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戏命毕竟是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便是被自己掏出来的那瓶药熏得晕了过去,可不过半柱香,也就醒过来了。
正当他坐在桌案前吃苹果的时候,隔壁卧房里传来了卫璟的声音。
“娘子乖,将衣裳穿好,莫要着了凉。”
“……别脱了,听话,你……你还发着热呢。”
“好好好,你随意,我不拦着你,我就是给你盖上被子。”
令人直呼大胆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硬生生让戏命在这边儿打了好几个冷战。
看不出来小主人还有这一手呢。
还没等戏命为自家孩子长了能耐而沾沾自喜完呢,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打得他瞬间回过了神。
这动静……震得他的脸都疼,可见世子妃是真舍得下手。
戏命最喜看热闹,嗅到好戏的气息,他连绝佳的耳力都等不及,紧忙凑到墙边,只想听见最为迅速直接的第一手消息。
“别打了!我没偷看!”
卫璟大着胆子顶了一句嘴,紧接着就迎来了当头一脚。
“你这淫|魔!将我的肚兜放下!”
卫楚声色俱厉地怒斥着这登徒子的不轨行径,顺便在屋中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自己的佩剑的踪迹,于是抬起双手,横于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我不是!”卫璟百口莫辩,举着那块小布料,委屈道,“这是你方才从身上扯下来递与我的……”
“你竟如此不知悔改!简直是……令人发指!”
卫楚站在床榻上,抬腿便朝卫璟踹去,瞧着架势,竟又是奔着脸的方向过去的。
奈何他昨夜荒唐了一晚,身子亏空太过,身后又有伤,一脚没踹中卫璟的脸,反倒被心中认定的登徒子给抱了个满怀。
卫楚的状态昭示着那几颗芝莲玉露丹发挥了全部的效用,若非他被方才那番大动作给激得再次晕了过去,便是连卫小世子霎时间都无法招架得过来。
捂着挨了一掌一脚的右脸,卫璟隔着墙听见了戏命的好心提醒:“小主人,你莫不是给世子妃喂多了芝莲玉露丹?”
虽然被人戳破了尴尬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卫璟也只能如实回答:“对……我只喂了五颗,他怎的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五颗?”戏命吃惊不已。
还是“只”?
那可是令人在眨眼间便能精神焕发、精力倍增的药物,而并非补品。
这种剂量,猪吃了怕是都能站起来跑上十里。
“小主人,你先将世子妃熏晕,”戏命将苹果核丢进脏物盘,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过来。”
卫璟闻声连忙往自家娘子身上套衣裳,厉声道:“住脚!你先去将司空大夫给我请过来!”
戏命耸耸肩,“得令。”
不知戏命是哪来的小脾气,总之卫璟口中对司空大夫的“请过来”,到头却变成了“提过来”,可怜司空大夫一名大衍之年的长者,硬是抱着戏命惊恐地高喊了半天,才肯哆嗦着松开手。
一来一去间,卫璟已经将卫楚的衣裳尽数穿回到了身上,戏命扶着司空大夫进屋时,他正将人搂在怀中小口小口地喂着水。
“世子。”司空大夫恭顺行礼。
卫璟垂着浓密的睫毛,倒让人瞧不见他的眼神是否失焦:“司空大夫,若是发热起来长久不退怎么办?”
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糊涂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不用药。”
司空大夫点点头,不疾不徐地捻着胡须:“回世子,老夫近日发现,用酒液为人降温是一个好办法。”
卫璟疑惑道:“酒液?”
“正是,用酒液涂抹在世子……呃,”司空大夫余光已经发现了榻上之人是世子妃,因此也就不敢乱看,低着头说道,“……发热之人的臂弯、掌心、足心、两腿、以及腹前,这样一来……哎哎哎戏命大人……”
卫璟没空听他长篇大论,朝戏命一挥手,没等司空大夫摇头晃脑地将自己分析出来的道理对卫璟说完,戏命就直接将他端了起来,动作利落地送出了清沐阁。
******
卫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他向往了无数次的年少时光。
父亲母亲的背影模糊,但总归是能勉强听见那温柔唤他的声音。
卫楚拼命想朝他们奔去,却被人桎梏着手脚,难以动弹半分,只能抽噎着求他们不要走,让他们回头看看自己,哪怕让他记住他们的脸也好。
场景突变,是卫楚跪在地上的模样。
他的腹中莫名地有些发涨,隐隐还传来零星的痛意。
“大胆死士!是谁允准你私自孕育侯府子嗣的?”
