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一样东西。”
“找到了吗?”
林焉摇摇头。孔雀翎有其独特难掩的光芒,璀璨华贵,见之使人心折。他方才打量过鸢尾的周身与房间,皆未见其踪迹,想来杀鸢尾的人,大抵便是为这孔雀翎而来。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施天青轻啧一声,“阿焉,那琴师可是个难得一见雌雄莫辨的美人,可惜了。”
“你真是在可惜这个吗?”林焉一双眸子直直地看向他,似乎要把他满腹心思都看穿似的。
施天青却自顾自地笑着偏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回到抚仙城门外,白昼又堕入黑夜。林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去适应红光映照下幽黑。
问寒和刘仁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刘仁手里头到没有拿什么玩意儿,只是捧着几本书。
见到林焉,刘仁忽然指着他身后的抚仙城门问道:“先生,方才问寒哥哥说,那抚仙城终年亮如白昼,是真的吗?”虽然在门口能粗粗看见里头柔和的白光,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抚仙城永不会堕入黑暗。
许是最初见着林焉施法,他总是有些天然的敬畏林焉,倒是更亲近看起来稚嫩许多的问寒。现下实在是太好奇了,他才鼓起勇气问出口。
林焉虽不介意刘仁对他的生疏,可眼下见着他急切又信赖他的模样,心里忽然格外熨帖起来,忍不住笑着道:“是真的。”
“阿焉,”施天青饶有兴趣看着他们两人,我发觉你对刘仁笑得次数可比和我在一块儿多多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对我这般亲切和蔼。”他说完有自顾自地做了总结,“原来阿焉喜欢孩子。”
林焉沉浸在哄小孩的快乐中,随口揶揄道:“那你要给我生个孩子吗?”
“公子!”问寒忍不住打断了林焉,焦头烂额道:“你怎么跟这人厮混了一阵,就成了这般不着调的模样。”
林焉也觉察出自己有些失言,忍不住横了施天青一眼,却见后者嘴角含着笑,轻飘飘道:“若是阿焉愿意,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那你现在欠我双份的灵石和一个孩子了。”林焉笑吟吟道。
一行四人,三个大人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东拉西扯,唯有最小的孩子一本正经地看向那城门,若有所思道:“一门之隔,黑白分明。”他抱着书,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倒像是个悟道的书生。
“我让你去带他找些玩儿的,怎么净给他买书?”
“有些孩子就爱读书,”问寒自己玩着手里的兽皮鼓,手里还拿着糖葫芦,“公子从前在白玉京上不也是只爱看书,不喜与同辈疯闹吗?”
“我瞧瞧你看的什么书?”施天青向刘仁伸出手,后者乖巧地把书递给他,都是些《白玉京仙君列传》,《白玉京美人图鉴》,《幽冥美食传》之类的书,扉页还都写着不完全保证正确,分明是科普书,却做得像话本儿,唯有配图画的不错。
施天青扫了一遍,复又把那些书递还给刘仁。
问寒好不容易啃完了糖葫芦,拿着一根儿光秃秃的杆儿,终于想起来给林焉汇报正事,“公子托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如今幽冥掌管各类书册的仙君尊号屠月仙,原是只雪兔,从前叫屠九娘,是青霭君那时选入幽冥的官员。约莫百余年前被提拔为了掌书令。”
幽冥权势最大的莫过于幽冥主,以防尾大不掉,白玉京又在幽冥设置了掌书令一职,制约幽冥主。
幽冥初被收归天庭时,五位城主共筑幽冥书库,为确保记录的真实性,所有鬼魂往生、鬼力流动都会自动被录于书册,饶是幽冥主亦无法修改销毁。
这掌书令便是举幽冥上下唯一能进入书库的仙官儿,虽不可再掌其他的权力,却直接听命于天帝,换句话说,饶是林焉也没法儿让她开这书库门。
施天青忽而哂笑一声,“阿焉,这回我总算能帮上你了。”他思量半晌,“我记得从前在幽冥时,那书库通行还是用钥匙?”
“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问寒一副看乡巴佬的神情,“为防各仙君仿制,如今早已换了天帝亲制的灵符。”
“那有什么区别,”施天青看向林焉,“阿焉,你信不信,我知道她把那灵符藏在哪儿。”
林焉笑意浅淡,指尖把玩着方才问寒拿不下递给他的糖炒栗子,“你识得这位屠月仙?”
