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白翛然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似苍老又似孩童的双重叠音,那声音在重复着一句话‘回家……好想回家……’
白翛然听着这声音极其可怜,不由在心中感慨‘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祝你能找到路,一定能回到家……’
“你是谁?”叠音问。
出乎意料,那声音竟然听到了白翛然的心声。这令白翛然大为震惊,他不知道,此刻在其他人眼中,坑底的白雾和白家兄弟身上的粉色雾气各探出一小部分正在小心翼翼地碰触。就像是两只分别都是第一次出门的狗子,才一见面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又是谁?”白翛然问。
那声音说:“我是蜃,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吗?”
白翛然一愣,他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声音,应该是那只巨大的石牡,他顾不上别的,先问:“你为什么要摧毁军营?是谁指使你的?”
“一个小娃娃,他把我带到这里,说能回家。”蜃停顿一下,又说:“他身上有和你相似的味道,像是水幕灵龙的味道,但是太淡了,我无法确认。”
白翛然:!!!
他连忙问:“四十年前,有没有你说的这种水幕灵龙的后人被送进大周皇宫?”
那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再出现,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问:“黑海歌姬是你什么人?”
“……外祖母。”白翛然想起外祖母在大周皇宫里确实是皇家舞姬的身份。
半晌,蜃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吗?”
白翛然想了想,说:“应该算不上好,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耳畔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来自蜃,它说:“她不该爱上人类,我一直在等她回家。”
……
对话至此,白翛然已经完全明白了,当年他的祖母作为拥有水幕灵龙血脉的女人,被鱼人族送进宫里,后与人类男子也就是他们的祖父聂文竹相爱,还怀上了人类的孩子。然而,这只蜃却一直在等着她一同回归大海,他们大概是约定在此碰头,蜃如约来了,外祖母却被爱情绊住了脚。
她或许是在临终前托付自己的丈夫,送这只蜃回归大海,然而,谁都没想到聂文竹也会突然辞世。这个遗愿便只能留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了……
水幕灵龙是什么,白翛然也不知道,姑且就当成一种龙吧……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这些白家子孙也就……姑且算是具有龙族血脉的人?
龙之血脉?
好吧,听起来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小粉雾确实为他带来了许多实惠,也难怪他的体质异于常人。
不过,眼下得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白翛然通过烟雾的接触问石牡:“如果,我送你回到大海,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伤人?”
“我只是迷路了,没有伤人啊!”蜃显得有些紧张,像个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连忙解释:“我只吃那群人类送给我的祭品,难道我被人类骗了吗?——可是那个和你气味相似的小孩子明明告诉我,路就在这儿!”
白翛然好一会儿没应声,从蜃的这句话中他大概能够推断出,是有人利用了蜃对人类世界的无知,把某一段时间内将它当成了杀戮兵器在用。所谓的祭品,不过是需要铲除了异己罢了。
当然,这事件可不能牵扯到白鸣,他才两岁,怎么可能会使用大人肮脏的手段,定然也是被人利用了。白翛然只是惊叹于利用白鸣的人,实在太过心狠手辣!
他也连忙道:“他只是个小孩子,他也被别人利用了。不过,你放心,我的夫君已经去抓那个坏人了,若你觉得被欺骗心有不甘,那人抓来任你处置,可好?!不过现在,我以外祖母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重回大海。所以,请你尽快离开这儿,不要再伤人!”白翛然认真地说。
蜃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同意白翛然的提议,不是很情愿地道:“好吧。但是,先把这几只烦人的虫子弄走!”
“可以。”
白翛然说完,就跟他二哥说:“撤回石牡身上的蛊虫吧,他是一只蜃,他认识我们的外祖母。”
“你怎么知道?”白跃灵问。
“我身上的粉雾可以给他传音。”
白跃灵便没说什么,收回了那只蛊王突击队。坑里的白雾一点点收了回去,最终覆盖在了那被炸飞一半的外壳上,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堵住了缺口,但很快,它一点点硬化,就在众人眼前,一点点化成了一片闪耀着珠贝光泽的壳,将缺失的那一角补全。
此景甚为神奇,人们因此发出了阵阵惊叹!
只因,这蜃其他地方都是粗矿的岩石,只有刚刚被白雾补全的地方如珍珠一般耀眼,实在是对比鲜明,令人叹为观止!
