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车帘正巧在此刻被掀开,戚无尘探头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白翛然侧脸滑落的泪水,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气闷得不行,突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他眸光暗沉,一言不发回到车内。
一把将白翛然抱进怀里,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他再次吻上了他的唇,一开始是安抚的温柔,渐渐的那些多年来被他关在内心深处的猛兽们一只一只躁动着冲撞起铁笼——
以至于,这个吻越来越重!
以至于,白翛然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多!
被戚无尘发狠地亲,令白翛然再次触摸到了戚无尘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感情——那本是闪闪发亮的宝贝,可他捧到他眼前,他却只能避之如毒……
我们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
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散开来,戚无尘浑身僵硬着松开了白翛然!
但他依旧撑着手臂,悬在白翛然上方,任凭唇上滚下一滴血珠,砸在白翛然侧扭的脸颊上,很快被不断涌下的泪水冲开流净。
“别亲我!以后不许再亲我!”
白翛然的脸慢慢扭正,他望着戚无尘,直视着他,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道:“我不会为你而死,就算你让我爱上你也没用。”
戚无尘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之后他一点点坐直,而白翛然也慢慢重新靠到了车厢上。
距离拉远,他们的心离得更远。
不知过了多久,戚无尘突然开口,他说:“好,我答应你。”不知他是否心甘情愿,那袍袖于他手中出现数道褶皱。
白翛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又淡淡的挪开,未再多言。
夜晚的街道依旧安静,马车悠然而行。
进了城之后,他们直奔之前叫墨桃和宣杏租下的一间院子而去。院子在一间窄小的巷子里,马车进不去,两人便在巷口下了车。
此时,月高悬,略偏西。
白翛然身上还穿着女装,但因嘴唇高肿,不得已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幂篱,遮住了脸。
夜色飘过一抹白,远远一看有些吓人。
然而,白翛然和戚无尘此时都没有心情顾忌这些,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走进巷子,直到扣响那间小院子的门,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紧张。
好在这次行动的部署,他们提前已经沟通过数次,否则以两人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很难共事了。
这次的行动全员伪装,所以戚无尘和白翛然也不用真名,而用代号。
戚无尘:陈(尘)公子。
白翛然:萧(翛)姑娘/公子。
白翛然这会儿身上穿的裙装,因此宣杏把门打开后,就直接叫得萧姑娘,他叫得特别顺口特别自然,反显得后出来的墨桃又憨又呆——因墨桃叫习惯了,一见白翛然就喊少爷,喊完了自己又捂住嘴,意识到犯了错。
然而,白翛然前几日还会因此说他,今日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进了堂屋。
他们说话间,院子里其它几间屋子相继亮起灯,待戚无尘和白翛然进入正屋厅堂,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刚起来的人。这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形容枯槁,但是那一双双在夜晚依旧精光锐利的眼眸,也能看得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
确实,眼前这二十人其实都是红甲侍卫假扮的乞丐。
今日的行动特殊需要乞丐这个身份做掩饰。
见人都到齐,白翛然也没废话,他几步上前,对众人道:“接下来,咱们要开始行动了。你们到小杏处领纸,到小桃处写号登记,之后,进堂屋来我教你们折纸,最后跟‘陈公子’到偏厅,他会告诉你们最终要做什么。”
一个流水线式的工作链,白翛然说完后,红甲侍卫假扮的乞丐们立刻行动起来。
纸是厚板纸,中间写着几个字‘糯入水化糕,馅在皮里笑’。
这句话直译是把糯米放入水中煮成糕,会有好事发生。
但是在大周,糯米在商贾间的行话是指金子,皮里笑是指有暗号。那么这句话就该理解为,把金子放入水中,化开这张纸可以得到暗号。
白翛然似乎根本不担心这纸张外泄,完全没有避讳,就将那几个字大大方方写在了正中央。
之后他教红甲乞丐们折纸飞机,学会的就到隔壁去找戚无尘,戚无尘便会告诉他们,黎明时,赶在店铺开门的第一时间,将纸飞机扔进店门,每一家店只扔一张纸飞机,扔完就走,避免被抓。
来之前,红甲侍卫们应该被太子叮嘱过,都明白今日之行,事关重大,因此听两人说完后,皆郑重点头。戚无尘又将一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交给他们。那里面是一个地址和一把钥匙,也是他们下一个据点的位置。
之前,白翛然让宣杏和墨桃租赁十间院子,就是准备打游击战用的。
他一开始,谋划这个局时,就没准备在一个地方乖乖待着,早准备好放一箭挪一个地方了。
白家兵法讲究诡诈,白翛然这番布局也正是疑兵之策,是诡诈之所在。
所谓狡兔三窟,所指也无非是甭管黑兔白兔不被鹰抓住的就是好兔!