施天青嗅着栗子的甜香,勾起嘴角。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真是巧。”
轻微的爆裂声响,林焉看向手心被捏成碎末的栗子,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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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十二点更
第19章 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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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一扬袍袖,将栗子肉丢入口中,极为缓慢的咀嚼完咽下,方才收回落在施天青脸上的目光。
他将栗子收起来,低头拉过问寒的手,忽然替他戴上一枚玉扳指,问寒和刘仁面面相觑,打量着林焉的笑,莫名有些渗人。
“这是?”
“你带去见孔雀明王时带的信物与这玉扳指原是一对追踪法器,”林焉握住他的手,摩挲着那通透温润的玉,“鸢尾死了,我刚带上这扳指感应过,明王此时正在幽冥,我要去见屠月仙,你替我去查孔雀翎是否在明王身上。”
“那玉佩竟也是追踪法器?”问寒惊道:“原来公子早就想到明王会把玉佩据为己有。”
整个白玉京最爱研究追踪术的林焉眼里闪过几分得意,“是我见了你那玉佩得来的灵感,和临槐一起捣鼓出来的东西。”
“怎么,你也有用来追踪的玉佩?”施天青佯装害怕,“我现在算是知道阿焉为何瞧不起我的玉带了,以后可要好好防着你们两人。”
“不止玉带,”林焉睨着他,“血青丝我也迟早能琢磨出来。”
问寒从指戒里拿出自己那块通透纯白的玉,一端圆润,一端尖细,中间一点晕开的红,拿红珠串着,颇为精致好看。
“我原生于人间,我娘说这玉是我出生便带来的,后来逢上我师尊碣石君,他告诉这原是个追踪灵器,至于什么出生带来,恐是我母亲哄我的玩笑,大抵是得了什么仙缘,某位仙师给的吧。这玉佩原是两半合成一方八卦图,我手里是母玉,只是不知另一半子玉在何处。”
“既然是追踪,你又为何找不到子玉?”刘仁跟着他们耳濡目染不少,也能偶尔提出三两问题。
“因我这母玉碎过,灵力尽失,已不能用了。”问寒似是有些遗憾。
“你师尊是碣石君?”施天青忽然开口。
“有何不妥?”问寒直觉他神色有些微妙。
“好奇罢了,”施天青草率地掠过这一茬,继而对林焉道:“屠九娘最喜幽冥巷尾的一碗猪肚混沌,每晚必吃,眼下时间差不多,咱们可以去守着了。”
“兔子也爱吃肉?”问寒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她家父母从前都是在幽冥做屠夫生意的,才几十岁的时候她就敢一个人去捕猛禽烈兽。若论爱吃肉,整个幽冥恐怕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痴迷的了。”
“真是奇女子。”问寒疑惑被解答完,便心安地带上刘仁去追明王,落下林、施二人,半晌,林焉淡淡地扫了施天青一眼,“带路。”
巷尾的小店原是只孤魂野鬼开的,那鬼在人间便做这个,意外身死后想等着爱妻一同投胎,再结来世缘分。
后来生意红火,他又收了徒弟,等他去投了胎,徒弟又接上班,一代传一代的,若非在刘仁书里头见着,施天青也没想到这店竟能传下几千年。
远远瞧着,那深红长明灯下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发髻上缀着两朵雪白的绒花,被映照出几分血色。
“就是她了,”施天青说完,似是感慨,“千年过去,她倒是容颜未改。”
“我倒是好奇,这么长的时间,口味未曾改变倒也罢了,只是这傍晚时分来此的习惯都不曾改变……”林焉原本不信施天青,现下只剩了对屠月仙的好奇。
“我与她毗邻而居时,她不过是个屠夫女儿,却与我说有朝一日她必做上掌书令。”
除幽冥主外,幽冥最大的仙官莫过于掌书令。幽冥主需得鬼身才能走马上任,身为离群索居的雪兔妖,追求的已经是身在幽冥的妖族最向往的地位了。
“问寒说如今的掌书令是她,我便知道,她还是从前的性格。但凡是她认定的事,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必定是要坚持下来的。”
他看向林焉,补充道:“包括藏东西的地方。”
林焉听懂了他的意思,唇边浮起笑意,“迟则生疑,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言罢,也不等施天青回答,林焉便从暗色中走出来,行至屠月仙桌前坐下,对那搅和汤水的老板道:“要一碗猪肚混沌。”
屠月仙抬头看了他一眼,丝毫不拿捏做派,也不佯装清冷,见他坐下,便放下碗筷,开门见山道:“我观阁下气度,大抵非凡俗之人。阁下若是特意来寻我,直说便罢。”
林焉直视女人格外大气的一双眸子,“我要通往书库的令牌。”
屠月仙轻哼一声,“本令只奉天帝君名,小子莫要口出狂言。”
“当真不给?”
