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玖仪站在门外,觉得这话说的不大对劲,直接推门进去,“什么事?”
赵瑞熙仿佛没察觉到他进来,又是一声叹息,“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江玖仪道:“你文绉绉的在说些什么?”
“哟!”赵瑞熙一声惊叹,受宠若惊道:“这是哪阵风竟然把熙王妃给吹过来了。”
江玖仪突然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痒。
赵瑞熙哪能看不出江玖仪这是什么神色?挑着那双惑人的眼,勾着江玖仪向他走来,“请问爱妃想对我这个柔弱的王爷做什么呢?”
立时空气中像是燃了一把火,江玖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引诱了一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坐在赵瑞熙的怀里,唇舌之间像是在攻城略地般激烈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瑞熙当然很懂江玖仪,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就是最大的筹码。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的蛊毒未解,江玖仪年龄尚幼,真到了擦枪走火那一步对谁都不好。
思及此,赵瑞熙幽幽一声叹息,放过了江玖仪,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平复那点蠢蠢欲动。
可江玖仪这个小野兽显然意犹未尽,蹭来蹭去的胡作非为,大有扯着赵瑞熙再来一场鏖战的架势。
“赵瑞熙,你真没劲。”虽然江玖仪还想继续,但显然也知道赵瑞熙的身体肯定是不能继续的,只好分分地磨着他肩头发狠。
“待本王康复,待你满了十六,随你可好?”赵瑞熙的语调愈发温柔,怕是江玖仪要星星月亮都要捧到他跟前。
“不好。”江玖仪下意识反驳道:“大不了找别——”
“找什么?”
江玖仪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不找什么。”
但赵瑞熙只是温柔地抚着他的发丝,“没关系,爱妃尽管去找,找一个我便杀一个,找一对我便杀一双。谁分得了你的视线,那我只好让他再也看不到明天。”
若放在旁人身上此时大约是觉得胆寒的,可江玖仪神经大条,于情事上只凭直觉行动,哪里能理解得了赵瑞熙这番话背后隐秘而汹涌的爱意?
虽然他知道赵瑞熙绝对说到做到。
“放心。”江玖仪拍拍赵瑞熙的头,“你死之前,不找下家。”
“你的技术挺好,我很满意。”
赵瑞熙,“……”
江玖仪惊喜的发现赵瑞熙的发丝手感颇好,竟然还有些爱不释手,一下又一下地摸了起来。
赵瑞熙心中骤起暴戾被抚平,他拥着江玖仪,仿佛以自己的身躯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牢笼,眼神如同漆黑的深渊。
而江玖仪便是深渊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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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玖仪无意识的纵容换来的是赵瑞熙变本加厉的放肆,风之晏在为赵瑞熙施针的时候,瞧见二人拉着的手都觉得不忍直视。
“咳。”风之晏咳了一声,“考虑一下大夫的心情?”
赵瑞熙充耳不闻,“考虑一下病人的心情?”
风之晏,“……”
赵瑞熙“……嘶,你竟然公报私仇。”
风之晏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大夫心情不好。”
但是赵瑞熙也没说谎话,他体内的蛊毒确实会因为江玖仪的存在而平复,跟江玖仪在一起的时候,那股隐隐的清甜气息可以让他心中所有的暴戾心思消弭。
江玖仪就是他的药。
可惜江玖仪对这两个人的暗流涌动无从察觉,他正在看长生给他寻回来的志怪话本,里面讲了很多鬼怪的故事,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哪里顾得上赵瑞熙那点小情绪。
这日正好是文兰会举办的日子,不仅夏皇后和老太后去了,在文兰会的最末竟然连皇上也去了。
有好几个官家儿女都被孟庆帝点到了。
江玖宁明白一如皇宫深似海的道理,现在江玖仪已经去了熙王府,她没道理再掺和进皇家的事情里去给江玖仪和赵瑞熙添麻烦。
但孟庆皇偏生点到了她。
“江爱卿的女儿何在?”
“臣女江玖宁拜见陛下。”江玖宁垂头柔声道,“陛下万安。”
孟庆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慨叹一声,“一晃多年,当年你刚出生时你父亲还曾带你进宫,现在都这么大了。”
江玖宁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在这种地方出风头几乎等于堵死了自己未来的路,她还想走出西都,去见一见大荣的山水,那正金宫就是一坐牢,她才不要进去。
“吕爱卿儿女何在?”
