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停玄沉默了一下,不过随即就被他自己彻底掀翻,他朝着覆玉宫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上去毫不在意,但语气却是无比坚毅:“要株连九族的事情。”
哪怕是当年和他在战场上杀得你死我活的巫奉月,都少见他这一副狠厉的模样,心底不免奇怪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得罪这位爷了?
随后一想,既然能够株连九族,那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往少了说,肯定是宗室之人。
往大了说,东宫储君亦或是九五至尊,都不一定。
任箫吟眼睫微沉,并没有参与到这个话题中。
“毕竟此事重大,在这儿也不方便跟你说。”
顾停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皱起了眉头:“你就非要天天裹层纱出来吗?”
巫奉月:“……”爷这是媚懂不懂。
巫奉月:“行了,我觉得我该回去了,我待的够久了。”
任箫吟往边上一挪步,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巫奉月向上拢了拢刚刚因为太过激动而滑下肩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掐好嗓子准备完毕,准备踏出步子,就听得一阵水声。
巫奉月瞬间戒备起来,刚要抽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却被任箫吟按住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任箫吟只是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往左看。
整个御花园中的水池都是互相相通的,一方面也可以滋养土壤,不过因为这一方面的原因,经常有许多宫女侍卫借着这条水路偷偷传信。
现在夜深人静的,就算是一点水声,也显得无比惹人注意。
水声没有持续多久,只是隐隐约约像是有什么东西入水,紧接着整个水面又恢复了平缓。
巫奉月手仍然放在刀上,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在没有什么异动之后,他才放心的把手收回来。
“这个时候,皇帝他们在干嘛?”
巫奉月站到水边上,蹲下来看着水面映出自己的倒影,再也没看见别的什么东西了。
还真是偏僻,连只鱼都没有。
“你问错人了。”
“?”
“……”
任·主礼官·本来想开溜·箫·但是被发现吟:“陛下他们这会儿宴席应当还并未结束,不过进程过半,这种时候,女眷们大多都会出来散散心。”
顾停玄点点头,随即往外走。
巫奉月寻思这孩子家里死人了走这么快,刚想追上去,走两步发现自己身上的裙摆拦住了他的去路,这才发现,他现在是巫云月,不是巫奉月,作为一个和亲公主,要端庄。
任箫吟看了一眼那清澈的见底的池水,仿佛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都变得毫无遮拦。
“殿下还是快走吧。”
“他家里要不要死人不知道,但是现在肯定是要死人了。”
任箫吟说着也离开了这里,只留下皇子殿下,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哎”
巫奉月长叹一声,把自己的裙子抱起来,干脆利落地翻了边上的墙走出去。
黑夜似乎能包揽一切的罪恶,但总会让他们无可遁逃。
“墨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跟我说话?”
“穗妹妹此话又是何意?”
舒观园中,传来两名女子的争夺声,或者说,只是其中一位的蛮横无理和另一位的无奈招架。
声音尖细娇蛮的那位,不用说,定然是竹南妃之女,露白公主墨穗。
温柔甜美的那位,就是傻子也能知道,泯朝大公主墨庆。
两个人很明显都为了今天的寿宴做足了准备,都是华服加身。
墨庆一身天蓝色的曳地长裙,装点着水波万点,莲花不大不小的正好绽放在她的袖口和裙摆上,腰间挂的月白色宫铃一步一响,脖子上的璎珞,显得少女娇俏明丽,但又不失体统。
墨穗穿的是粉色的花开富贵裙,衣服上娇艳的花朵确实符合她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她貌美如花,腰间的秦文玉佩霎时让整个人华贵起来。
不过她身上就是穿的再怎么华丽,再怎么富贵也不可能抵得过墨庆。
毕竟墨庆是嫡公主特定的礼制,赞什么样也不可能是她一个庶公主能抵得上的。
更何况是一个扯气高昂,不知尊卑的庶公主。
墨穗此生最讨厌的人就是墨庆和她那要死不活的娘,要不是她跟皇后站着嫡出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一天天的在这里摆高姿态跟她说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什么王家李家的公子凑上来向你敬酒,不就是因为你不知廉耻想要蒙养面首吗?!”
