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齐正同赵昃延撒娇耍赖要悔两步棋的时候,赵昃年带着赵昃寿进去了,大大咧咧的笑道:“兄长,我来接你回家。”
马文齐很是尴尬的把胳膊从赵昃延身上拿下来,跟着赵昃延稍稍保持了距离。赵昃延皱了皱眉头:“你阿娘让你来的?”
赵昃年挠了挠脑袋:“也不全是,我跟小弟也想六兄长了。”
赵昃寿一个劲儿往赵昃年身后躲,胆小怯弱,宛如受了惊吓的猎物似的。七八岁的孩子,身量瘦小,看着像是五六岁大。
赵昃年有些粗鲁的把他从自己身后拉出来:“你不是说想六兄长了吗?往我身后躲什么?”
赵昃寿快哭出来了,怯生生的看着赵昃延:“六兄长安好。”
赵昃延点了点头,他离开会稽到京城做官的时候,赵昃寿也不过四五岁,跟他生分了也很正常。更何况,他是赵家阿耶的一个颇为得宠妾室生的,赵家那个当家夫人心思深沉,生怕赵家阿耶糊涂了,被那妾室吹了枕头风,把家里的财产都给了赵昃寿,她亲生的儿子怎么办?
就这一点,赵家那个当家夫人就容不下赵昃寿,肯定变着法的吓唬他。
赵昃延叹了口气:“如今可读了私塾?认字吗?”
赵昃寿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他害怕,不敢去,一回来就抹眼泪,阿耶怕他受欺负,让我教他来着……”
“胡闹!”赵昃延呵斥一声,他没想到赵家这个当家夫人居然这样对赵家的子孙,他走的时候,也教过赵昃寿几个字,这孩子很是认学,也不怕被欺负,到底是因为什么,一从私塾回到家就抹眼泪?他心知肚明,若是没有那妇人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你教他?你教他什么?打架斗殴,斗鸡捉鸟?逃学游泳,下河摸鱼?他如今也七八岁了,京城里,同他一般大的,不说出口成章,那也是熟读古文了,你再看看他这个样子。”
赵昃寿红了眼眶,赵昃延恨铁不成钢的斜了赵昃年一眼:“我还没说他什么呢,这就要哭了,没个男子汉的样子,再哭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马文齐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子递给他一块蜜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兄带你去里头玩儿。”
赵昃寿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指头,跟着他进屋里去了,刚进去,赵昃延就听见里头刻意压制的哭声。
赵昃延一把摸到一旁的棋谱朝着赵昃年扔过去:“吊儿郎当的,没个兄长的样子。你阿娘怎么想的,让你过来接我回去?宛婧呢?你阿娘不可能叫你一个人来吧?”
“宛婧陪着太守夫人说话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守夫人最是喜欢宛婧的……”
话没说完,赵昃延又是一本书扔过去:“滚!”
“怎么动不动就扔东西?简直跟咱们阿耶一模一样。”赵昃年嘟嘟囔囔的把书拾起来:“兄长,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不把你请回去,我跟昃寿都得挨罚。我还好,皮糙肉厚的,就是跪两个时辰都不嫌累。那昃寿就不一样了,他要是跪两个时辰,不得晕过去?”
赵昃延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阿娘就是这么教你请我回去的?”
赵昃年嘿嘿傻笑:“要是我不这样说,你能回去吗?”
赵昃延站起身,把他丢出门外:“你就是这么说,我也不回去,昃寿就留在这儿了,你跟宛婧回吧。宛婧嫁了人,你少带着她胡闹。”
赵昃延关了门,不理会赵昃年在外鬼哭狼嚎,径直进了里屋。
“赵昃年怎么欺负你了?”赵昃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赵昃寿被吓的说不出话,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块蜜饯。
“黏糊糊的,赶紧吃了吧,你娘不缺你这块儿东西,她吃得可比你吃得好。你跟我说说,你今儿个早上在大夫人那边都吃了什么?”
赵昃寿抿了抿嘴,低着头小声道:“没吃……”
“没吃?那昨儿个夜里呢?”
“母亲说我夜里吃多了积食儿,就没让我吃,只喝了两碗茶。”
赵昃延眉头越皱越紧:“昨儿个晌午吃的什么还记得吗?”
“黍米饭。”
“还有呢?”
“没了……”
“没了?!”赵昃延捏了捏眉头:“经常不吃朝食和哺食?”
赵昃寿点了点头。
“这会儿饿不饿?”马文齐摸摸他的肚子:“斗瘪了,我给你去厨房里弄些吃的过来。”
赵昃延严肃的看着他:“怎么不跟阿耶说?”