正襟危坐在堂上的镇南侯看上去越发威严,连同一边端坐着的长公主殿下都在恨恨地瞪着他,似是因为他,才让侯府蒙上了奇耻大辱。
卫楚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正对上了卫璟那双已恢复神采的眼眸。
“阿璟……”卫楚的嘴唇轻颤。
镇南侯骤然抡起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卫楚的脸上:“闭嘴!你没资格叫他!”
火辣辣的痛意让卫楚顿时咽回了对卫璟的低唤,湿意顺着颊边滚滚而落,他垂眸看着地上逐渐汇聚起来的一汪血洼,心头满是迷茫。
他如何能生得出孩子?怎么可能?
“给本候剥开他的肚子,看看那腹中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妖物!”
虽是命令下人,可镇南侯却亲自从桌上拿起一柄薄刃,狞笑着站起身,踱步过来,蹲下身子按住了卫楚的肚腹。
不知怎的,被人点破了腹中孕育了生命,他便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存活着。
“……不要!”卫楚惊慌失措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乞求地看向卫璟,“求求你救救他……”
卫璟的眼神中只有鄙夷,与横生的怒意。
卫楚看得出来,卫璟眼中弥漫着的不悦情绪,是与他行周公之礼的懊悔。
“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你是男子,属实是令我感到……恶心!”卫璟的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薄刃闪着刺目的寒芒,卫楚顾不得为卫璟的绝情感到难过,不顾一切地握住冷冽的刀刃,制止它刺向自己的孩子,然而腹间却倏地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
远处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稚童,那张脸白嫩可爱,可衣襟上竟蔓延着血迹,他扬起肉嘟嘟的脸颊,软软的小手握住卫楚的手指,委屈地哭了起来:
“爹爹~”
卫楚猛地睁开眼睛,单薄的胸膛被大口大口的喘息填得极满,忽而又压得空瘪。
他大力挣动着,喉间的呜咽变成了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娘子?娘子你醒醒!做噩梦了?”
卫璟的声音闯入耳中。
卫楚定睛一看,瞳孔紧缩:“世子?!”
他对卫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榻边上这件事情太过震撼,一度完全忘记了两人之前商量好了,应当叫卫璟“相公”的事情。
梦,是梦。
他没有怀孕,卫璟也没有发现他是男子……
卫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也根本没顾得上像往日一样去纠正卫楚叫错的称呼,他呆呆地看着卫楚的眼睛:“娘,娘子,你醒了。”
“……我……做了个噩梦。”
卫楚忙抬手确认着卫璟的眼睛,见他面对自己突然袭击到面前所带来的疾风并无反应,方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卫璟手中的东西。
他的左手还握着桂花清酿,右手是浸透了酒液的丝帕。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卫璟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他摸索着将酒瓶放在矮桌上,甚至还“不小心”地将瓶子碰倒,撒了一地都是。
酒香弥漫,卫璟红着脸对卫楚说了声抱歉,然后又说道:“到了用膳的时辰你没有出来,阿黛又不好直接进你的卧房……”
卫璟撒起这种谎来脸都不红,左右厢房里的那些人醒来也不记得当日发生的事,他便一股脑儿地将理由安到了阿黛的身上,“所以来叫了我,扶着我过来,她才好开门,我摸你的额头很烫,便听了司空大夫的法子,用酒液为你降热,还没来得及开始,你就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卫璟心中得意洋洋。
还没来得及开始?笑话,已经结束了。
卫楚警惕地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见衣领处翻折的褶皱仍旧和他离开卫楚卧房时,仓促间掖好的痕迹似乎没什么两样,这才放下了心来。
昨夜仗着卫璟神志不清,加上卫璟让他掏出那画本子时的生涩模样,不难看出卫璟从未涉足过男女之事,因此当时同样热意上头的卫楚也就没有多想,只顾着将人身上的毒给解了,日后的事情,便放到日后再说。
可卫楚完全没有想到,这“日后”来得如此快,竟容不得给他足够的清醒时间进行组织解释的理由。
而今日的这个梦,却也恰恰反映了他心中最为恐惧的真相。
