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来了,”顾淮有些欢喜,语气上扬,“你一直说身体抱恙,师兄也不好去叨扰。不过几日,怎的这么客气了?”
洛云舟扯扯嘴角,语气愈发恭敬:“礼不可废。”
扶清剑尊心下不喜少年过分的疏离,但面上仍是不显,只是平淡地看着他。
“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那你说说,错在何处?”
洛云舟头更低了些,发遮住了脸,散落在前面,那截细白莹润的脖子大咧咧地暴露出来。
顾淮见着他这般模样,有些心疼,正欲替其辩解几句,少年先一步说了话。
“弟子不该带小师弟以身赴险。不该擅自前往妖族,更不该自以为是。”
不该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有多么重要,其实不过是个配角罢了。
负面的情绪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缠的他透不过气,越挣扎越是难以脱离。
“师弟!”顾淮忍不住喊了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扶清剑尊逆着光,脸被黑暗笼罩,看不清神情。
听着少年的回答,他搭下来的手轻微拢起来,一下一下敲击着。
轻启唇瓣:“还有呢。”
还有……洛云舟有些不解,还有什么错?
见其不答话,扶清剑尊的唇抿得更紧,冷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二人的气氛直降冰点。
顾淮站在一旁有些着急,还有的,自然是少年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做事着实欠考虑。
要是先前的三师弟,早已经向师父撒娇了,怎的现在反而不开窍了。
洛云舟自然也感受到了变化,垂下眸子盯着地面。
他知扶清剑尊这是生气了,但却不知为何会喃凮生气。
良久——
“顾淮,去将藤条拿来。”
“师父!”顾淮上前一步,有些担忧,“师弟身子骨弱,经不起罚。我愿替师弟受罚。”
“将藤条拿来。”扶清剑尊淡声重复了遍,但在场二人都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主意。
“……是。”
听见扶清剑尊说要用藤条,洛云舟紧紧攥住手心,心底的恐慌也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扶清剑尊惩罚弟子素来不留情面,若是被藤条抽下去,还不知能不能撑住。
想起上辈子受罚时的情境,少年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第19章 受罚
不消片刻,藤条便被顾淮拿了过来。
他将藤条递过去,还是没忍住喊了声“师父……”
扶清剑尊凌厉地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瞳孔满是威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淮也只好闭嘴,看着那只冰凉的大手将藤条接过去。
藤条上布满荆棘,这是扶雪峰专门用来惩罚弟子的,只会让修仙之人感到疼痛但不伤及根骨。
扶清剑尊起身走过去,手握住藤条的一端,清冷的嗓音在洛云舟身后响起:“跪下。”
少年深吸一口气,才刚跪下去一记藤鞭便落了下来。
“唔……”
瞬间,洛云舟被抽得倒在了地上,眼眶湿润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
疼……真的好疼啊……背上顿时火辣辣一片。
上一次吴渡打得那一掌还未好全,这一记正好抽在了那处。
像是在钉床上滚了一圈般的痛感,洛云舟呼吸短而急促。
扶清剑尊这一鞭运了灵力,疼痛可想而知。
少年挣扎着爬起来,还没喘口气又是一鞭——
伴随着皮肉绽开的声音,洛云舟又身体前倾着倒下去,以手肘撑地。
不过两鞭,冷汗便已经顺着额角流下来,后背的汗浸湿衣衫,带起鞭痕处又是一阵痛。
鲜血晕染开来。
随后又是几鞭,少年的唇被咬得泛白,手心也是指甲掐出来的血痕。
剧烈地疼痛让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恍惚间又听见扶清剑尊质问地话语。
“究竟错在何处。”
洛云舟咬住牙,泪水将视线模糊,一字一句道:“弟子不知。”
“……”
随着一道道藤条落下来,洛云舟后背的衣衫划出破烂的痕迹,布片粘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每动一下都是不小的折磨。
十五鞭下来,少年眼神涣散,仿佛刚刚被水浸湿过,疼痛让他没了气力再起身。
嘴角溢出血迹,顺着下颌滴落在地面上。
洛云舟倒在地上,背部的一些伤因着多次划过一处,已经有些深可见骨。
“师父!”顾淮上前将洛云舟护在身下,“师弟已经知错了,就饶了他吧。”
扶清剑尊面容清冷,收紧了手中的藤条,又松开,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林栀急匆匆赶过来,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少年倒在血泊之中,顾淮正轻柔地扶起他,送了一颗药丸置他的在嘴中。
待将丹药咽下去,洛云舟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才稍微好一些。
林栀心底的阴暗疯狂的生长,瞳孔划过一道红光,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抑制地握紧拳头,眼底的占有欲和心疼几近化为实质想将少年裹住,又暴虐地望了眼顾淮和高位上的扶清剑尊。
不......现在还不可以......师兄会生气的。
正当殿内几人陷入沉默之时,一道还略虚弱的声音从外边响起:“师父,师兄!”