“母亲说我小小年纪就会撒谎……阿耶……不信我的……”
赵家那个妇人的手段赵昃延最是清楚,一句话就算只说俩字儿,那俩字里都带了五六把软刀子,刀刀往人心口扎。
赵昃延叹了口气:“坐下罢,想去私塾吗?”
赵昃寿眼里都有了光,重重的点了点头:“想。”
赵昃延颇为满意的点头道:“还不算无可救药,还知道学。”
“我阿娘说,只要我听六兄长的话,我能吃饱穿暖,也能上学堂去赶考,还能做官。”
做官?赵昃延嗤笑一声:“做官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同我没多大关系。”
赵昃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赵昃年怎么欺负你了?”
“兄长他没欺负我……”
“照实说,你还义气上了。”赵昃延嘲讽的弯了弯嘴角:“我不骂他,你说吧。”
“他下河摸鱼叫我给他看着衣裳……”
“嗯,继续说。”
“他去摘果子,叫我给他看着人……”
“摘果子?”赵昃延嗤笑道:“是偷果子吧?还有呢?”
“他让我装病给阿耶要银钱去……去……”
“去青楼?”
赵昃寿不说话了,赵昃延心知自己说对了,讥讽道:“拿自家的银钱去睡自家家产里头的女人,真是聪明伶俐。”
赵昃寿抿了抿嘴:“兄长,我没去过那种地方,他们打我,我也没去的。”
赵昃延挑了挑眉:“他们还打你?”
赵昃寿慌乱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兄弟间的打闹罢了。”
赵昃延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咱们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可到底是一个阿耶,我是你亲兄长,你不必跟我玩儿这么多心眼子的,我又得猜又得想,实在是费脑子。”
赵昃延叹了口气惶恐不安的低着头,赵昃延又道:“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容易。你说的那些个我随便一查就知道是真是假,想必你也不会撒谎。可你为什么要告赵昃年的状呢?他真的打过你吗?”
赵昃寿轻轻摇了摇头:“兄长,我错了。可是我心里难受,我心里有些不平衡。我也是阿耶的儿子啊,我一天只能吃一碗黍米,只有阿耶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我才能上桌吃饭。所以我百般讨好阿耶,让阿耶在家里吃饭,我才能吃饱。他整天不务正业,穿的是绫罗绸缎,我就想是他的下人似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昃延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心里竟塞了这么多的东西,一时间感慨万分。
“昃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可本性不坏。我会拜托马太守许你进了马家的族学,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我住,叫人把厢房打扫出来,你住那边。等我回了京城,你想跟着就跟着,不想跟着就留在马府,或者回赵府也是可以的。”
“多谢兄长。”赵昃寿跪在地上:“我若是再待在赵府,我真的会死的。我不想死,我若是死了,我阿娘就活不了了。”
“你阿娘?”赵昃延撇了撇嘴:“你若是没了,你阿娘士气更足了,借着这事儿,变着法的跟赵家夫人斗法。”
他把赵昃寿扶起来:“行了,别说这些个丧气话了,待会儿吃了饭去歇会儿,你看你这身量,说你五岁我也是信的。”
赵昃寿吃完饭去歇着了,马文齐便带着赵昃延去了前厅,赵宛婧果然还在,笑眯眯的同马家姆妈说话。
“兄长。”赵宛婧站起身:“听说兄长有了喜事,宛婧恭喜兄长。”
赵昃延点了点头:“昃寿的事你怎么看?”
马家姆妈起身要走:“你们家里的事,你们商量吧。”
“还请姆妈留下听听,少不了叨扰姆妈。”赵昃延的一句姆妈,让赵宛婧睁大了眼睛,很快又平静下来,他同马家小郎君也成亲了,这么叫是没错,除了有些怪异……
“我知道我阿娘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这次来不是为了请兄长回家的,我想求兄长把昃寿带回京城去。”
“昃寿那孩子有些调皮,是该带到京城换换性子。”马家姆妈抿了口茶:“偷鸡摸狗,下河摸鱼,去后山偷果农的果子……我也是不想说他。”
“姆妈误会了,他在家里一天就晌午能吃一碗黍米,怎么有力气偷鸡摸狗?”