白翛然在这间小院子里发布完第一道任务,待所有红甲乞丐出门后,他也和戚无尘还有宣杏、墨桃重新换装后出了门。
此时,天还微亮。
戚无尘换了一身短打,乍一看颇有几分侠客风采。头上戴着斗笠,垂下半截黑纱,这黑纱原本是夏季遮阳用,今日正好遮住他半张面容。
白翛然也换下了女装,却又穿上了一套新的女装,之前那件裙子被戚无尘给弄坏了,白翛然再穿着实在不雅。看得出来,他今日是打定主意扮作女子了。
再有,进京时有人拿着白翛然的画像在查,他担心白天也有人在街上巡检,还特地又给自己化了浓妆。简单的说就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粉。
上马车前,戚无尘恍惚的觉得,这样的白翛然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数日前,又成了那个日日粘人的小妖精。然而,白翛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去——
那一眼,神情冷漠,清明克制,再也不见当初的热情和欣喜以及那曾经毫不掩饰的爱慕!
现在的白翛然将爱埋藏得太深了,那不是戚无尘伸手能触到的地方,似乎是他即使用尽全力去够,也无济于事的距离了……
然而,戚无尘却不知为何,内心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甚至他就是觉得白翛然早晚都是他的!这种莫名的自信,令他望着白翛然钻进马车的背影,眼神幽暗,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在必得!看得人甚是心惊!
……
惊心动魄的一晚终于过去,黎明来临,当万丈阳光穿透云层散到大地,京城新的一天也正式开始。
店铺陆续开张,街道两侧摊主们开始叫卖,行人上街,官员上职,整座京城好似一位沉睡的老人,在这金光乍现的早晨,慢慢苏醒了过来。
然而今日与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各区各主街上一大早就出现了兵马司卫的身影,他们人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似乎是在查什么人!所有的街市进出口都按上了卡栏,百姓都猜怕不是宫里的皇子丢了!
早上行人还不算多,卡栏设置上后通行并未受太大影响,然而随着上街的人越来越多,车马行人一拥而就,很快就出现了交通堵塞。
而白翛然和戚无尘他们此时就被卡在了南城通往西北仓廪区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于此同时,二十名红甲卫假扮的乞丐也将身上所有的纸飞机全部清空了!
第41章 双卒围帅(三)
今天街上查得实在太严,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这二十红甲侍卫,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好多次, 他们不能从正门把纸飞机扔进店里,就会摸到窗下,从窗户往里扔,也有直接跳上房顶, 扒开瓦片往屋里扔的……
他们一边给商户派发纸飞机,一边躲避兵马司卫的搜查,也多亏红甲侍卫们身手好, 这要换个普通人来, 肯定纷纷钟就被现场抓包了!
一开始,收到纸飞机的商家们还以为是风刮进来的废纸,然而纸飞机上的字写得那样大,稍微有好奇心的正常人绝对会打开看一眼,只要看到这行字,九成以上的商家都能顺利进行到下一步——
按照提示,解开暗号。
于是,这天清晨, 每间铺子里, 收到纸飞机的掌柜们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事, 偷摸跑到后院厨房, 把一块金子放进水中,再用这种水冲洗纸飞机。
就见原本折叠纸飞机的那种厚板纸真的慢慢软化下来, 之后就像蜕皮一样, 使表面那层糯米膜软化了, 稍微用力搓一下,就能洗干净。而露出来的,正是里面那层防水芯。
防水芯是一层薄薄的桐油纸。这种纸一般在大周都是用来制作雨伞等雨具。而今天的桐油纸上则是绘制了一幅地图,上面标注了天丝节往年举办旧址蚕坛。蚕坛位于京城西北的仓廪区,而在这幅地图上,表示天丝节的红色三角形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券在南四,先到先得。
券?!
