风抱着他的小腿,似是骄傲极了:“阿姊房中那些话本我都瞧过,何况阿姊自个儿也常来玩,她说无妄海后门那块就是凡界卫国边城临汾,而临汾最出名的窑子,就是揽月楼!”
他一幅求表扬的样子,真是让陆颜真起了杀意。
不过那杀意可不是对着曲风风的,而是对着曲婷婷的。
诚然他想过曲婷婷多无良,可未曾想,这曲婷婷连这种事情都知会曲风风,人还是个孩子!
他心里骂着曲婷婷,可身体倒是诚实,一溜烟就理好了衣襟,抱起曲风风就拐进了揽月楼。
窑子是个好窑子,好酒好食多不胜数,连姑娘也生的美,奈何他耿直的要死,哄不来姑娘开心。
于是便换成了姑娘们哄他开心。
曲风风吃得快些,他坐在陆颜真腿上,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讲些话,可一姑娘忒不识好歹,居然用扇子掩面笑着:“公子逛窑子还带小公子,莫不是不把家中夫人放在心上?”
吃得正欢的陆颜真额头发疼:“这是我弟弟。”
此刻又来个小姑娘嗔笑道:“阿兰眼神总不好,这么年轻的公子怎么会早早便有了夫人呢?”
依旧用扇子掩面的阿兰不甘心地跺了跺脚,道:“怎么不会,城东谢二公子不也是英年早婚嘛,我想着小公子同公子这般相像,自然是……自然是一家子嘛!”
说着说着,阿兰倒是把自个儿说哭了,眼角兀自淌了几滴泪下来。陆颜真扭头看了看他,目光里多了丝温情。
正待那阿兰满心眼以为陆颜真要来宽慰她,刚要做个女儿家的羞涩态,可陆颜真擦了擦嘴角,诚恳道:“乳酪雪酥好吃的打紧,姐姐再去替我拿盘来可好?”
阿兰杵在原地愣了片刻,转身不甘心的走了。
直至那盘子乳酪雪酥上了来,陆颜真才开口遣散了那些姑娘,同曲风风一块吃起了糕点。
曲风风的嘴动的快,可糕点也撒地快,陆颜真一面喂他,一面又要替他擦嘴,忙的有些累。
“等回了无妄海,你再打包些乳酪雪酥回去,这般爱吃,当心吃成个胖子。”陆颜真道。
曲风风瘪了瘪嘴,小爪子依旧拿着糕点不放:“我心里从来就很有数,哪像阿颜哥哥你,总是傻不拉几的。”
陆颜真板起脸:“我刚刚还帮你叫了糕点,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心我把你抵在这里作小工!”
“小工就小工!”曲风风不高兴的跳下陆颜真的膝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脸上有些韫色。
“你和曲婷婷那个笨蛋一样,都傻到王八壳子里了!”
听他嚷得厉害,陆颜真喝了口茶压压惊:“怎么又扯到老曲身上?”
他放下杯子,朝曲风风招招手:“来你过来给我讲讲,老曲那个笨瓜子又做了什么惹到你了?”
曲风风神色木然,动也不动:“我才不过去,我也不说,说了你又要生气。”
陆颜真起身朝他过去,嘴角噙着笑:“我不生气,你给我讲讲,我最爱听你说这些八卦趣事了。”
曲风风缩到墙角,试探性地挑了挑眉,问道:“当真?”
“当真。”
这话如同得了保证票一般,他立刻走过去,脾气依旧不太好。
“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其实是曲婷婷那个笨蛋,她和宋微才不是好朋友呢,只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的人同宋微交好,她才舔着脸和宋微做朋友。你看她多笨,要是我,我一定不会为了喜欢的人去讨好别人,我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