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的时间越长,空气越发闷热,南风靖没法子,只好摇了摇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先离开井底换换气。
一路攀爬,上井比下井时可要困难得多,南风靖下井时没有察觉,这时才发现,他沿路攀上的井壁,竟是光滑异常,甚至连半点青苔都没有长。
阴暗潮湿环境,井壁为何连一丝青苔都没有?
南风靖生了疑,大嚷一声‘停’,让拉绳索的士兵们停止动作。
“发生何事?”
嬴启弘在井口处,俯身大声问道。
“这里很奇怪。”南风靖应了一声,手覆在那光滑的井壁上,又把火折子点上,看周围附近的墙体,果然,只有这一侧的墙壁的表面是光滑的!
发现蹊跷,南风靖感觉到处敲打井壁,发现里头有轻微的回音传出来。
南风靖屏息细听,再次敲响井壁。
‘噹——’
有声音!
墙壁里头是空的!
南风靖瞪圆了眼,摇了数下绳索,待爬出井后,马上告诉嬴启弘自己的发现,又找来工具,与士兵们分绑三路,再次跳进井里。
一个时辰后,井壁被凿开了,果然是空的!
墙壁里并没有亮光,漆黑的一片,南风靖拿来火折子,往里头一照,元小延就正正躺在里头!
“蠢蛋!”
南风靖一看见元小延那张发青发胀,双目紧闭的脸,激动得大嚷了一声,整个人扑进墙穴。
可刚迈出一步,还没走到元小延身边,不料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南风靖不禁闷哼,意识顿时变得模糊,伸出的手,却已无力抓住眼前的元小延,漫天的黑暗瞬间笼罩,整个人直直滴晕倒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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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钊王的话,你怎么看?”
富丽堂皇的大殿上,翔国的当今皇帝靠坐在软椅上,手撑着椅柄,双目禁闭,眉心微拢,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
站在皇椅旁的白发老人轻轻叹息,走到皇上身旁,手拿一把羽扇,慢摇出风,尖声细语,应道:“陛下,老奴愚笨,又如何能懂六皇子的意思?”
康公公言罢,翔国皇帝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身侧伺候自己已有数十载的老太监,摆了摆手,“罢了,你这个老狐狸,哪道都不沾,问了也是白问,不过这也倒好,省了麻烦,朕反能宽心不少。”
康公公低眉,恭敬地递上一盏茶,“老奴只知尽心伺候皇上,其它的事,哪怕老奴不说,皇上英明,想必自有定夺。”
“定不定夺有何难,就怕有不安分的。”皇帝接过茶盏,略一沉吟,“先让魅影探探虚实,若查出事情当真如钊王所言,就传召世子吧。”
康公公恭敬颔首:“奴才领命。”
元小延醒来已有数天,那日在雷霆钧的府上,他被人迷倒,失去了意识,直到前些日子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听闻南风靖为了救他,似乎也遭到了攻击,但大世子福大命大,被人打晕后也能比他早几天清醒过来,马上又投入到雷霆钧的案子中去。
醒过来不等于了无后忧,与南风靖被袭击晕倒不同,元小延是因为迷毒粉而晕倒的,林瑾年生怕这种异族传来的迷毒粉会有别的症状,勒令不许元小延离开房间。
还是在南府次邸养病,侍候自己的人仍是娟子与大吉,只是这次,房间里总有一个人不时来悠悠荡荡。
这个人就是传闻曾被南风靖所救,一直住在南府次邸的周念笙公子。
这位周公子,单看身上的行头,就是一副贵家小公子的作派。不张口说话的时候,翩翩姿态,儒雅得体;可一张口,其实就是个爱唠嗑的,总爱啃着零嘴儿向大吉问东问西,唠得大吉直呼烦。
有一回,大吉严厉正申让周念笙回自己的院子去,说这是南府少夫人的房间,总待在此地于礼不合。可周念笙不买账,他早就看出元小延是男儿身了,哪论什么合不合礼的,眼巴巴地盯着正喝苦药的元小延,“那院子只得我一人在,实在是太无聊了。”
身穿浅蓝色长袍的斯文公子趴在桌子上摆可怜委屈脸,元小延也没了法,而且这府邸是南风靖的,严格来说,他与周念笙一样,也是借住的身份,哪真敢摆主子的架势赶人?
