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等一下!”
他疑惑地转身,看向这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老道士:“何事?”
“你不是这家的孩子!”老道士说得很肯定。
九一点头,不明所以。
“你本来不属于这里。”老道士摸摸自己的胡子,九一却被他突然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你回不去了。”老道士说出自己的第三个结论,九一心中竟然有种松一口气的错觉,事到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成了他的归处,从漂泊无依到现在有家可回。
九一拱手道:“多谢。”
老道士盯着他的背影,摸摸胡子,“一处因一处果,缘起今生,缘结他世。”
说着他抛了一个小银匣子出来,“小丫头,接好了!”
而接住这个小匣子的人赫然是南朵,花蝴蝶一样的裙摆在空中翩飞,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多谢了!”
风吹过,人影也消失不见。
若是九一在,他就会发现,那个银色的小匣子俨然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从苗寨偷出来的那一个。
当然,这都是千百年之后的后话,而现在——西都城里流言四起。
人们皆说熙王爷与江府不合,特意找了个跟熙王妃长相如出一辙的少年人来膈应江府,还让那少年去江府登门拜访结果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不过两年多的时间,人虽然健忘但也不至于忘得干净彻底,曾经熙王爷和熙王妃伉俪情深恩爱不移,如今冒出来个男人随侍左右算怎么一回事?
吕文晴便是第一个上门讨说法的人,她跟江玖仪算不得交情匪浅,但这个人也算对她的脾气,如今赵瑞熙招男宠,还跟江玖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不是折辱是什么?
熙王府的下人拦都拦不住,一大清早吕文晴就长驱直入气势汹汹地冲进熙王府。
“出来!”
正在院子里练武的九一被声音惊得一愣。
晨光中,少年人一身雪青色的短打,挺拔得像是山尖上的雪松。
“你——”
九一皱眉,“何事?”
“你是谁?”
他和吕文晴不熟,但之前有过接触,江玖仪的身份确实不应该活着,这样现在的皇上对江府的拉拢和安抚才能顺理成章,赵瑞熙擅自出琉阳封地的行为才能名正言顺。
吕文晴也不是愚蠢的人,九一收势将刀放在一旁思忖该如何说这件事,吕文晴却率先开口了。
“你不许对不起江玖仪!”
九一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搞蒙了,就听吕文晴接着道,声音甚至都带了哭腔:“你陪我眼泪!”
原来——在那日正金宫敬容阁大火之后,吕文晴也曾到熙王府吊唁,也曾真情实感的因为江玖仪的离世而悲伤。
这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子,九一忍不住柔和了神色,“陪你去吃饭可好?”
吕文晴破涕为笑,“我要去香林客吃最贵的!”
西都已经重建,被赵瑞琪人马破坏得七七八八的城中街道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香林客重新开张宴客,春雨楼再次红袖招展。
她的小姑姑将春雨楼盘了下来,现在成了她个人的乐坊,云家还没落魄时云绍觉便以一手惊为天人的琵琶而名冠西都城,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也给这些早就没了去处的姑娘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九一和吕文晴坐在香林客临街的包间里,这里正好能遥望春雨楼门前的街道,瞧见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去然后又灰溜溜走出来的任云良。
任云良在赵瑞懿带兵攻城时立了大功,如今捡了京城警备司的职务,统领西都、京畿城防,一时之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有不少人官员想要攀附,意图跟任家结亲。
任风奇是有老婆孩子了,可任云良现在还单着,虽说过去的名头花了些,可到底也没出过大错,说亲的媒婆几乎要踏破任家的大门,吓得任云良整日在春雨楼住着。
