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柘咬着牙,拳头吱吱作响,脸憋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却只瞪着宇文延,没有什么动作。
宇文妙音听宇文延矢口否认,护着自己的哥哥还气着,也不说话,她主动伸手揽住宇文岚的脖子,属于幼女的声线甜软,又带着刚刚哭过后的委屈,出声时让宇文岚的心都暖化了。
“父皇,女儿也听到了八皇兄念歌谣,皇兄是为了给我抱不平才打了八皇兄的。”
宇文岚一手把宇文妙音抱起,一只手搭在宇文柘肩上,凑在宇文妙音跟前温柔的问,“小妙音记得是什么歌谣吗?”
宇文妙音点点头,复述出来。
“病牙子背着小瘸子光园子。”
其实宇文柘也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记在心里,可是他知道其中的侮辱意味,不想念,宇文妙音虽然模糊记得,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意思,连字音都念错了几个,宇文岚也不在意这些细节,重复,“病秧子背着小瘸子逛园子?”
宇文妙音点头,“是呀是呀,皇兄是听了这个才生气的,而且他念之前也说了女儿是小瘸子。”
“延儿,谁编的。”众人的目光又落灰宇文延身上,宇文延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宇文岚的目光又扫过其他几个皇子,他们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宇文岚似是生气了,直接叫了宇文延的姓名,“宇文延,朕问你谁编的,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便会宽容你。”
宇文延被宇文岚吓到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最后哭着说,“下…下一句是…病秧子…捏着笨蛋书哄…傻子。”
宇文岚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连崔妃的脸色都变了,淑贵妃站在一侧,脸上少见的寒意覆盖。
“好有文采啊延儿,朕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教你爱护兄弟,便是如此爱护?”
“还有你,崔妃,在后宫嚣张跋扈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你将延儿教成什么样子,将自己的弟弟妹妹叫做瘸子傻子病秧子?”
崔妃拉着宇文延仓皇跪地,“臣妾未教导好皇子,请陛下恕罪,只是这歌谣定不是延儿编的。”
宇文延哭着,也顾不得说什么了,任由宇文岚发了脾气,又罚他抄经百遍才算结束,宇文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抱着宇文妙音,一手牵了宇文柘,身后跟着淑贵妃去了贵妃宫殿,问及宇文柘为何如此冲动,他只说,“父皇常教导,柘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被非议两句柘儿倒是并不在意的,只是父皇说要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柘儿就一个亲妹妹,自然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他动了手,完全就是忍受不了他人对自己妹妹的非议。从此宇文妙音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常年咳嗽体弱多病的哥哥,愿意为了自己愿意与他人大打出手。
第76章 不懂
“所以啊,妙音现在长大了,也不许别人说皇兄。”宇文妙音如是道。
宇文柘弯了弯唇,手掌轻轻摸了摸宇文妙音翘起一小缕头发的发顶,目光温柔。
其实宇文妙音不知道的是,宇文岚用完晚膳离开,她的嬷嬷将她领走哄睡,其他人也被遣散,殿中只剩下宇文柘和淑贵妃,宇文柘低着头垂手而立,淑贵妃手中捏着竹著,眉眼神色淡漠,待到众人散尽,淑贵妃撂下竹著,柳眉倒竖,“跪下!”
宇文柘虽然茫然,却也听了淑贵妃的话,乖乖跪在方才还欢声笑语的餐桌前,他脊背挺直,唇紧抿成一条线,袖子遮盖住的双手紧紧握拳,一声低沉的呼唤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母妃。”
淑贵妃语气一改往日的懒散温柔,里头带着严厉的责备,“知道为什么叫你跪下吗?”
