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听傅悉对傅忆这样刻薄嘲讽,傅思觉得有种孺子可教的欣慰感。有了傅忆做对照,老大老三硬是把对方看顺眼了。
徐鲤被周墨叫走了,傅忆装出来的那点淡泊温和都消失殆尽,他的语言更加犀利,“哦?三弟尽心协助?协助的结果就是粮草被焚,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却连一日三餐都岌岌可危?三弟自请为国效力,父皇本不允许,被你纠缠不过只能答应,三弟就是这样为国效力的?”
傅悉被问得脸红气急:“是有内奸坏事!我只是挂名的副帅,关我什么事!要说有错,也是老大用人不当!”
傅思:“……”
不是说兄弟齐心么?兄友弟恭不过片刻,“好弟弟”推卸责任飞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成了哥哥的错。
傅思可真是感动死了。
“少说废话。”傅思看着傅忆严肃道,“粮草被焚已成定局,既然陛下点你为钦差,你自然应当调度粮草,保障军需。更要查出失火缘由,若有内奸,及时铲除。”
傅忆微笑,“确实。粮草要调,内奸要查,相应的责任也要追究……”傅忆目光骤然转冷,“傅思,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晚上见~
第86章 罢免
知罪?
大敌当前,傅忆这个钦差竟然疾言厉色地过问起主帅罪过。
后堂之上,兄弟三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几乎是傅忆话语出口的同时,傅悉心头一沉,觉得情势不好,垂头就要开溜,被傅思提着后脖颈抓回来,“兄长们议事,让你走了吗!”傅悉就不敢再动了,缩着脖子装死。
有从前和傅忆交手的经验,傅思听到“知罪”二字,瞬间明白,他是又落进傅忆的陷阱了。
傅忆是惯会给他罗织罪名的。
傅思也不是不了解傅忆有多疯,对厌恶之人甚至对自己,下手有多干脆狠毒,但实在不敢想象,这一次,他居然以楚国安危为饵。
被烧的不仅是两座粮仓,更是千万护卫疆土将士的命啊!
山河社稷,万民安危,都是他手中不屑一顾的棋子!只要能达成所愿,即使覆灭亦毫不可惜!
傅忆他还有没有人性!
傅思眼睛被怒火烧得绯红,双手握拳,但还是尽量平稳语气,道:“出事之前,我已严令护卫看守粮仓,还是出了差错。不问看守之过,反而先对我问责,实属勉强。”
傅忆轻蔑道:“是么?据我所知,失火粮仓的守卫众口一词,称是主帅吩咐,为求速战速决激励将士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让他们烧掉存粮。不是你的罪过,又该怪谁?”
傅思听罢冷笑,难怪先前他审讯众人,供词出奇一致,原来是早被傅忆安排指点。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兵书上确实有这样的路数,但那是山穷水尽之时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法子。如今大战尚未显露成败事态,哪家主帅会蠢到自毁存粮?
这种说辞,只能吓唬傅悉之流。
傅思:“钦差刚到陈州,连人证证词都有了,不知是断案如神还是有备而来……真相是否如此暂且不说,我有无罪过也轮不到你来评判。现在战事吃紧,钦差不着力调动粮草鼓舞士气,反而问责主帅动摇军心,是何道理!”
傅忆眼角往上挑了挑,“虽然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纵容主帅昏聩无能耽误战局,更是错上加错。傅思,因你之过,使陈州临危,这主帅之位,本钦差由不得你再做下去!”
傅思心头一凛,原以为傅忆不过是与从前一样寻衅滋事借此打压,这次竟然想直接夺了主帅之位。
大战当前,傅思为稳定军心,费了许多功夫才将粮草被焚一事压下,在这关头换帅,不就等于公告众人,粮草确实出现问题,这不是作死吗?
自家斗归斗,危及天下苍生,绝对不行!
傅思怒道:“本帅是陛下亲封,你怎敢妄动!”
傅忆一脸不屑:“看来你并没有认真聆听陛下旨意啊:钦差来陈,如朕亲临。傅思,本钦差现在便要免去你的主帅之位,你敢不从?你可要想清楚,抗旨者,死!”
说罢,傅忆贴近傅思左耳,阴测测地勾起唇角,声音压得极低——
“皇帝可没说罢免你。但我就是想让你垮台,皇帝染病已久,我说的话就是旨意,你能奈我何?嗯,傻猫猫?”