“我……”卫楚惊魂未定地闭了闭眼睛,刚要避开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的话题,“世子可曾用膳?可需要……”
卫璟目光沉沉地望着卫楚紧攥着被角的苍白手指:“昨日委屈娘子了,日后,卫璟自当对娘子真心相待,荣辱与共。”
言罢不等卫楚回答,卫璟就从床榻边站起身来,扭头唤阿黛将自己扶出了卧房,把空间留给卫楚一人。
他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怕是心中还存着什么顾虑。
这个时候……便不逼他承认了。卫璟心想。
卫楚轻眨了一下睫毛,洇去眼尾不甚明显的水渍,半晌,低低叹了口气。
******
风和日暄,碧空如洗。
身子已然大好的卫楚正坐在廊下的矮凳上给元宵顺毛,他低垂着眼睛,皱眉琢磨着这侯府中最有可能给卫璟下药的是何许人也,却突然被身前的高大身影挡住了视线。
还没等卫楚抬起头来,就先一步听见了戏命的声音。
“世子妃。”
他们两个的身份,本不应该随意交谈,可这人是戏命,一切便都算得上正常。
“戏命大人。”
见卫楚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回应自己的话,戏命倒也开门见山:“听格芜说,往日拦截刺客时,曾见识过世子妃的剑法,可谓是精彩至极……”
戏命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隐隐透着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的锋芒。
被那双眼睛盯着,卫楚很容易便把自己代入到了曾经的生活中,那种暗无天日的窒息感瞬间又将他整个人都死死笼罩在了黑暗中。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微仰着头,对上戏命的眼神时,心头已经被不详的预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戏命缓缓说道:
“不知……属下可否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世子妃的白、虹、贯、日。”
卫楚周身的血液顿时变得冰凉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乖宝做噩梦了?朝我脸上踹,别留情
楚楚:被总|统领抓到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戏命:我得命令自家死士少打小主人几顿
【呜呜呜,手疼手疼,结果没收住写了五千多,我好棒呜呜呜,我要睡觉了呜呜呜,晚安宝子们~】
第37章
白虹贯日是死士营中的高阶死士才有资格与能力学到的招式。
而方才即便戏命向卫楚提出要见识一下他的剑法的这件事情时, 实则心中也仍是没有全然的笃信。
可直到此刻看见卫楚这骤然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他才彻底确认了下来。
果真是他营中的死士无疑。
卫楚站在原地,手中用来给元宵顺毛的梳子被他死死握在了掌心, 尖锐之处几乎要将他单薄的皮肤刺出血来。
“我……”他愣怔地看着戏命, 却并无辩解的能力。
戏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道:“你的编号是什么?天干还是地支?年岁几何?与忠勇侯府是什么关系?”
面对戏命,卫楚除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之外,别无选择。
“属下……编号十七, 归属天干,今年将满十九……与忠勇侯府并无关系……”
若是有关系,他是否就能够继续以这个身份待在卫璟的身边了?
这种德不配位的惶恐让卫楚忍不住低下了头, 有些难堪地攥住了身侧的衣角, 一声不吭。
他没有勇气再抬起头去看戏命,可身前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是在给他机会自己请罪,还能死得好看一些?卫楚心想。
“戏命大人,”暗自调整好了呼吸,卫楚终于艰难地开了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紧接着, 他又迅速补了一句:“主人的身体不好, 请大人寻一细心之人将他照顾好。”
说完, 卫楚便沉默地低下头, 似是在等戏命执行死士营中的刑罚,一掌拍在他的头顶, 废了他武功的同时, 也夺去他行动的能力, 最后拖拽到死士营中,用尽这世间的人们连想都想不到的可怖刑罚,让他在痛苦中被折磨着死去。
“世子妃这是在做什么?”戏命不解地问道。
“戏命大人不是要处死属下?”卫楚也十分错愕,他抬起头来,迷茫地看向戏命的眼睛。
“小主人将你当成了心头肉,”戏命无奈地笑笑,对卫楚说道,“我还哪儿敢对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