林栀小跑着进来,看到受伤的洛云舟心疼又不解地开口:“这是怎么了?三师兄怎么会......”
“小师弟,你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就跑过来了?”
“我......我有些担心,所以就......”
扶清剑尊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没有理会这句话:“罢了。”
他展开两只传音纸鹤飞出去,“待其余人到了,我有话要说。”
约莫一刻钟,几个师兄弟一齐到了大殿。
剩下两人看到洛云舟的模样,心下皆是一惊,这罚得未免也太重了些。
他们看了看站在一旁担忧着少年的林栀,又望了望痛得神思恍惚的洛云舟。
虽说是三师弟将林栀置身于危险之中,可也不必拿藤条来......看来师父对小师弟确是上心到了极点。
几人心思各异,但皆不敢出声。
“再过两月,五百年一遇的上古秘境就要打开,方才其余宗派的长老递来请柬,你们五人一同前去。”
听见这话,大家都显得有些诧异,扶清剑尊从未让五人一同历练过,想来这个秘境并不简单。
而洛云舟耳朵和脑袋还是嗡嗡的,藤条带来的痛是不会因任何丹药而消缓的,这也是扶雪峰惩罚弟子的手段,让其永远记住这份疼痛。
他只听见什么“秘境”“一同”的字眼,可上一世并未有过什么上古秘境,莫不是重活一世起了连锁反应。
“顾淮,你扶着云舟下去,待他伤好领去思过崖。”
“师父,”林栀这时上前几步,“那时是我执意跟着师兄去了那儿才受伤的,这不是师兄的错。”
“小师弟你就是太善良了,”虞晨不满地开口,“若非是师兄带你过去,你又怎会受伤?还擅自去妖族,害大家担心。”
“他定是嫉妒你得了师父的宠爱,才......”虞晨小声嘀咕着,旁边的郁锦虽未答话,但显然他也认同了这番话。
林栀没理虞晨这个蠢货,还是看着扶清剑尊。
倒是一旁的洛云舟听见这话,轻微地扯扯嘴角。
看吧,不管如何,自己永远都充当着一个坏人的角色。
“此事不容有异,带下去。”
“......是。”
“大师兄,我来扶吧。”林栀又凑过去想接过满身是伤的少年,却被后者避开,两只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好吧。”林栀强撑起一个笑容,只得放下手,压下心中的酸意。
“小师弟,你先回去休息,我带云舟去疗伤。”
将几人打发出去,顾淮小心地拥住洛云舟,后者已经晕了过去,正准备出去,身后传来扶清剑尊的声音。
“你将这两瓶丹药给他。”
顾淮回身,这两瓶都是疗愈外伤的珍稀灵药,在库房中是没有记载入册的。
他复杂地看了眼冷情的扶清剑尊,终是接了过去。
*
洛云舟只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所谓的重生,所谓的重来,其实都是一场幻梦。
在醒来时,那种恍惚难受的感觉仍然残留在心中,久久无法挥去。
待回过神来,他却愈发觉得即便是重来一世,再怎么去避开,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
大家还是觉得他是那个自私善妒的洛云舟。
恐怕自己去妖族寻药材也会认为是别有用心。
只要有林栀在的地方,他就是那个陪衬。
少年苦笑一声,若是自己再强一些就好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离开这里了。
第20章 思过
少年环视了下四周,是自己的小院。身上的鞭伤也被人妥善处理过了,可一想起那时扶清剑尊冰冷的模样,一下一下落下来地藤鞭,就浑身颤栗。
上一世的他因着虞晨没少被罚过,每每他们做了错事便将一切推在他的身上,挨罚是常有的事。
可被藤条抽却还是第一次。
师父究竟是有多心疼林栀,才会用这般重的罚。
洛云舟垂下长睫,面颊苍白又脆弱,心底麻疼一片。
不知维持了多久这个姿势,外面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弟,你醒了吗?”是顾淮的声音。
“大师兄,你进来罢。”洛云舟收拾好情绪,淡声开口。
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看到少年后顾淮呼出一口气:“可算是醒了,这都昏睡两天了。”
“可还有哪里不适?”