而且元小延吃药后嗜睡得厉害,一天到晚不是在床上坐着就是在床上躺着,周念笙能来,多少还能解解闷。
尽管他知道周念笙来自己房间的目的,就是自己吃药解苦的零嘴儿。
周念笙爱吃,却不知为何不能出府,往时都是大吉出府买的,但大吉事忙,尤其需要照顾元小延后,基本没有这个空暇。而府上负责采购的福伯是个认死理的老头子,每日只会采买府上基本用度,根本不会特意帮周念笙去买零嘴儿。
于是周念笙就厚着脸皮,每日往元小延的屋里钻,来蹭吃的。
“想不到世子对你是真的好。”周念笙往嘴里塞了一块裕之堂的黑枣糕,“这家店的糕点我以前总馋着吃,可它只供给朝廷皇族与朝臣权贵,普通百姓根本买不到。”
元小延刚吃完药,人虽然有点迷糊,但尚算清醒,听了周念笙的话也只是笑了笑。
周念笙以为元小延害羞,一副贼兮兮风流模样凑到元小延跟前,此时大吉与娟子都不在,周念笙懒得再装贵公子的模样,小声说,“小延,幸亏你们把姓雷的弄进监狱,只要他一定罪,手下的人被连根拔起,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元小延挑了挑眉,“你......要去哪里?”
“我回乡下去。”周念笙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半年前,我差点被雷霆钧的手下拐进童秀楼,有个人好心救了我,还让我住在这里,我是很感激他,但上一回他来这里时,平白无故说要娶我。要命,我一个男的,才不要跟男的成亲呢!而且我在乡下老家已经定过亲了,我是有媳妇儿的人。”
元小延:“......”
周念笙瞟了元小延一眼,“我没说你跟世子,你们是皇家赐婚,怎也得成亲的。但我不同,我很快是自由身了,等雷霆钧定罪后,我就离开这里,回去乡下跟我媳妇儿成亲,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皇子,到时山高皇帝远,我看谁敢逼我!”
元小延一听‘皇子’两个字就觉得脑壳痛,忍不住出声问,“那个说要娶你的人......是谁?”
“嗯?你不知道吗?”周念笙不在意地回答道:“五皇子萧王。”
元小延的脑壳更痛了,忽然奇怪今日的药效怎么还不上来,他想马上晕倒过去,当作没有听到过这番惊世骇言。
怎么都娶男子了?
难道现在的皇家子弟,都不爱嗅女儿香了吗?
雷霆钧的案件进展得非常顺利,听林瑾年所提到的,南风靖与赢启弘似乎已经在雷府上找到雷霆钧拐卖人口,勾结官员,杀害百姓的证据,现在就是等着三司正堂会审,朝廷定罪。
但这些,元小延并没有多问什么,而且他也没有这个心力去多问,因为他每日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虽然林瑾年说这是喝药后的副作用,是正常的,但随着他嗜睡的时间越发变长,甚至在醒着的时候,他的意识多半都是模糊不清的,元小延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药效作用,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变得越发糟糕。
难道是那日在雷府,自己吸入了迷毒粉所致?
元小延的脑子昏昏沉沉,呼吸越发的沉重,身体像浮在海水里那般无力,此刻的他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快要昏睡过去时,他听到‘啪’的一下开门声,紧接着是跑步的声音,元小延勉力地看向声源处,那个忽然跑进来的人,好像是南风靖。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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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延昏迷前看到的那道身影,的确是南风靖。
两日前,南风靖出城,千赶万赶,终于赶在元小延重度昏迷前把解药带回来。
元小延所中的迷毒粉,是西域的一种毒蛊粉,这是一种慢性致死毒粉,中毒者只需吸入少量,毒性便会通过肺腑,在全身蔓延。
无力,犯困,梦魔仅仅是毒发伊始的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毒者会越发嗜睡,甚至伴有咳血,全身刺痛等症状,短短二十天,吸入者经受折磨后,最终毒发身亡。
而今晚,刚好就是第二十天。
这段日子里,林瑾年用药来减缓元小延毒发时的痛苦症状,但却不能根治元小延身上的毒。西域的蛊毒狠辣无比,林瑾年寻了很多法子也无法根除,只能求助于刚好在西域东鲁的荀远道。
改名为东鲁的西原川,住着一位制蛊毒的高手。
因缘巧合,荀远道认识这位老前辈。
南风靖带着解药赶回来时,元小延已奄奄一息,苍白如纸的脸,干瘪无神的五官,无不透着一股死气。