这样破口大骂如同市井泼妇的样子,实在不是一国公主该有的仪态。
墨庆又开始觉得头疼,这个妹妹一天天吵的问题,都是些匪夷所思,甚至是毫无逻辑的。
她到底应该该怎么解释呢。
是,向她敬酒的人很多不错,毕竟泯朝也没有死板到男男女女只要是靠近了些就是私底下有情的地步。
墨庆不喜欢喝酒,那些酒也全都被她带出来挡酒的宫女给拦了下来,别说是酒了,连杯子都没碰着。
不过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荣华富贵。
她是泯朝的嫡公主,这个身份不知道有多亮眼,就凭着皇后的威望和陈景帝的荣宠,哪怕以后新帝登基也不会对她们有半分威胁。
若是能做了公主驸马,那可是一步登天的美差,半辈子劳苦都免了。
可偏偏,在不讲理的人眼中,是站是坐,是动是静,都是错的。
“这里是御花园,来的人不只有我们,妹妹还是莫要说那些话了。”
墨庆话里话外,已经有了想要离开的欲望。
墨穗听她这么一说更不乐意了,御花园是皇帝的,皇帝又是她的父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需要顾得上别人,她可是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墨庆趁着她这一时无话的时间,赶紧带上自己的侍女离开,一个眼神都不想再留给自己那个妹妹了。
墨穗刚想追上去,但是无奈华贵的头饰和繁重的裙摆不允许她这么做,否则等着她的,也就只有摔在地上仪态全无。
于是露白公主只能站在原地朝着姐姐离去的方向大骂:“墨庆,你等着有一天本宫肯定要把你死死的踩在脚下!”
墨庆不耐烦的加快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算谋。
墨穗毕竟是公主,哪怕再整出什么事情都是皇家的人,没法随地处置,更别提找人暗杀她了。
不过也正因为她是公主,只要稍作手段,远离在天涯海角也不是件难事。
不过此事还是要跟母后商量一下。
墨庆随着一路上明亮的灯火回覆玉宫,只不过还没离开舒观园,就听见一声无比响亮的落水声,伴随着的,还有边上人的呼唤声。
“娘娘!来人快来人!娘娘落水了!”
“母妃!”
“快去告诉陛下!娘娘娘娘!您坚持一下!”
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环绕在御花园周围,挥之不去,然而青云仙鹤,墨色映竹,暗夜之中,风云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出来结尾的人吗?(来自一个渣渣文笔的z□□r)
竹南妃
皇宫之中从来都不是一处清净之地,哪怕只有一点点消息都会在片刻之内悄无声息的传入所有人耳中。
更何况是堂堂帝王的宠妃,竹南妃落水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很快惊动了帝后,连带着原本喜气洋洋的宴席,都被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给生生压了下去。
覆玉宫离御花园本来就没多远,再加上陈景帝颇为震惊,原本喝了正兴的酒杯突然掉落在地上,酒杯中艳红色的酒水倾洒而出,霎时间染红了一针一线都是金丝绣出来的地毯。
这一下子声音不大,但是却让宴席上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生怕帝王下一秒会有什么反应牵连到自己。
皇后位居中宫多年,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在考虑到竹南妃的性质,恐怕不赶过去是不行的。
这一场寿宴也别想好好过了。
很快就有从御花园回来的公子小姐四处谈论着这件事情,一时间惹得宴席上的众人心里忐忑不安。
陈景帝的脸色阴沉了很久,直到皇后沉稳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向着舒观园走去。
后宫之事,就算是皇后再怎么不想管,也不得放手旁观,只能先安抚好宴席上的众人,再追上皇帝,一起去看看。
宴席上的那些人,哪里还有心情继续玩乐下去,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时辰之前还舒适无比的座椅现在突然变得十分难耐。
众人试图在宴席上寻找那两个人,但最终是无迹可循,迫于无奈也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只能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跟上去。
陈景帝赶到的时候,舒观园已经围满了人。
太医,宫女,出来散步的官小姐,世家公子,官员,或是异国使臣。
陈景帝人还没有走近,反而先听到了阵阵哭声,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若不是母女情缘,恐怕还真的哭不出来。
“如何?”