人群里也传来吕文晴的声音,她和江玖宁站在一处,迎着众多女眷公子的视线,任他们打量。
但点出来以后,孟庆帝有什么都不说,又接着点了几个姑娘,然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福林公公递了些赏赐,便再也不管。
转而对夏皇后道:“这江家的小女儿年岁小,熙儿身子又弱,不如找个知冷知热的替他开枝散叶。”
夏皇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唇角,垂眼笑道:“听皇上的。”
第七十章 解毒 04
可回了凤仪宫,夏皇后便气得直接扯了手中的帕子。
随口道:“拿出去毁了。”
夏皇后大口喘息,许久才平复下来,可情绪刚刚平静没多久,眼泪便落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滚落。
“苏姐姐……”
良久她擦干净眼泪,唤来她的大公公周福海,“周公公,帮我去查查今日那几个姑娘的家世背景。”
“娘娘,老奴有一句话想对您说,人得往前看。”
夏皇后平静的笑了,“但也要对得起过去。”
“是老奴僭越了。老奴这就去查。”
夏皇后叹息一声,窗外已经能看到萌萌绿意,有燕雀在廊檐下飞过,凤仪宫的宫女们正各司其职的在整理院子里的盆景,而她仿佛看到有人站在石桌边朝她笑。
“锦云,来陪我下棋。”
不知是谁一身红衣似火似霞躺在树杈上不屑一顾道:“两个臭棋篓子有什么好比的?”
而有水一样温柔的人端了水果点心而来,“来吃点东西。”
但这只是幻觉,夏皇后知道,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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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兰会后不久,赵瑞熙的解毒便到了最后关头。
他的身体快速消瘦下去,两颊都凹了下去,即便有江玖仪的血,也没办法补上赵瑞熙急速衰败的身体。
风之晏说,这是因为他体内的蛊虫要撑不下去了,过去的七年里赵瑞熙一直都被蛊毒折磨,而年前的毒杀更是让他本就破败的身体雪上加霜。所以蛊虫撑不下去以后他的身体也会随之变弱,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彻底将蛊虫引出来杀死。
至于之后——赵瑞熙只能找天材地宝来补一补身体的亏空。
是好是坏,兴许别人不敢保证,但风之晏敢以他神医的名声做担保,保证赵瑞熙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岁都不止!
这日,熙王府全府上下严阵以待,今天便是拔除赵瑞熙蛊毒的最后一日。
长生带了熙王府和风家堡的暗卫将整个王府团团围住,大有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过的架势。
江玖仪不肯走,执意要待在房间里,甚至做好了随时放血的准备。
赵瑞熙此时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被风之晏插满了银针,随着风之晏不断将银针落下,江玖仪清晰地看到赵瑞熙皮肤下有一团血红的暗纹浮现。
这团暗纹被风之晏逼得左支右绌,上下逃窜无路,最后停在了赵瑞熙的胸口处。
赵瑞熙的神色愈发痛苦,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变得涨红,青筋从脖颈爬上面颊。
蛊虫此时就停在赵瑞熙的檀中穴,风之晏不敢下针,这是一处死穴,稍有不慎便会断命。
江玖仪当然懂风之晏的犹豫,毕竟他在杀人的时候也会照着檀中穴而去,可现在蛊虫停在那里,这就是在要赵瑞熙的命,他立时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往赵瑞熙口中送。
躁动的蛊虫又开始活动,即便赵瑞熙此时意识不清,但他仍有意的将血含在嘴里。
江玖仪的血对蛊虫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是继续留在这将死之人的体内,还是冲出去饱餐一顿?
只听“呕”的一声,赵瑞熙吐出一团腥臭的红肉,而这东西竟然还不死心,朝着江玖仪便去。
风之晏手快眼快地施针稳住赵瑞熙的情况,又将这蛊虫钉在瓷盅里。
这蛊虫显然在江玖仪的血里活得滋润极了,一截小指大小,但即便被钉在瓷盅里还耀武扬威的样子哪像是个子蛊,简直比蛊王还神气。
江玖仪在这东西身上闻到了一股异香,仿佛他的身体在告诉他这是什么天材地宝大补药材。
随着他靠近蛊虫,方才还神气得不得了的家伙竟然开始瑟缩起来,好像在惧怕什么。
风之晏刚一回头就瞧见那霸道至极的同命蛊现在正缩在瓷盅里瑟瑟发抖,而江玖仪一副瞧见了美味的模样。
“你要做什么?”
