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礼笑了一声:“说起来玩物,放眼整个大齐,只有扬荆有一个望月港和通羌往来,海外面的稀奇玩意儿也不少,在扬荆待着的,必然什么都见过了。”
萧轻霂说:“说起扬荆,饶帅过些日子就要回朝了,又不知道要带些什么稀奇东西回来。”
钱礼说:“豫王殿下与饶帅也是表亲,怎么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萧源笙和太子萧利从皆是戚贵妃所出,只是豫王资质平庸,官家不重视他,娘家人对他也不如对太子上心。
萧源笙又喝了一盅酒,说:“听说了,只是思幸到底是将,总要避嫌。”
萧轻霂眼尾上挑,露出晦暗的笑意,说:“说的也是,不过珮琅,你也要多去戚娘娘宫里走动走动,别叫人说你失了孝心。”
萧源笙撂了酒杯,眉头紧锁,说:“太子陪着,哪里用得上我去表孝心。”
“殿下,”说话人像是个书生,语气温吞,“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面西洋镜,比我们的铜镜亮得多,殿下得空给贵妃娘娘拿去,她定会喜欢的。”
萧源笙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找补道:“多亏你提醒我,那镜子收在里面,成天看不见,总是想不起来。”
萧轻霂起先没有看见这人,这书生一直伺候在一边,甚少说话,衣着都不显眼,看着也面生。
钱礼倒是替他问了:“豫王殿下身边还养书生?是幕僚?”
那书生俯身见礼,说:“小人只是给殿下研墨陪侍,哪里算是幕僚。”
萧源笙抬手叫他起身,说:“这是贺寄,读书人,文章写得好,就留在身边了。”
钱礼说:“文章写得好怎么不去考个功名?”
贺寄回话道:“回世子,小人来郢皋就是为了进国子监念书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不能再去考试了,是豫王殿下不嫌弃,小人才得以有个安身之所。”
萧轻霂瞧见他颈侧一道青印,说:“脖子上是什么?”
贺寄神色坦然,说:“在相公堂子叫人烙上的。”
萧源笙挥挥手:“你先出去。”
贺寄出去后,钱礼又说:“原来是个倌儿?五殿下喜欢这样的?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萧源笙说:“世子不要瞎说,贺寄是个命不好的,本王跟他有缘,便收下了。”
萧轻霂笑:“是有些读书人的风骨——让人卖进去的?”
萧源笙摇摇头:“他不肯说,瞧见的时候快叫人打死了。”
钱礼调笑道:“五殿下是个善心的,钱礼敬殿下一杯。”
萧源笙笑了笑:“世子惯会取笑人。”
月色渐沉,眼看已经逼近子时,萧轻霂正要告辞,突然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附在姚林耳边说了几句话。
姚林猛地站起身,怀里的猫吓得喵呜一声跳了下去。
姚林拱手道:“殿下,世子,几位大人,家里有点事,先走一步,请各位恕罪。”
萧轻霂说:“姚公子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姚林面目中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快意,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家里养的一只大猫叫人杀了,但这只大猫我格外喜爱,实在心痛,刚刚底下的人来报,说凶手抓到了,这才急着回去看看。”
“大猫?”萧轻霂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说,“那快去吧,别叫凶手再逃了。”
萧轻霂退了席,坐上马车时吩咐:“去笑白里。”
笑白里在娄风里的南边,姚林的宅子就在那里。
雁竹驾着车,问:“殿下是想到什么了?”
萧轻霂怀里抱着被姚林落下的那只黑猫,那猫很乖顺,在他手底下轻轻打着呼噜。
萧轻霂垂眸瞧着黑猫,笑说:“要瞧了才能知道。”
姚府灯火通明,兴冲冲赶回来的姚林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仲寻音,一腔兴奋化成了一肚子火气。
姚林一脚踹在旁边的人腿上,说:“姚福,你再跟我说一遍,是他杀了傲英?”
姚福吓得一哆嗦,完全没了当初在赌场上的嚣张劲,点头哈腰地说:“公子,真是他,小人亲眼所见。”
姚林哈了一声:“就他?人模狗样的小白脸能杀得了傲英?”
仲寻音白了他一眼。
姚林抬脚就踹,仲寻音一翻滚,躲开了这一脚,横躺着的时候突然想,是不是不能躲来着?“
姚林气得四处梭巡趁手的东西,仲寻音说:“你要是不信,再找一头狮子,我杀给你看。”
姚福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说找就找……”
“再杀一次?”姚林瞪着他,“你倒是挺自信的?”