此情此景,傅悉都吓傻了。平时兄弟间斗嘴是常事,谁知道老二这回玩真的啊!都姓傅,怎么还要死要活的!当了个钦差,说的话都成圣旨了,惹不起!刚才他还阴阳怪气地讽刺老二,老二不会也对他下死手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傅悉张了张嘴,想喊二哥息怒,磕磕巴巴半天吐不出音节来。又想溜,被傅思一个眼神瞪了回来,越发把头埋得更深了。
一个蠢一个疯!
傅思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俩家伙。
捶死傅悉算不得什么,很显然傅忆这样挑衅就是想引诱傅思犯下殴打钦差的大错。粮草被焚一事尚有回旋余地,若傅思动手,那就真是犯下实打实不可饶恕之过。傅思才不会让他如愿。
“原来你也知道临阵换帅是大忌。我虽不才,也是朝臣夜以继日商讨数日推举出来的。如今你要罢免我,继任的人选何在?难不成你要身兼两任?”傅思冷声。
傅忆目光往旁边一瞟,语气轻松:“傅思你不要自视过高,以为楚国离了你就不成了。三皇子悉,乃人中龙凤,才能不让卧龙凤雏。我看,他继任主帅就十分合适。”
第87章 软禁
虽然傅忆罢免傅思的决定荒唐又糊涂,但他是钦差,所言皆等同于皇命,周墨苏论再觉得不妥,也不能当场反对,只能下来以后自行递上奏折,希望皇帝圣裁,拨乱反正。
但不同于上一封奏折三日之内便得到回复,周墨弹劾钦差徇私妄为的奏折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批复。
据说,皇帝卧床,病情反复,朝务都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暂代,而边境之事,事关皇子,大臣们不敢妄处。
傅思被夺了兵权,软禁在州牧府厢房,傅忆倒是没有不准人来探视。丢了主帅之位五天内,周墨苏论都来过。傅悉也来,尤其情真意切。
不过几天功夫,傅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许多,一开口就是大倒苦水,“这几日我差点累死!巡营,布阵,上城楼观战……流矢擦着我耳朵飞过去!”
被赶鸭子上架,什么都不懂不说,还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傅悉几乎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他抱着傅思大腿哀嚎:“大哥你就放任老二这样胡来吗?前线都乱成一锅粥了——不对,粥都喝不上了!这仗没法打了啊!”
傅思被他这一通闹嚷,从沉思中找回现实。这些日他闲下来,思考了很多。主要是在考虑,从傅忆这一系列行为出发,到底应当怎样看待他——是楚国如今的二皇子、未来的主宰?
或是,草原被长生天护佑的神秘家族最后的血脉?
二者都能解释他疯狂的行为,但背后目的截然不同,一个是为了得到楚国,另一个,恐怕是毁了楚国。
“粮草被焚的消息,都流传开了?”傅思沉默良久,终于发问。
“可不是嘛!”傅悉气得重拍大腿,忘了自己现在穿着厚重的盔甲,一巴掌下去震得手疼,龇牙咧嘴道,“你被关起来,这不就说明,先前都是扯谎吗!
现在虽然还不缺吃喝,将士们心里都乱了,哪还能专心打仗?每天的伤亡都比前一天多,军心溃散,眼看着吴国就要攻进来了!
傅悉越说越气愤,恨得咬牙:“老二真是人头猪脑!打仗是闹着玩的吗?要抢功劳也不看看时候!把你弄垮了,自己胡搞,剩下个瘸子强撑,我……我懂什么!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傅思闻言神情肃然,不怪傅悉如此愤怒,傅忆这次犯了不可饶恕之错。
连傅忆这样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的娇气包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大敌当前,陈州守着的不仅是一州一县安危,更是整个大楚的国门,是千家万户黎民百姓的性命。
陈州若失,楚国危矣。
但愿傅忆能够悬崖勒马,否则,傅思就算担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也要把他这所谓的钦差拉下马!
“你现在是主帅,无论别人怎么乱,你自己要定住心!”傅思目光沉着,大掌拍在傅悉肩头,“你是傅家的男儿,你担得起这天下重任,也必须承担起来!”
这是平生头一次,傅悉被同龄人用这样满含期许与信任的目光看待,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强烈地跳动着。
他,傅悉,真的可以吗?