之后,巨蜃飞身一跃,从坑底跳到了白家兄弟所在的位置,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他提出:“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
白翛然道:“那就把吹号角指挥蛊虫围攻我们的人干掉吧。”
房子一样大的巨物,竟然再次点地飞升到半空,紧接着它向着某一个方向踏空跳了过去,看那样子,似乎有一股要将人压成肉馅的气势!
号角声因此断开。
正与蛊王群厮杀的虫兵就像是兴奋剂到期的雏鸡,立刻显出了颓败之势。
一时间‘咔嚓咔嚓’声瞬间暴涨,白翛然虽然看不见蛊王战斗的样子,可他光听声音也能想象的出来,现在大概正处于‘砍瓜切菜’最嗨的阶段。
白翛然再看白跃灵脸上的表情也比他刚来时轻松不少,连忙掏出手帕为他擦血,又找药水出来,准备为他清洗耳内。
由于白家两兄弟的援助,塌陷的大营内,此时活着的士兵基本都转移到了上面,就在众人刚松一口气之际,天空中突然一道火光来袭——
来不及细想,所有人连忙向四外跑去。白翛然更是拉着白跃灵直接上马就跑!
不过两息,天空中数千支火箭翎流星一般自四面八方来袭。敌人似乎是见大势已去,打算要鱼死网破,利用大营下方的霜石库,助以火攻,这是要将方圆数里都炸为平地的意思啊!
大营若被这些火箭点燃,那燃烧物随时都有可能顺着地下采石场的入口,飘进地宫里,但凡有一丝火苗漏下去,地宫肯定会爆炸,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怎么办?!
白翛然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将军(二)
白翛然频频回首向塌陷之地看去, 他问白跃灵:“地下有多少黑火雷?”
白跃灵道:“现在不清楚,若是之前由大哥掌柜时,里面的黑火雷藏量, 只要被点燃, 这方圆十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十里内有多少百姓?”白翛然又问。
“军民不下二十万人。”白跃灵深吸一口气。
白翛然突然勒停了马,冲白跃灵喊道:“若我死了,替我告诉无尘和鸣儿,二十万条人命, 我做不到坐视不管!”
“你给我回来!”白跃灵大怒,又急又怒。
但是眨眼间白翛然已经跑没影了,而他被一根粉色的雾绳捆住, 那雾绳还在不断地抽马屁股, 让马加速狂奔。因此尽管白跃灵快要被气得背过气去,却也只能在箭雨中越跑越远。
‘阿雾!’白翛然在心中大喊,‘你去截住那些火箭!’
一团粉色的雾气,眨眼间飞到塌陷的大营之上,贴着坑顶三丈高的地方如棉花一般铺开了一层,就如一张过滤网,那些箭翎穿过雾层再落下去就全灭了。
四散逃走的士兵见此,不由脚步慢了下来。
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位去而复返的小公子, 刚才有不少人都听见了白翛然叫白跃灵二哥, 因此也就猜到他的身份是白将军的小儿子。许多白家军出身的士兵, 甚至不跑了, 全部自发地聚集到白翛然周围,询问白翛然:“你是白将军的三公子吗?”
白翛然第一次操控着小雾人铺开如此大的规模, 才一会儿, 就已经满头是汗。因此他回答士兵们的话时, 表情是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很痛苦,他说:“我是啊。你们快跑吧,这里随时会爆炸,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三公子,我们以前都是白将军的部下,我们不走,我们要留下来帮你!”
“是呀,三公子,你尽管对我们下令吧!”
在此之前,白翛然不是没想过派一只突击队下去,将地宫的入口暂时彻底堵死,这样的话就算外面着火,火势也不会蔓延进地宫,只要地宫不爆炸,这二十万军民就是安全的!
他看着眼前这几百号人,闭了闭眼,道:“那你们可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士兵们突然笑了,说:“打从我参军那天起,就没带怕的!”
“好。”白翛然道:“既然这样,就麻烦各位再下去一趟,将地宫的入口彻底堵死,这样就算外面烧起来,火势也进不去地宫。”
士兵们领命,立刻顺着之前的绳索往下攀岩,然而,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喊:“火蛊!是火蛊,快!”