陈景帝怀着复杂的心情问出这句话。
只不过回答他的并不是太医,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他身边,双手拽着他的龙袍痛哭流涕的露白公主。
“父皇,您一定要为母妃做主,母妃好好的,怎么会跌落池子呢?父皇!”
陈景帝一只手将露白公主拉起来,将手搭在她抽搐的肩上,良久都没有说话。
“还请陛下节哀,娘娘……已经去了。”
太医颤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生怕自己下一秒头上的脑袋就不保。
露白公主在听见这一句话的瞬间,瞳孔猛然睁大,豆大的泪珠一颗连一颗的滚落下来,此时她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爬到竹南妃身边,趴在母妃身上大哭。
母妃死了,这宫里又少了一个可以庇护她的人,这辈子也没法在成为嫡公主了……
“竹南妃落水的时候,身边都有哪些人?”
陈景帝阴沉着脸色,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几个小宫女浑身颤抖着爬出来,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当时,是奴婢……是奴婢等人跟在娘娘身边的,啊!”
陈景帝怒极上去将那小宫女一脚踹在地上:“皇后什么时候克扣了你们的俸禄,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朕还留你们何用?”
“来人,全部给朕拖下去杖毙!”
那些宫女平时跟在竹南妃身边扯气高昂惯了,真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也招架不住,只是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磕头,磕到头上都冒血了也没能等来一句赦免。
“陛下,”任箫吟让人先放了那些宫女,看着竹南妃的遗体道:“就算是要杖毙,也该等把他们知道的事情都问清楚再说,陛下您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娘娘的命吗?”
听见这么一句话,陈景帝才冷静下来,捂着自己有些发痛的头,赏了两三眼余光给竹南妃:“是朕太过冲动了。”
任箫吟点点头,跨过皇帝身边走到竹南妃面前。
片刻之前还在宴席之日上的佳人,现在却已经了无生机。
她花了大半心思梳好的发髻,此时都被水波无情的打乱,身上还带着刚刚从水中出来的无数点水滴,明明一直想用自己最美的一面讨好皇帝,却不曾想终究是以最丑陋的一面离开。
竹南妃身上没有什么太多的痕迹,不像是被人恶意推下水池。
只不过深厚的发丝覆盖下,有一处针眼,她的脚踝上明显有一处红痕,只不过因为火光映照的原因,再加上被她长长的裙摆尽数遮掩,若是不那么大胆的掀起来,恐怕谁也看不见。
竹南妃崴了脚,跌下了水池。
“陛下,依臣妾而言,不如先将当时所有在御花园的人召集过来,恐怕会打探到风声。”
皇后从一开始就站在皇帝身边,没有说话,许是想看看这个从前不自量力的女人,此时此刻是什么样子,才向前走了一两步。
不过向来端庄平稳的皇后却晃了一下身形,好像是脚下有什么东西打滑一般,好在墨庆及时扶住了她。
滑……
任箫吟站起身来,退到边上,不经意间撇了一眼皇后的鞋子。
“那就依皇后所言。”
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违逆,不过小一会儿的时间,舒观园的人就又生生多了一倍。
已经有好多些不忍直视,或者恐怕沾上恶气的官员女眷先行告退,御花园本身也是皇家陵园,并不显得有多拥挤。
“顾卿,你……”
也不知为何,陈景帝看到顾停玄反应会如此之大,外臣若是在允许的情况下进去御花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是顾停玄这样的人呢?
今天可是七月八啊。
“陛下放心好了,臣去哪都不会去后宫的。”
顾停玄仍然是像往常一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自顾自的蹲下身来,上下打量了竹南妃一番,在发现鞋子上那一点不合时宜的粘液时,眼中微波暗动。
但他这话着实是让陈景帝有些尴尬:“顾卿,后宫你应当也是去的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