担起天下,那可是天下之主的权力与责任。
傅悉眼圈有点热,那个位子,他想了十多年。从小,贵妃就对他说,孩儿你现在是大楚最尊贵的皇子,将来一定是大楚的主人。
他也一直这样以为,觉得承继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事:还有谁能跟他争呢?老二病怏怏的,活了今天没明天的;老大更不用说,不祥之人,在蜀州过一辈子已经是受到宽待了。
剩下几个,要么出身不高没有外戚倚仗,要么就是年龄太小不成气候,根本不足为惧。
因此,傅悉从小自视甚高,却疏于学习,无论文武都不上心——反正学不学皇位都是他的,他娘可是贵妃呢!
后来,一切都变了——病秧子精神焕发,灾星有了神明庇佑。而他,发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出身根本是一场骗局。原来文安才是贵妃所生,贵妃无子,所以偷换了他。
最开始是惊恐,然后是愤怒,傅悉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又后悔一时冲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糊涂了十几年了,接着糊涂下去有什么不好?虽不是母妃亲生,可母妃待他有哪点不如亲子?
如今与贵妃离心,皇位无望不说,家也散了。
傅悉想着想着就鼻头一酸落下泪来,趴在傅思肩头就放声嚎啕,“呜呜,大哥,我什么都没了……我娘不疼我了,我夫人也不理我了……老二也欺负我,我好怕会死在这啊!大哥,你管管他啊!”
傅思:“……”
说着国家大事呢,怎么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好歹也快十八了,人家傅忆这年纪都能把自己一头撞死了,老三你能不能男人一点!
嫌弃归嫌弃,但傅悉这份真心,正是傅思所看重的。既然他喊了大哥,傅思不得不尽一个大哥的责任。
拍了拍傅悉后背,“别哭了。听说,来之前,你和贵妃吵了一架?”
傅悉呜咽着“嗯”了一声,因为身世之事并未闹开,摸不清老大知道多少,便不肯详说。
他那点小九九当然瞒不过傅思,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傅思认真地看着他道:“哭得差不多就打住。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娘就你一个儿子,怕你吃苦,拦着不让你来,既然来了,就混出个样子给她看!你要是觉得后悔同你娘吵架,回去好好磕头悔过,就没事了。”
之前傅悉一直觉得贵妃不让他上战场,是怕他立功,不好约束。现在听傅思所说,茅塞顿开,知儿莫若母,他能不能立功,贵妃还不知道吗!
想到临别时贵妃不舍的神情,傅悉心头骤暖,泪眼朦胧地看傅思,“我们……还回得去吗?老二这么乱来,我们会不会全死在这啊……楚国会不会亡国啊?我不想死,我媳妇还没给我生儿子呢……大哥,你管管他啊!”
“让你别哭了,还哭!哪有个三军主帅的样子!”傅思把烂泥一样坐着的傅悉一把提站起来,“听着,我们不会输!我们都要活着回到京城!百姓会夹道迎接凯旋的队伍!现在就撑不住了,有朝一日整个楚国都倚仗你,你还能向谁哭?”
傅悉愣住,老大被老二刺激疯了?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捧他继承皇位?
那可是皇位啊!
老二发疯发狂,贪功独断,不就是为了皇位吗?难道老大就不动心,这是在试探他吧!
稳妥起见,傅悉一改往常的轻狂,小声道:“大哥,论长论贤,楚国还是得靠你……我,我不行的……”
现在确实是不行,还得磨炼。傅思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和你绕弯子。说出来或许你不会信,我对那个位子,其实并没有兴趣。”
傅悉怀疑地看着他。
“旁人看来,生于皇家,是天大的幸事——荣华富贵权力荣耀,享之不尽。”
“难道不是么……”傅悉小声。
“你觉得皇家好,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好的。皇家也不是万能的,有的人和事,就算豁出去天下,也是换不到的。”傅思想到远在千年之外的商榷,目光温柔。这边战火纷飞,乱成一团。让商榷的梦境这样糟糕,傅忆真是可恶。
傅悉听罢更加不解:“大哥你准是糊涂了。有什么事,是天子做不到?有什么人,天子得不到?别的不说,就瞧明月狼……”
傅悉说到这四顾一下,压低声音,“——明月狼那样的,父皇都能收进后宫。哪管他男男女女,只要喜欢就留在身边,这又何难办?
不说父皇,便是你我……什么人要不到?只要是个人——”说着,傅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讶异地看向傅思,“大哥,你心里是有人了吧!什么仙女下凡求之不得啊,能让你说出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话来!”
傅思笑着摇头,“不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