“这蛊虫不能死,虽然他现在离了赵瑞熙的身体,但还没彻底切断和母蛊之间的联系,它如果死了,赵瑞熙也性命堪忧!”
可江玖仪仿若未闻,只是专心盯着这蛊虫,眼神里竟然还透出些渴望,“把它给我。”
“你要它无用,这只受母蛊的控制。”
江玖仪瞥了一眼,赵瑞熙状况现下依然稳定,他干脆地扯开自己掌心的伤口,将血直接滴到蛊虫身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蛊虫竟然将江玖仪的血尽数吸收,很快腥臭的味道消失,竟然开始转变为一阵奇异的香气。
而蛊虫的身体竟然开始变得透明,红色的表皮下竟然还透出点金色。
“你——”风之晏是个见识过苗疆手段的人,此时看到这样的场景哪里还能不明白江玖仪并非寻常药人,这分明是苗疆百年都难得一见的蛊人!
血是大补之物,不说解百毒也可削减个十之八九,再凶险的毒药都能保下命来。更是万蛊之王,若是以血饲蛊,无须什么牺牲便能炼成蛊王。
方才还嚣张的蛊虫现在蜷在江玖仪掌心,老老实实地蹭着他掌心的伤口,一副想进去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赵瑞熙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他在还没思考清楚之时下意识的行动。
潜意识里,他知道这蛊虫对他无害,兴许还会成为他今后的助力。
“这只子蛊现在已经有能力反噬母蛊,因为你的血它也不会再影响到赵瑞熙。你可以收了它,若是它真的全身变为金色,那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蛊王诞生。”
听着风之晏的话,江玖仪将手掌送至眼前,“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你可以用它来炼制驯化别的蛊虫。”
“然后呢?”
然后——蛊虫现在也多用作下毒害人,再加上这门手艺一直留在苗疆,从不外传,中原人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
风之晏也不过是因为要去西南寻药,同苗疆的几个部族有些交情所以才知晓这些事情。
他的神色愈发凝重,“江玖仪,你确定你的母亲是梅夫人,父亲是江炳余吗?”
虽然从江玖仪记事起便长在江府后院,可那日在青竹会上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让他觉得无论是梅夫人还是江阁老的态度都有蹊跷。
他抬头,一字一句道:“我不确定。”
第七十一章 解毒 05
“苗疆蛊人是圣教一族才能够养出来的,你——兴许不是江家的人,苗疆圣教素不与外族通婚,你的身世应当另有来处。”
风之晏在说的时候用词很谨慎,生怕哪一句伤到了少年。
可对于江玖仪来说,身世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曾经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命和手里的钱,现在他在这偌大的熙王府里有了那么点归属感,这些额外的亲缘关系,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在得知掌心里的这个小东西不会危害到自己的时候,江玖仪就随它去了。
他的身体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与蛊虫相处,被他的血淬炼过后的同命蛊从伤口进入身体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一处,也没有兴风作浪。
甚至江玖仪觉得因为失血而导致的身体无力感都因为蛊虫入体而快速消退。
掌心被反反复复割裂的伤口以相当惊人的速度愈合,江玖仪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没事,你去照顾赵瑞熙。”
江玖仪的血虽然不能说是灵丹妙药,但显然快速让赵瑞熙恢复过来,再加上他将同命蛊炼制成功,蛊虫已经不会再影响赵瑞熙的身体了。
现在看着虚弱也只是因为缠绵病榻造成的,身体的底子还在,只要好好调理,做一个健康人,恢复原来的功力也不是问题。
第二日,赵瑞熙终于醒了,他醒来的时候江玖仪刚刚在前院练完功,正准备回卧房洗漱然后去吃早饭,没想到一进门竟然看到赵瑞熙坐了起来。
“醒了?”江玖仪也不吃惊,算算时间,风之晏也说他该醒了。
赵瑞熙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身体里的蛊虫被拔除,余毒被清走,连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江玖仪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少年仿佛携着一身霞光,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早春的风已经不再寒凉,隐隐还透着湿润的味道。
“下雨了?”赵瑞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