白翛然听见这一声,心下一凉,连忙闭上眼睛调动心神,让漂浮的雾气再分出一层纱雾,贴着岩壁垂到底。有士兵高喊:“这雾气好厉害,那虫子沾上就死,这简直——简直就是杀虫利器啊!”
小雾人似乎特别爱听别人夸它,那士兵才说完,就见整朵粉云特别兴奋地抖了两下,就好像在说‘那是’!而白翛然却出了更多的汗,好像这雾气多一层变化,他就要消耗更多的体力一样!
白家军旧部顺利入坑,他们飞快找到入口,开始挖土填埋。若没有火蛊,堵上这个入口用石头最快,但是现在却不行了。必须用土结结实实的掩埋上,哪怕未来挖开辛苦一些,但是眼下这样才最保险。毕竟火蛊钻过厚厚的土层就会因土克火而停在土层中,土会令火蛊陷入长眠,这在北疆的战场上也算是常年积累下来的一个常识了。
一计不成,一计又不成,敌方似乎也终于被逼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而且,他们也发现,把他们逼到这种处境的关键人物只是大周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白家的三公子!若没有他和那团奇怪粉色雾气,形势未必没有扭转的时机!
再说,这个白家老三实在可恨,他先是莫名其妙地控制了被他们喂养了许久的蜃,令它反过来攻击狄戎的蛊师;后又变出了那团雾,给火箭和火蛊灭了火!现在他还指挥大周军企图把那地宫·口给堵上——
若真让他把地宫堵上了,那今日这番行动岂不就前功尽弃?他们可是出动了三分之一虫兵!
狄戎人藏不住了,他们终于启动了杀招——
一只流箭向着白翛然的后心破风而来!
白翛然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去管。所有见此情景的士兵纷纷大喊着提醒他“快趴下”!又哪里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庞大的影子罩住了白翛然,大地也因此震颤,竟然是蜃替白翛然挡下了那只箭。紧接着就见他甩出了自己的‘长舌’向着箭来的方向狠狠抽去。空中瞬间被抡出了一道弧形的白光,那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又甩出一道水雾,水雾如回旋镖一样,在空中旋转,锋利的水刃切开了紧贴地面的虫兵,切开了遮挡在狄戎人面前的各种树木,又切开了狄戎人惊愕的脸庞——
那些惊悚的面容被依次切割,一分为二,鲜血迸裂!
突然,风猛烈起来,水雾回旋到了半空,搅乱了天空中朵朵白云,令整个天空都眨眼见的阴沉下来,而后天降异象——
春寒料峭的正月,在北疆这个苦寒之地,在这个叫霜石门的城池上空,几朵乌黑的云,不断撞击,电闪雷鸣,没过多久,瓢泼大雨倾覆而下,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撕心裂肺的眼泪!
北疆军大营塌陷出的坑边,粉色的雾气笼罩在白翛然身上,为他遮蔽风雨,白翛然累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正在大口呼吸,他看着倾盆大雨不断浇灌入塌陷的地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灌进去这么多水,什么样的火也烧不起了了,这下不管谁来反正不用担心,再引发爆炸!
——二十万人得救了!
白翛然闭上眼,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却意外地发现这雨水竟然是咸的,就像是海水的味道。
他诧异回头,本想感谢一句蜃,却发现那个巨大如房子的身躯竟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只银白色外壳的牡蛎。它小小的只有人的拳头那么大,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落在满是泥水的草地上。
白翛然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弯腰拾起了这只漂亮的牡蛎,再次抬头看向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雨,喃喃道:“你曾伤过北疆黎民,如今北疆黎民又因你获救,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数百名白家军旧部相继自塌坑里爬了上来。他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在这春寒料峭的早春,腾腾冒着白气!
白翛然担心他们染上风寒,连忙‘命令’他们:“迅速找地方避雨,所有人都要活着!”
之后,他翻身上马,单手捧着牡蛎,单手控缰,向着行宫飞奔而去。坐在马上,白翛然能感觉到小雾人在帮助他一点点恢复体力,他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在经脉里流淌,力量也随着这股热流的运动而不断上涌。就好像他的五感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强,最明显的就是耳边的风声渐渐形成了一些模糊的话语,甚至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听力上时,周身的雾气也向耳朵流淌,以至于令那里的的粉雾颜色要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