仲寻音哼了一声。
姚林脸上的肉颤了颤,说:“没有狮子,有别的,你真能杀得了,本公子不仅不怪罪你,还赏你。”
仲寻音说:“少来,上次也这么说,然后我就被绑成了这样。”
姚林又踹了一脚姚福:“给人松绑——下人愚笨,但本公子说话算数。”
仲寻音侧过头让人解绳子,眼神落在了屋顶的瓦缝中。
路千棠一身黑衣蹲在屋顶上,突然一只手从他后方伸了过来,路千棠呼吸一滞,抬手就挡,那人说:“小贼。”
路千棠一愣,被人抓着手腕拽了过去。
萧轻霂几乎把他揽在怀里,轻声说:“又来做梁上君子了?”
路千棠看了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萧轻霂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来送姚公子的猫,却让我逮到了另一只。”
路千棠扯下他的手:“殿下自重,松手。”
萧轻霂点了点他的嘴唇:“嘘。”
底下走过一队巡查的侍卫,路千棠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萧轻霂盯着他裸露的后颈,想起贺寄脖子上的青印,情不自禁想着,这样的脖颈要是打上烙印,一定更好看。
萧轻霂的喉结动了动。
路千棠感觉到他的视线,把衣领往上扯了扯。
萧轻霂猝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张口咬在他的侧颈上。
第16章 逮捕
路千棠下意识地屈颈,立刻提肘去撞他,这一下力道不轻,萧轻霂闷哼了一声,别住他的手又狠狠咬了一口,路千棠不敢大动作,怕招来附近的侍卫,下巴也被他钳住,只觉得颈侧又疼又麻,被捂着嘴喘不上气,鼻息都重了起来。
萧轻霂唇齿间都是铁锈味,满意地看了看那个渗血的牙印,还要伸手去摸,路千棠侧身躲开,正瞧见萧轻霂嘴唇上沾着他的血,瑾王殿下本就生了一张冷白如玉的脸,在幽暗的月光下称得真是——像个妖精。
路千棠别开脸,伸手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总觉得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雅的药香,心里更加烦躁,语气不善:“殿下真轻浮。”
萧轻霂突然抓住他的手,把沾血的指尖按在路千棠的嘴唇上,说:“疼不疼?”
路千棠一阵胸闷气短,挥开他的手:“我不敢疼。”
萧轻霂轻笑:“遮好,不然更说不清了。”
路千棠往下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房顶到地面的距离,想着能不能一下把他摔死。
萧轻霂看他下颌线都崩得很紧,忍了又忍才没说些让人挂不住脸的话,语气亲昵:“继续办你的案,本王等着你的投诚礼呢。”
路千棠捂着侧颈往后退了退,冷眼瞥他:“投诚礼可不包括我,殿下为何咬我?”
萧轻霂啧了一声:“不知道,你运气好吧。”
路千棠:“……”
失手把他推下去,头朝下的几率大不大?
姚林的后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茂盛的竹林里藏着大大小小的铁笼子,若不是亲自从前厅走过来,都要以为是进了山林间。
仲寻音记着路千棠的嘱托,显得很惊奇,问:“郢皋也有这么多豺狼虎豹?”
姚林哼了一声:“还没有本公子弄不到的东西。”
仲寻音说:“死了的狮子能吃吗?”
姚林:“……”
姚林说:“你刚刚说什么?”
仲寻音说:“我没吃过狮子肉,什么味的?”
姚林看了看姚福,说:“这,你弄了个傻子回来?”
仲寻音眼神乱飘,似乎真在看哪个弄死了比较好吃。
姚福喝他:“傲英是我们公子的宝贝,你杀了傲英,公子不计较是我们公子大度,你、你还说什么吃不吃的!”
仲寻音哦了一声:“那是不是还要给你家宝贝立个碑啊?碑我会做,看公子是个有钱人,就多给点吧。”
姚林没理他,回头说:“傲英带回来了吗?”
姚福说:“回来了回来了,好生安置着了。”
姚林点点头,对仲寻音说:“你要是能让本公子满意,狮子肉给你尝也无妨。”
仲寻音点点头,说:“多给点钱。”
姚福怒道:“得寸进尺你还!”
姚林摆摆手:“都行。”
仲寻音看了看,说:“太晚了,公子想看也得明天,野兽和人都要休息的,况且——”
仲寻音有些嫌弃地看了一圈,说:“笼子里养大的,本来就残废,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姚福说:“让你打你就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仲寻音看看他:“跟你说话了吗?你这人才是废话好多啊,你给我钱吗?你给的起吗?”