一双剁骨刀自背后拔出,屠月仙一脚腾空,直冲林焉而来。后者飞速闪避,吃了半碗的混沌摔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响。暗夜模糊了两人的视角,唯有幽微的红光映着双瞳,如同萧索的火苗。
林焉凌空而起,展袖便是万千断枝,乳白的汁液从断口汩汩涌出,直奔屠月仙而去,后者摘下发髻绒花,化作巨大的铜铃,将那断枝阻隔在外,她摔了铜铃,叉腰笑道:“见血封喉?这还奈何不了我。”
剁骨刀划出破空的声响,林焉木簪拔出,化作长剑,喷薄萦绕的灵气裹挟在长剑周围,他横剑生生挡下双刀,气力陡转,借势将屠月仙逼退数丈。
“仙子用刀虽好,却也太急。”
林焉剑尖生出长藤繁花,如跗骨之蛆一般紧追屠月双刀,缠绕凝滞之际,屠月甩刀而去,惯性致使那刀刃砍向林焉,他双足急速交叠,闪至屠月身后,方寸之间,刀势已变,直直逼近屠月的鼻尖。
屠月冷笑一声,双手展开,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长刀忽而化为一双银镯,落在她的腕上,须臾之间,凶铃乍响,如同银瓶乍破,近在耳畔,直捣脑髓心脉。
林焉非但不躲那恶声,反欺身前去,剑影如雪,直追她手里银镯,任由屠月仙拿出何种武器,尽数绞断,电光火石之间,他剑尖距屠月双目不过一寸,屠月终是无法,将那银镯重新化作双刀,挡住了这狠绝一击。
两人纠缠良久,几百回合胶着难解,屠月发髻微散,挥刀的身形也略有凝滞,已初露疲态。林焉掐算片刻,忽而一剑刺去,滂湃旺盛如江海洪流的灵力甩住一道华美的光彩,堪堪阻绝了屠月的攻势,再回首时,屠月已不见林焉踪迹。
她哼笑一声,收回双刀,“这回叫他逃了,下次必定取他性命。”
“九娘,”方才馄饨店的老板忽而叫住她,像是有些无奈。
屠月仙顺着他的声音坐回去,桌面儿上已经重新摆了一碗刚煮好的馄饨,“怎么?”
那老板坐在她身前,看着她狼吞虎咽,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爱意,“那小子灵力深厚远胜于你,方才不过是与你虚与委蛇罢了。”
“傅阳,你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屠月捶了他胸口一拳,“你再这样说,我可要休夫了。”
傅阳支着手,脸色青白,看起来格外瘦削,有些病蹶蹶的,可吃下这一拳,病态不加,反而一双眼盛满屠月,像是要溢出光来。
然而话还是扫兴的话:“夫人还是谨慎些为好,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
“你说他是为了拖延时间才与我缠斗?”屠月眼里眉梢添了几分神采,“那他的同伴可要失望了,我不信旁人寻得着我藏的东西。”
第20章 往生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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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库外,施天青靠着深黑的大门斜斜坐着,单腿屈膝,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闲闲地抛接着手里的灵符。
书库周围皆是被缚魂咒魇住的卫兵,对他视若无睹。他兀自哂笑一声,把那灵符塞进怀里,又从随身空间中拿出什么物什,借着长明灯的红光细细打量着。
灯光太暗,可凑得近了,便能认出那是枚乳白的玉佩,一端尖一端圆,上头还串着红色的玉珠。
——与问寒手里那枚刚好合为一个完整的圆。
他放下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那玉佩,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唯有红光落在他的脸上,在那鸦羽般的眼睫下打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几分窸窣响动,他不动声色地收了玉佩,转而换上戏谑笑意,把灵符信手抛给来人,“这回总该赏赐我了。”
林焉接过令牌,对上他的笑,“你要什么?”
他轻飘飘拿灵符靠上书库的大门,书库缓缓开启,微光从门缝溢出,照亮了施天青的瞳仁,“要你年年喜乐,岁岁无忧,或者……把我两倍灵石带一个孩子的债抵了也好。”
高不见顶的楼阁内被一排排摆放有致的书架占满,深黑红皮蓝白皮的册子错落有致的横于书架上,书脊上皆有年月记载。
数不尽的笔墨纸砚上下翻飞,约莫百余本未安置在架子上的书正翻开着,那狼毫如有灵犀般在空白的纸页上挥毫记载,一本若是记完了便按着顺序落到书架上,书库角落未曾着墨的新册子便又飞起翻开在墨笔之前,继续未尽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