少年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着他这副模样,顾淮也觉得有些胸闷。
他是看着洛云舟长大的,那时的云舟还是幼婴时便被扶清剑尊抱回山上,见着谁都咯咯得笑,毫不怕生。
再大些时便爱缠着师尊,撒起娇来也是惹着这些师兄弟怜爱,小少年就像是个粉糯糯的团子,谁见了不欢喜?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少年不再与他们撒娇,变得沉默阴郁,遇见事也只是闷着不说话,就连上次受罚也是一声不吭得紧咬住牙关,疼极了也只是轻微哼一声,看得人心绞痛。
要知道若是以前,少年不小心摔了一跤也能哼唧好久。
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淮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些事已经脱离了控制,正在往未知的方向发展。
“师尊只是气急了才罚的重了些,师弟你......你不要多想。”顾淮过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
听见这话,洛云舟勾起嘴角,眸光中带着讽刺,究竟是气急了还是为了别人,怕是大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二师兄他们呢?”
“你二师兄他们......”顾淮犹豫着开口,目光有些闪躲。
“可是在小师弟那里?”看着顾淮的面容,洛云舟心下了然。
是了,小师弟受了伤差点死掉,和自己这个做错事被罚的怎么能一样呢?
“郁锦他们昨日来过,只是那时你还未醒,这才去了小师弟那儿。”
“师兄不必解释。”洛云舟打断道。
早就该断绝这些念想的,又何必去希冀什么。早就该不在乎了。
看着少年脆弱的模样,顾淮第一次有些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惹得师弟不快。
二人心思各异,突然,一只扇着流光的纸鹤从窗前飞过来,是扶清剑尊传召洛云舟。
少年接过纸鹤,露出来的手腕已经瘦得仿佛能折断,白得又有些晃眼。
看着纸鹤上的字句,洛云舟起身准备过去,牵动着背上的伤,单薄的身形一颤。
顾淮赶忙上前扶住,语气有些呵责:“若是难受便不要强撑,我去与师尊禀明一声便是。”
可洛云舟只是摇摇头,拂开那双手,倔强地自己过去。
望着少年还有些摇晃的身形,顾淮落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其实二人都知晓,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不可能会回到过去。
那个娇软的少年不会再回来了。
*
待到了殿中,再次望见扶清剑尊时,洛云舟还是不由得有些发怵。
“过来。”扶清剑尊垂眸看着站在远处不动弹的少年,皱眉道。
随后他便发现少年的身体更僵硬了,但还是听话地走过来行礼。
“师尊。”
“伤,可还好些?”
“劳烦师尊挂心,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看。”
听见这话,洛云舟顿时抬起头,对上那双冰冷无欲的眼眸又低下去,闷闷开口:“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随后便不再有动作,这是无声的拒绝。
之后,大殿中便是长久的沉默。
“唉,”少年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下一秒一只大手便落在他的头顶,扶清剑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最不该的犯的错,是让我担心。”
这句话来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洛云舟知晓扶清剑尊说得是受罚之事。
他垂下眸,觉得有些鼻酸。
现在在去追究这些哪还有什么意义,将来师尊的注意力也只会放在林栀身上,上一世被注定的结局,这一世他不想再去经历了。
“云舟明白,是云舟愚钝了。师尊做事自有师尊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