这段时间,南风靖奔波于雷霆钧的案子,分身乏术,几乎不怎么回次邸,时隔多日把解药带回来,竟看到元小延骨瘦如柴,已是半条腿迈进鬼门关的状况,心如同撕裂开一条长长的巨痕。
南大世子一张脸宛似在哭丧,林瑾年看着便觉心烦得很,把人赶了出去,“还有半口气,别提前摆着张吊丧的脸。”
南风靖的心沉甸甸的。
约两个时辰后,荀远道赶到南府次邸。
南风靖五百里一骑,快马加鞭带着解药回庞庄城,而从东鲁一路赶回来的荀远道,则是慢一步到达。
荀远道风尘仆仆,来到次邸时,见到的便是南风靖那张像吃了半斤屎一般的脸。
原以为是元小延遭遇了什么不测,吓得荀远道赶紧跑到元小延的房间,一问才知道人已经救回来了,在静养中。
荀少帮主在一惊一吓中累得够呛,实在懒得开口吐槽那吃了半斤屎的南风靖。他先派人去通知京城的赢启弘,趁着这段时间,他快速地洗漱换衣,还让人备了一桌吃的。
所以当赢启弘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脸沉如墨的南风靖,以及大朵快颐的荀远道。
远远地望去,南风靖那张脸黑得,仿佛在看着荀远道吃屎。
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赢启弘郑重地坐到二人跟前。
三人面对面坐着,待荀远道吃完饭,赢启弘让人赶紧把菜全收走。
“累死老子了。”荀远道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茶,“为了赶回来,这一路都数不清跑废了几匹马,我觉得自己快不成人形了。”
南风靖脸色依旧难看,赢启弘瞥了他一眼,转问荀远道,“解药呢?”
“带回来了啊。”荀远道反问南风靖,“我不是把解药给你,让你先回来了吗?”
南风靖‘嗯’了一声。
“那元小延救回来了没有?”赢启弘追问。
南风靖又‘嗯’了一声。
“那不就得了吗,有解药,瑾丫头也在,你还摆什么哭丧脸?”赢启弘搞不懂这厮为何还在伤风悲秋,忍不住锤了他一拳。
南风靖叹了叹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少一会儿才朝荀远道问道,“东鲁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一提东鲁,荀远道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乱得很,朝廷减免地方税已有一年,没想到执政的廖狗官仍在重征税收,非法集收税款以作私用。”
“岂有其理!”南风靖忍不住往桌子上重锤了一拳。
“东鲁位于翔国与西域交界,本就地处偏僻,土瘠田荒,农作物难有收成,重税无疑是对百姓们的生吞剥夺,加上城中常年有歹狂恶徒聚集,朝廷难管,官府包庇,整个东鲁俨然变成了一个不法之地。”
席上余下二人皆是静默,荀远道继续说:“府衙腐败无能,百姓叫苦连天,据我所知,已经有不少原住民搬离,留下来的,很多都是被遗弃的老人或是孤儿,现在的东鲁,其实就是一个空壳,一座活死城。”
国土小地,当位者再勤政,也难敌下位者的欺上瞒下,从中收益,翔国的监察制度存在漏洞早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事到如今想马上整治,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赢启弘这般想着,心中有了计较,沉思片刻后,言道,“雷霆钧的案子牵涉了不少朝中大臣,甚至连他在东鲁的势力也被大理寺查了出来,前两日父皇暗派了五哥到东鲁,想必是还查到了什么证据,要把同犯缉拿归案。”
荀远道:“我离开东鲁的时候,没有收到萧王要到东鲁的消息。依照时间推算,萧王应该是在我离开东鲁后才受命出发,但我把顾漓留下来了,那姓廖的狗官罔顾人命,无利不图,难保他得知雷霆钧被捉拿后潜逃避罪。还有,我在当地府衙上找到了这份东西。”
荀远道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份厚厚的册本,“我翻了一下,里头全是一些数账,我原本以为是东鲁官府的明暗账本,但认真看了后才发现不是,这本账册的收账人写的全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叫花四郎的人。我想不出这个花四郎到底是谁,所以把整本册子带回来了。”
赢启弘接过账册,仔细翻阅,果然如荀远道所言,每一条账收条款的最后,收款人落款写的名谓,都是花四郎。
“花四郎?”赢启弘盯着眼前略为潦草的名字,搜遍脑海中所记得的笔迹,实在想不出有与这个名字相类似的笔迹。
“要寻这么一个无依无据的人,等同于大海捞针。”南风靖剑眉紧皱,说道,“若这些账款都出自东鲁的府衙,那这个‘花四郎’,恐怕也只是一个中间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