是我想得那个券吗?!——所有商家不约而同这样想着。
天丝节入场券?!
往年需要花重金购买的那个天丝节入场券,在南四?
南四是哪儿啊?
南四……
难道是——地图上在蚕坛南侧四条街外有一个小红点,那个位置正是裕王府后街。
意思就是说,这次是王府亲发天丝节入场券咯?
这简直就是惊天大喜讯啊!
难道是裕王殿下终于发现有人在倒卖入场券挣差价,这次准备亲自派发了?!
商家们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毕竟皇族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是非常高大上的,在商户们心中他们日常经历的那些黑幕全部都是下面官员为了敛财搞出来的,跟大皇子可没一点儿关系。
所谓欺上瞒下,不过如是。
再一点,掌柜们几乎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就是他们会想:就算这地图是假的也没什么,反正派个人去看看,自己又不会吃亏!万一是真的,不就赚大了?!
于是,这一天,所有想要试试看的掌柜们,都派了心腹拿着地图赶往仓廪区的裕王府后街。若是往常,这一行不过就是跑趟腿儿,根本就不算个事。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今天是全城戒严,处处关卡,交通拥堵,盘查严格。
往常从南城到蚕坛骑马来回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日一大早出门,生生挺到了午后还没到地方,可见每道关卡堵得有多严重了!
拥堵也就罢了!关键是,被派出来的伙计们总能在赶路的途中发现或遇到对家店铺的人,一开始他们心中还犯嘀咕,但仔细想想也不难发现,对家的伙计应该跟自己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存在竞争!若是被对家抢在前面,万一自己去晚了,那券没抢到,回来之后可怎么跟老板交代呢?
这肯定不行啊!于是伙计们又使劲浑身解数往前挤,排队过关卡的人群一时乱糟糟,整个南城到西北一线的交通很快就直接瘫痪。
这么大的事,自然引起了本日**负责部门的主意。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立刻派人深入调查,结果就查出了一个令他在大夏天直接惊出一身冷汗的结果——
大皇子今年要直接给商户发天丝节的入场券,那不就相当于接过他们兵马司市廛部了吗?往年虽说发下来的券也不多,但至少还有,今年要是这么搞,商户们是高兴了,他们这些官员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怎么行?
兵马司指挥使连忙向他的上峰汇报。
市廛部虽归在兵马司,但因主管商户税务、行规、质检等,因此它的上级部门是户部。
而户部尚书刘去楠,为人最是低调,这么多年来,他在朝中的存在感一直不高,却不知为何深得圣心,因此他位子坐得比谁都稳。在位二十多年来,这位刘大人最出名的一件事还是到了今年,给皇子选妃,听说他女儿貌若天仙,深得蓉妃喜欢,可能会被指给二皇子为正妃。
至此满朝文武才知道,刘大人十几年前竟然连喜事都没办,就悄么声地娶了一房貌美如花的继室,这才生出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儿!
因刘大人行事太过低调,兵马司指挥使将入场券一事报给这位户部尚书后,不出意外,直接被压了下来。
而刘尚书本人却立刻拿着那张指挥使缴来的地图,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进宫求见皇帝了。
彼时,皇帝还在男后宫里,‘不见外臣’。
刘去楠也是真沉得住气,就那么闷头在御书房外等着,不多言语,也不叫太监去催,单这份定力,满朝文武就少有能比的上的。
于此同时,亲自拜访定波候府的国公花十梓,也在与定波候一翻试探后,突然收到了来自枢密院的密报,说南城商户纷纷收到天丝节入场券领取凭证——
花十梓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高家又在搞事。
原本,他在定波候府是要定波候出面协助他把戚无尘和白翛然给找出来的,这本该是兵马司的职责,他会出手相助只因想尽快将此事查清。再一点,往日他与定波候有私交,便想着关键时刻,要拉住定波候站中立场,千万别为包庇其子,而坏了原则。
奈何,定波候实在狡猾,一直装傻充愣不接话茬,若时间充裕,国公跟他周旋一二也无所谓,可是眼下天丝节入场券这事可比找人又严重多了,因此,花国公一收到消息,立刻辞别定波候,匆匆赶去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