“知道。”宇文柘呼吸沉重,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淑贵妃,仍是倔强,“可儿臣不认为是错。”
“胡闹!”淑贵妃将竹著摔在宇文柘跟前,细细的竹著发出清脆的响声,自地上弹起来才又落地。
“我平日里如何教你的,重述一遍。”
宇文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可与他人交恶,不可与兄弟争端,不可露己锋芒,专心读书,莫露聪明。”
“既记得,今日又为何冲动。”见宇文柘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淑贵妃的神色才算缓和些,语气也柔和了一些,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可母妃也教过儿臣,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淑贵妃目光沉了沉,不经意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柘儿还小,只需做到前面那些,今日是母妃不好,以后一定保护好你和阿音。”
她伸手,欲将宇文柘扶起来,可是宇文柘躲了多,仍是跪着,“母妃,儿臣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淑贵妃不解。
宇文柘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儿臣不明白为何他人拼了命展露自己,而母妃却要儿臣故作平庸。”他方才受了委屈都未曾哭,此时却掉下眼泪,“母妃,儿子方十岁,儿子也想同诸兄弟一同念书,习武。”
“父皇寿宴的比试投壶,儿臣明明能射中铜壶,可您偏要让我投偏,那些诗书我读上两遍,便不会再忘,可您偏要我做愚笨状,反复诵读,儿臣也想为父皇分忧,可您将我留在书房与诗书为伴,儿臣不明白,儿臣也想赢,想出彩,想万众瞩目。”
淑贵妃被宇文柘一番话说的愣在原地,她望着宇文柘坚定的神色,眼角的泪花似乎是刺在她心里的匕首,她的柘儿方才十岁,正是贪玩,又好胜的年纪,一身桀骜少年气,她让他藏的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儿子,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柘儿,你会明白的。”
宇文柘固执的摇头,“儿臣不会明白的。”
他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不想明白,他伪装自己只是心疼淑贵妃在宫中的不易,可是心底里,那个桀骜的自己,永远在他心底叫嚣着要赢。
第77章 相伴
思及此,宇文柘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他说过自己不明白,永远不明白,可是终究还是妥协了,这么些年,从前的那些灵光早就真的被时光磨平,变的平庸至极。
哄了宇文妙音一会儿,宇文柘打发她走,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相送,宇文妙音还要去淑贵妃处陪伴,也没再留。
宇文柘目送她出去,院子里的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偶尔飘落几朵白色的小花,落在肩头,又被轻风拂去。
叶动澜静静的站在宇文柘身后,看他似乎叹了口气,一直挺直的背脊也松懈下来,身子似有往后倾倒的迹象,叶动澜下意识前进一步,刚好接住了差点倒下来的宇文柘,宇文柘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转过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仍是长身玉立,神色淡漠,谪仙般的人物,只是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疲惫,他晃晃悠悠的往里走,叶动澜想要托住他的手臂搀扶着,宇文柘摆摆手,
“不必。”
坐在桌前,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抬手揉揉眉心,“让你看笑话了。”
叶动澜愣了愣才意识到,宇文妙音走后屋中只有他们两人罢了,他拱拱手,“皇子言重了。”
宇文柘笑了笑,“连你都对我如此生疏。”
叶动澜动作一顿,他多想和宇文柘亲密的交谈,如同当时在边塞,哪怕刚认识,都能从诗书聊到星辰月夜,能豁出命去为了对方,他忍了许久,才能掩藏好一切情绪,如今宇文柘却说,如此生疏,他喉口发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子……”
“动澜,你后不后悔做我的伴读,”宇文柘突然发问,眼中很是迷茫,“毕竟我只是个只懂念书的废物,日后无法给你平步青云的仕途。”
“微臣本不为仕途而来。”叶动澜字字咬的真,“只为皇子而来。”
宇文柘有些惊讶的抬眼看他了,叶动澜穿着书院的素色衣衫,身量比他高些,军旅生活让他比书生身材健硕,身上的书卷气却不输其他书生,他微弯着腰,双手抱圆,埋首其间,只能看到一点眉眼,眉眼之间神色坚定,绝无糊弄之意,连呼吸都是庄严而有节奏的。
“动澜为皇子而来,愿伴左右一生,不死不休。”
宇文柘看着叶动澜庄严的起誓,唇角终于翘起了弧度,心里却仍梗着心结,他淡淡的开口,“为何?”
“皇子曾问动澜所求,动澜口出狂言,可皇子却未曾耻笑动澜,还让动放手去做,动澜感激不已。”
宇文柘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层原因,轻笑,“一件小事而已,你竟挂心至此?”