先前也说春雨楼从原来的青楼改为如今的乐坊,还有一个剽悍的女教头坐镇,想要造次的人都被扔了出来,有权有势又如何?春雨楼背后站着的可不仅仅是几个官员权贵那样简单。
九一和吕文晴扒着窗台看热闹,瞧见云绍觉穿着一袭烟蓝色的纱裙,整个人如烟似幻般轻盈迷离,靠在阑槛上对着任云良笑,模样好似在笑他怎么又来了。
吕文晴不知这背后牵扯的弯弯绕,慨叹一声,“也不知这任云良是不是看上人家春雨乐坊的女教头了,天天上朝都没来这边积极。”
九一不说话,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之前被下药还差点非礼他的任云良现在竟然想追他小姑姑,想想以后要叫这个人小姑父他就浑身不自在。
云绍觉大仇得报,现在云家平反,还被赵瑞懿追封了康定国公一等侯的称号,给了不少赏赐下来,云绍觉不想继续背着忠臣的枷锁,他自己又是个自由惯了的,算来算去这些赏赐全都追到了茹儿身上,还给她加封了一个郡主。
只有在封赏那天他以云之仪的身份出现了一次,带着茹儿去接旨,领完圣旨的第二天,茹儿就跟着南朵不知天南海北去了哪里,而他继续以护卫九一的身份留在熙王府。
见过云之仪的人很少,见到的也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于是这个康定国公府就成了后世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等国公家族,不见传人但一直都有这样一个家族存在,也冒出来不少沽名钓誉之徒假冒康定国公府的名头,但每当大荣朝遭逢危机,也总会有康定国公府的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这个甚少见到传人的一等大公就这样一直伴随大荣朝直至结束,甚至被后世朝代追封供奉,是无数文人武将入仕从官的最终梦想。
赵瑞熙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回来的。
北疆早就下过大雪,而西都的雪却一直推到了腊月才将将落下。
捷报早就传回西都,城中一片喜气,纷飞的雪花中沿街的百姓挂上了喜庆的红花欢迎英雄凯旋。
九一那日早早便起来,让春桃找出康定国公的礼服跟着赵瑞懿一起站在城楼上等候赵瑞熙归来。
远远已经能望到绵延的队伍,旌旗在风中飘扬,马蹄声和兵甲的摩擦声阵阵,一声又一声地传入耳中。
赵瑞熙于任风奇并驾齐驱,可他眼中只看到了赵瑞熙一人。
身上穿着繁复而厚重的礼服,他踮起脚想要将人影映入眼中刻在心底,他看到赵瑞熙抬头冲他微笑。
世人万千,而他只求其一……
The End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番外
人们总说当一切接近尾声的时候是幸福的开始,是美好故事的开端,但事实上当一切尘埃落定,留给九一和赵瑞熙二人的是新一轮的鸡飞狗跳。
这第一件事就是寡王赵瑞熙被逼婚,第二件事就是在庆功宴上难得露脸的康定国公云之仪也要被逼婚,第三件事便是现在当皇帝的赵瑞懿也在被朝臣逼婚。
赵瑞熙在被逼婚的时候还有脸举杯邀明月,说自己思念妻子不忍再续,鬼话连篇地将上门说亲的媒人哄得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九一仗着自己在云之仪的身份之外还是赵瑞熙的贴身护卫整日圣龙见首不见尾,猫在熙王府上过得好不惬意。
但赵瑞懿就没他们这么好命了,一直都是光棍也不好意思拉人家别的姑娘扯虎皮做大旗推脱,又因为在宫里根本就逃不掉朝臣和他母后以及后宫一种太妃们的围追堵截。
自丘兹关征讨可都真回来后,赵瑞熙就在西都开始过起自己的悠闲日子,整日里喝茶逗鸟和九一过着自己的二人世界好不自在,可偏偏今天自一大早开始熙王府就被搅得不得安宁。
九一今天不在,去了江府,江玖宁打算今日跟着南朵去走南闯北闯荡江湖,他去送行,又说江阁老不想看见他这个让人不省心的,所以就自己去了。
赵瑞熙不知可否,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没意见,让九一自己去,他躺在花园里的躺椅上享受冬日的暖阳。
“四哥!”
赵瑞熙当自己听不到,扯着毯子蒙头。
“四哥!”
他一动不动地装作自己已经睡死过去。
“四哥!”
现在赵瑞懿已经开始摇他的手臂,想装死也难了。
“什么事什么事!”他坐起身,顺手抄起一卷书来就敲在当朝皇帝的头上。
赵瑞懿也不气恼,眨着一双大眼像是讨饶的狗狗,“四哥四哥,救救我!吕尚书夏首辅他们又在催我成亲立后充盈后宫,我实在躲不过了!你让我藏一藏!”
赵瑞熙的态度冷淡,“为什么要在我这里藏?夏首辅和吕尚书都清楚你的脾性,定然直奔熙王府,你躲我这里来,何苦呢?”
赵瑞懿清清嗓子,坐在边上,“四哥,我就歇一会儿……”
赵瑞熙难得温情地拍拍他五弟的手,“进去喝杯茶?”