“可人家都拎着他找到家里去了……”马家姆妈愣了一下:“你是说,他是放风的……”
“还请姆妈帮忙,收留昃寿段时日。”
“姆妈,让昃寿去族学听学去吧。名正言顺的。”马文齐拉着自家姆妈的袖子:“姆妈心肠最软了,简直就是活菩萨,不会不管这档子事吧?再怎么说,他也算孩儿的兄弟……”
马家姆妈被他晃的头晕,急忙应下了,赵宛婧惊诧的看着娇软的马文齐,一半觉得还好没嫁给他,一半觉得怪不得兄长会喜欢他,这娇娇软软的,谁抵得住?
赵宛婧回了婆家破天荒的对着自家良人娇娇软软的撒娇,梁峪洲很是受用,两人恩爱到半夜,赵宛婧越发觉得这撒娇的好处海了去了,这也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提。
第126章
马文齐和赵昃延还是回了赵府,不因为别的,只因着赵家那个妇人竟堂而皇之的站在马府的大门口,说是接六郎回家。
来来往往的百姓议论纷纷,马家姆妈请她进门,她也不应,只说在这儿等着就行了,六郎不大喜欢看见她。
这话一出,议论声更甚。马家姆妈也不恼,叫人给她搬了软椅,又搬了桌子,放了各式糕点还有些茶水。
“这话也就是咱们俩说说,你说六郎不喜欢你,就算这事是真的,你巴巴的过来,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不是?再者说了,你现在站在这儿不是给马家平白施压吗?我是个敞亮人,说话不喜欢藏着掖着转弯抹角的,你也别气恼。”
马家姆妈笑盈盈的坐在一旁:“后娘不好当,这我是知道的,可继子未必好做。赵家夫人,你说是不是?”
“马夫人这话说的,六郎回来了许多天了,自从跟他阿耶大吵了一架出去后,再也没回去过,他阿耶整日难眠,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是六郎不回去,我这日子也怕是不好过了。”赵家夫人抹抹眼泪:“六郎不把我当成亲娘我也不在乎的,可府君到底是他亲阿耶啊,如今着急上火,嘴上起了不少泡,他也不回去看看……”
“不过是在家里住些日子,咱们两家如今结了亲,马府自然也是六郎的家,又谈何回去不回去呢?恐怕是你家府君多想了罢。”马家姆妈摇了摇扇子,看向一旁的百姓,笑道:“我看呐,是怕我家府君抢了他的儿子吧?六郎这孩子是真不错,不若咱们换换好了,今儿个我就叫文齐跟你回家。”
“我笨嘴拙舌的,许多话也说不明白,可六郎到底是我家府君的亲儿子,这三天四天就罢了,离得这么近,许久不回去,怎么说也不像话,莫不是对我和府君有什么意见不是?”
赵家夫人也委委屈屈的坐下:“六郎这孩子是争气,可他学业上,我家府君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吃穿用度也是顶好的。如今他圣眷正浓,我们也不贪图他的富贵,父母念子乃是人之常情,既然回会稽了,不回家,这……”
“母亲怕是想岔了,我没有不回去,只是父亲想念我,阿耶姆妈也想文齐,文齐身边又离不开我,这才几天没回去,谁承想,母亲居然上门来催来了。”
赵昃延从马府回来,冲马家姆妈作了个揖:“倒是劳烦姆妈费心了,还得转着圈子的在我母亲嘴里为我挽回名声。”
赵家夫人脸色苍白:“六郎,你怎么能这样说……”
“那母亲要我怎么说?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说出来?我也丢不起那个人,母亲若是真心来接我回家的,咱们上了轿子就走,若是专程过来毁坏我的名声的。那母亲大可继续在这儿哭诉,我同姆妈不奉陪了。”
赵昃延说完就要走,赵家夫人拉住他的衣袖:“母亲不是那个意思,跟母亲回家去吧,就算不是为了我,你阿耶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母亲不用跟我说这些场面话,我父亲的脾气秉性我清楚得很。我本来也打算着回去,母亲进来等着吧,我同阿耶姆妈告了别就走。”
赵家夫人本想再推辞一番,赵昃延眼睛一横,赵家夫人不大情愿的跟着他进去了。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了,赵家六郎同赵家不亲已经显而易见了,人家自小上学上的是马家的族学,称呼马太守和太守夫人为阿耶姆妈,自己的亲生阿耶和继母就只是父亲和母亲,这一对比,高低立下。
马文齐不放心赵昃延一个人回去,自然是要跟着过去的。马家姆妈担心他肚子里的孩子,补品药材,大包小包的一并送了过去,百姓心里也暗暗道,也难怪赵家六郎同马家关系更好些,这马家真是拿赵家六郎当亲儿子看的。反观赵家,一条不孝的罪名砸下来,也不怕毁了赵家六郎的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