“对动澜来说,并非小事。”
在因为身世背景被人讥讽数次后,忽然有一个人并不在意他的身世与他想谈,鼓励他去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并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有昔日的难忘。
宇文柘摇了摇头,“可本皇子也说,本皇子无心政治,帮不了你。”
“让动澜陪在皇子身边,足矣,至于动澜所求,自己竭力取得便是。”
第78章 兄弟
宇文柘心下感动,却仍是叹了口气,“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有青云梯在前面等着你,你却要靠自己。”
“因为曾有人告诉我,自己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宇文柘点点头,“是,如你这样的人命运本该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偏要陪我扎根这泥潭。”
“动澜心甘情愿。”
一室寂静,唯有窗外的风吹过槐树的沙沙声,两个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呼吸相闻,心跳如雷。
“还真是主仆情深啊。”
不和谐的声音此时响起,宇文柘眉头皱了皱,旋即抚平,转头之时宇文汀已经踏了进来,一身深紫色的衣袍,银白色的细绦束在腰间,黑色的长靴鞋头镶了白里透着绿的玉,一头墨发散在肩头,仅用一根浅紫色的细带束着,他生的极白,眉眼却是浓黑,十分深邃,脸部的轮廓柔和,整个人高贵出尘,气质清冷。
叶动澜都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彼时宇文柘已经起身,朝宇文汀欠身行了个礼,“见过皇兄。”
叶动澜在他身后无声的弯下腰低着头行礼。
宇文汀本面无表情的脸登时露出笑容,他牙齿皓白,笑起来显得温柔和煦。
“皇弟不必多礼。”
宇文柘让宇文汀坐了,两人相对坐于茶桌,叶动澜适时上前斟茶,白瓷的茶盏中,绿色的茶叶旋转着上浮又沉入底,表面有些浮沫,宇文汀也毫不在意,端起来轻轻吹了吹,饮了一口。
“喝茶果然还是要来皇弟处,皇弟颇好风雅,闲情逸致,连收藏的好茶都是怡人。”
宇文柘也抿了口茶,莹莹笑道,“皇兄需要遣人来要就是了,听闻皇兄昨夜才回京,怎不多在府上歇息几日?”
“我离京多日,还是想早些来给父皇请安,也汇报好赈灾事宜,从父皇处听闻父皇给皇弟寻了个伴读,你我兄弟一向亲厚,伴读这种贴身的人我想亲自看看,故而离了大殿便直接过来了,不会唐突了皇弟吧。”
宇文汀说话倒也直接,配上温润的语调和笑容,倒是十成十一个好兄长的样子,叶动澜站在宇文柘身后垂手而立,听到宇文汀的话下意识把头埋得更深,手紧紧握拳,尽管前日已经收到信,宇文汀自己单车轻骑赶回京都,知道他会很快,却没想到他连休息都顾不得,昨夜深夜到京,今日怕是刚料理好自己身边的事就赶入宫里了。
“皇兄说什么呢,我这宫殿皇兄想来便来,皇兄年少离宫,皇弟真的很舍不得。”
两个人都是笑,手中的茶盏比起他们的手,显得很小,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不过他们不放下,叶动澜也不好斟茶,若不是今日才从宇文妙音处听了两人早年的事,叶动澜还以为这真的是一个亲厚的兄长,不过宇文柘像是早忘记了陈年旧事,真的表现亲热,少年离宫无疑是不受圣上不重视,宇文汀作为早年离宫的一批皇子,旁人都颇为忌惮在宇文汀提起这个话题,宇文柘倒是没有芥蒂的说出来了,全然不忌惮,仿佛只是兄弟之间简单的沟通感情。
宇文汀眸光闪了闪,旋即仍是一副笑模样,情绪不露分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皇弟的伴读可是身后这位?”
第79章 无心
“是。”宇文柘笑着回了,又转过头苛责叶动澜,“见了六皇子也不见礼?莫不是入了宫还要本皇子教你规矩?”
叶动澜急忙往旁侧走了走,双膝落地便跪了地,“是动澜不懂规矩,望六皇子恕罪。”
宇文汀还是温润的模样,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皇弟身边的人也是自己人,不必如此,你便是先前跟着小江将军回来入了学院的书生?”
“小生姓叶,名动澜。”叶动澜没有直接回是或不是,只报上自己的姓名,表达自己便是宇文汀口中的书生。
宇文汀似乎是不满叶动澜答非所问,微微蹙眉,“听闻你出身北部小城?”
表面实在问叶动澜,实则并没有想要叶动澜的答案,不等叶动澜开口,就转向宇文柘,“乡野里出来的小子确实不如那些世家子弟聪明懂规矩。”
叶动澜躬身,“皇子教训的是,动澜今后定潜心学习宫中规矩,不给十皇子丢人。”嘴上这样说着,叶动澜心里确是不住的冷笑,规矩?丛璟那个公子哥眼里哪有半分规矩,不过是不为他所用,即使千般好万般好,也总是能给他挑出错来。
宇文汀见叶动澜如此温顺,倒也不是傅景说的那般软弱不堪的贫贱之人,确实有些心思,是个缜密细致的人,他的眼神打量着恭顺的低着头的叶动澜,叶动澜也在臂弯间微微抬眼,两人的视线游离着交错,各含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