姚福气极:“你!”
“行了!”姚林也有些疲了,说,“给他弄个地方睡觉。”
姚林阴恻恻地看他一眼:“是死是活,也不急在一时。”
将近寅时,路千棠在笑白里深处的枫树林等到了仲寻音。
仲寻音打着哈欠,说:“大半夜的,要加钱。”
路千棠说:“那狮子的尸体在哪?”
仲寻音说:“在后院,我都看过了,放心,一找一个准。”
仲寻音突然探头过来:“你这脖子怎么了?”
路千棠脸色难看地拉了拉衣领,敷衍道:“没什么,遇到妖怪了。”
仲寻音眼睛放光:“那我给你画个辟邪符,算便宜点给你。”
路千棠嗤笑:“你怎么什么都会。”
仲寻音在身上掏来掏去,掏出半截枯瘦的桃树枝,说:“是什么妖怪,我给你算算。”
路千棠把他手里乱晃的桃树枝推开:“你怎么还搞江湖骗子那一套啊。”
仲寻音痛心地看着他:“怎么这么说话呢?都说给你便宜点了。”
路千棠摆摆手,转身就走:“少来。”
仲寻音锲而不舍,眼神粘在他脖子上:“看这牙印,还挺齐。”
路千棠捂住了脖子,回过头说:“大师,给我画个符,我现在就把钱给你。”
仲寻音说:“那你得跟我说是什么妖怪,对症下药。”
路千棠正想说你不是会算吗,突然想起来那张脸,脱口而出:“美人蛇。”
仲寻音手顿了顿,说:“有多美?”
路千棠没理他。
仲寻音说:“我也想看看。”
路千棠不耐烦:“你能不能好好做神棍。”
仲寻音说:“我给你画一个招妖符,让我也看看。”
路千棠:“……”
路千棠说:“他咬人。”
第二天一大早,姚林还没发现仲寻音不见了,京西营的人已经上门了。
姚林知道迟早会被查出来,待他们说明来意后,便让侍卫守着门死活不让进,一说就让他们去请官家的旨,连家奴都趾高气扬的,掂不清自己是谁了。
路千棠换了官服,来到姚府时两边还在僵持,冯善也不敢随便跟姚家的人硬碰硬,瞧见路千棠过来,问他:“请到上头的旨了吗?这些人不让进。”
路千棠摸了摸佩刀,说:“直接闯,你看他们拿官家当回事吗?”
冯善立刻抬脚把一旁的家奴踹开了:“老子忍你们半天了!”
那些家奴顿时吓得都往后躲,里头的侍卫一窝蜂地涌上来要堵门,但府里养的兵哪能跟京西营的比,没几下就溃不成军。
路千棠带人一路闯进了大厅,姚林还好生生地端坐在上座,悠闲地喝着茶,瞧见他们进来,状似惊讶:“几位这是干什么?什么时候郢皋是京西营的痞子当家了?”
路千棠把搜查文书一抖,说:“冒犯了,这是程焦指挥使亲自批下来的搜查文书,我们奉旨办案,请姚公子莫怪——搜。”
守在厅堂的侍卫们横刀拦住,阻止他们往里走,姚林缓步走上前来,说:“都别急,搜查文书是吧,我瞧瞧。”
路千棠捏着纸张让他看,姚林却突然伸手抢了文书,两下把东西撕了粉碎,狠狠啐了一口:“狗屁文书!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的地盘你都敢查,有本事拿官家的圣旨来,没有就滚!”
路千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毁坏搜查文书,我记下了——公子要是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我们查,如此多番阻挠,没罪也要有罪了。”
姚林面目扭曲,抬手要拽路千棠的衣领,路千棠用刀鞘挡开了他的手,说:“都愣着干什么,搜!”
“我看谁敢!”
路千棠笑笑:“公子不是知道吗?京西营出来的都是兵痞子,不吃大家大业的那一套。”
那些个侍卫根本拦不住,冯善直接带人闯进了后院,仲寻音幽幽地从门外走进来,说:“开锁也要加钱。”
姚林大怒,指着仲寻音,手都在抖:“你!你!”
仲寻音跟他拱手:“不好意思,路大人给的钱多。”
片刻后薛纹出来报:“大人,那狮子找到了,里头还有各种猛兽,不下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