可这温情还没持续一会儿,就听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问道:“小四嫂呢?他不在?去江府了?”
赵瑞熙不动了,站在原地双手抄袖瞧着赵瑞懿,大荣天子突然站起来,“四哥你看我作甚!我就是随便问问!”
“哦。”赵瑞熙应了一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笑道:“怪不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让我帮你撮合跟江玖宁之间的关系,要我做什么?”
瞬间,赵瑞懿的脸全红了。
磕磕绊绊地说道:“四、四哥你瞎说什么呢!”
赵瑞熙,“你先把你快咧到耳根子的嘴角给我收回来再说。”
赵瑞懿立马站正,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哥,帮帮我!”
虽然赵瑞熙面上嫌弃,可到底这是他弟弟,而且自己这个弟弟都已经过了二十竟然还没有成亲,早些年他总说自己没这个心思,现在看来根本是心思太深,不到十拿九稳绝不会轻易行动。
“认真的?”
赵瑞懿用力点头。
“有多认真?”
“只想她做我的皇后。”
赵瑞熙没说话,瞅了瞅外面的日头,慢悠悠道:“天色晚了,本王要去接本王的王妃,不知皇上可愿屈尊降贵与臣同行去一趟江府?”
“朕与兄长自幼情深!自是不能推辞!愿陪兄长前往!”
好吧,装腔作势这一套算是被这兄弟俩拿捏到位了。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挂着,现在连晌午都没过,连午饭都还没吃这两个人就睁眼说瞎话说天色晚了,简直没眼看。
江府今日闭门谢客,想着好好送一送自己的女儿,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来两个这样尊贵的不速之客。
江府的门童在通传时口条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清楚。
皇上微服私访是个大事,既要瞒住还不能怠慢,江炳余当机立断就带着一家老小到前厅接驾,还没来得及行礼,赵瑞懿就先一步扶住他,“江阁老,如今您已告老,这便不是君臣,您是朕的长辈。”
九一愣愣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赵瑞熙,眨了眨眼,明明早上还一肚子牢骚不愿意跟自己一起来的赵瑞熙竟然现在冒出来,还带着赵瑞懿一起来,他扬扬下巴,用眼神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瑞熙的眼神点了点自己身侧的赵瑞懿,把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都推到赵瑞懿头上。
九一也不傻,他早前就知道赵瑞懿对江玖宁有过好感,但没想到两年多的时间过去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他的眼神落到江玖宁身上,赵瑞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
九一在心中暗自哇了一声,往赵瑞熙边上靠了靠,颇有点要看戏的架势。
赵瑞懿虽然还是那个傻小子,但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练了个十成十,哄得江炳余那真是喜笑颜开。
然后这两个突然到来的人就这样上了江家的饭桌,席间江翀林没少朝赵瑞懿扔眼刀,同样是男人,他怎么会不明白赵瑞懿现在心里有什么幺蛾子?
“咳,宁儿,赶紧用饭,不然等下天色晚了上路不安全。”
南朵正准备发表一下自己武力高强不用担心的言论,就被江翀林一个丸子堵上了嘴,差点呛到她气嗓里去。
江夫人赶紧给南朵递了杯水,责备她的儿子没眼力,“急什么,大不了就明日再走。”
“娘!”江翀林高呼一声,又不好直接点明赵瑞懿的小算盘。
只见赵瑞懿抬手举杯,“不知江小姐准备去往哪里?”
自赵瑞懿出现江玖宁的神情就有些恍惚,眼下他问话,江玖宁还愣了愣,“先去北疆看看雪,再去南国看看花,大荣疆土辽阔,何处不是风光?”
“好一个何处不是风光!”赵瑞懿叹道:“可惜我要留在这西都城里,怕是瞧不见了。”
不等江玖宁说话,他又说道:“不若你写信吧,也好告诉我这大荣各地的风土人情究竟是何种模样,朕就给你一道微服私访暗中巡查的谕旨,你替朕去看看如今的大荣可还有人鱼肉百姓,可还有人贪赃枉法!”
说着就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圣旨甚至还带了一块令牌。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既然你要去看,便好好看一看。”
“臣,接旨!”
……
后来,在江玖宁走遍大江南北的第三年,在江南的小镇上,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她突然见到一个人,然后结束了自己的游历。
成为大荣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后,其功绩之卓著彪炳史册,后世史称文贤宁德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