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
“你是,傅渊?”陆云承开口。
刚才看到卷宗上的名字时便有些眼熟,如今才想起来, 傅渊正是影殿殿主的名讳。
他在藏书阁里的山庄志中看到过关于他的记载,文字很少,但足够明了:第一代庄主陆南洲创立飞云山庄,次年,设立影殿,殿主傅渊。
原来影殿殿主竟是第一代庄主的贴身影卫。
只是不知为什么第一代庄主陆南洲年仅四十便去世了,他的影卫却可以活到上百岁。
傅渊没有回答陆云承的问题,他相信,在陆云承问出口的那一刻,便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毕竟是飞云山庄的新一任庄主,就算是再不理俗事,也应当知道手下都有些什么人,虽然影殿已经独立运行多年,但傅渊始终遵守当年的诺言,率领影殿誓死效忠飞云山庄。
“你去过菁兰山了?”傅渊开口,他察觉到这年轻的庄主身上有自己极为熟悉的气息,气息非常微弱,但他却感受到了其背后刻意隐藏的更为巨大的能量。
菁兰山?听到傅渊有些突兀的问话,陆云承凝眸。
菁兰山上长满菁花,是影殿炼制菁花散的原材料采集地,同时,山下的某个山洞里,藏着飞云山庄的蚕室,闻名天下的飞云蚕丝正是从那里产出的。
小时候的陆云承也曾好奇飞云锦的神奇之处,让陆荣轩带他去过蚕室。
蚕室的山洞外有好几层影卫把守,里面的蚕非常肥大,身上有点点蓝光,偏偏陆荣轩还逗他,说是昨晚吃的蚕蛹就是这些东西做的。
把他恶心地跑出山洞,好几天不想和自己老爹说话,那个神秘幽深的山洞,自然是再也不想进去了。
这次回山庄,除了要来影殿看千肆的卷宗外,陆云承也计划再去一趟蚕室。
一是答应了唐异带他看飞云山庄的秘密,二是陆云承怀疑菁兰山里还有灵石之类的东西存在,才诱发普通的蚕产生变异。
“即将过去。”陆云承回答道。
傅渊听到陆云承的话,神情突然变得恍惚,目光看着陆云承,却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看来,你才是它要等的人。”
陆云承闻言,朝傅渊走近两步,剑眉轻挑一下,开口道:“你最好说清楚,否则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陆云承发现,傅渊虽然看着是精神矍铄的样子,但周身却又一股淡淡的将死之气。
人体的机能毕竟有限,活了一百多年,傅渊的身体已经到极限。
傅渊叹了一口气,“那宝物终究是陆家的,可惜了南洲啊。”
接下来,傅渊将当年的事缓缓道来,犀利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回忆起当年意气风发的日子。
第一代庄主陆南洲在半山腰建立飞云山庄后,曾与当时的手下兼好友傅渊一起探索山庄后面的群山。
傅渊接触过炼药制毒之术,走到菁兰山时,一眼便认出,那满山飘舞的淡紫色小花就是书中记载的菁花。
两人攀上山顶,在山的另一面失足滑落,顺着树藤掉进一个山洞。
山洞里面偶尔会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
当时两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追着光芒走到山洞深处,他们发现,山洞最里面竟然是一片充满淡白色光芒的区域。
光亮不知从何而来,将紧贴着山壁的一小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两人走进那片区域,周围的光芒仿佛有热度一般,他们全身燃起被灼烧的炽痛之感,于是快速跑了出来。
回到山庄后,他们发现自己体内有了一种新的力量,比内力要强大数倍,甚至整个身体的机能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五感更加敏锐,身体的承受能力突破极限。
巨大的诱惑让他们再次来到菁兰山的山洞。
陆南洲用蛮力击破山洞深处的石壁屏障,正如两人所料,石壁后面藏着更加巨大的能量。
但里面真正的东西,却远超两人的想象。
据傅渊回忆,他们发现,菁兰山的山体竟然是中空的,一个几十米高的神像静静地矗立在山体中央,山中本是漆黑一片,只有神像散发着银白色的圣洁光芒。
他们甚至来不及做什么,陆南洲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便被一股白色火焰席卷。
在火焰还未将陆南洲完全包裹时,傅渊极力将他拉出来,对着神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发誓绝不会再来冒犯。
两人离开白光照射的范围后,神像前的山壁自动合拢,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傅渊确实希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但是并没有,神明虽然饶过他们的冒犯,但陆南洲身上沾染的神力太多,超过他自身的负荷,从那之后的十几年,他几乎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去世时年仅四十岁。
听完傅渊的回忆,陆云承已经知道菁花山中的神像是什么。
看着面露怀念与悔意的傅渊,陆云承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原本你们是幸运的,但你们越界了。”
神像无意识间散发出的气息是温和有益的,但一旦进入神像的领域,便会被神像当做入侵者而消灭。
“是啊,但一切都晚了。”傅渊喃喃道,早知如此,他定会阻止南洲迈向神像的那一步。
两人一起进去,出来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傅渊曾经发誓会护陆南洲周全,但他没有做到。
于是他决定成立影殿,训练影卫帮陆南洲守护飞云山庄,自己则成为陆南洲的影卫,陪主人度过最后的时光。
陆南洲死时,他本想一起跟着去的,但陆南洲让他发誓,绝不自寻短见,而是替陆南洲继续将飞云山庄守护下去,因为,这个山庄里,承载了两人所有的美好回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陆云承却从傅渊的话中看到了自己与千肆的影子,不过陆云承知道,相似的情况,绝对是不同的结局。
之前的开阳神君曾经在无聊时想过,永无止境的生命反倒无趣,不如各个小世界中的凡人,能够遍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爱恨别离。
现在的开阳神君,也就是陆云承,深刻醒悟到,他要感谢自己的力量,能让他体会过人间情味后,与爱的人真正永远地在一起。
“你的时间快到了,放心,你们下辈子仍然有缘。”陆云承对傅渊说道。
傅渊闻言,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南洲啊……我来了……”
在狂喜之中,傅渊的声音逐渐变弱,气息也渐渐消失,苍老的眼帘缓缓阖上,他就这么站着去世了。
“殿主大人,应该是爱着第一代庄主的吧。”
看着眼前的景象,影千肆低语道。
他只是影殿诸多影卫中的一个,之前从未见过殿主的面容,殿主也很少在影殿中露面,殿里的日常事宜都设有专门负责的主管。
今天影千肆有幸见到殿主,听到他与初代庄主幸运而悲惨的年少经历,却又立刻见证了一代传奇的消亡,无不让影千肆心有唏嘘。
“是啊,”陆云承靠近影千肆,握住影卫冰冷的手掌。
“第一代庄主陆南洲的影卫是影殿殿主,如今傅渊已死,千肆要不要做影殿殿主?”
影千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即使是傅渊已死,影殿也有太多资历身后的长老与主管大人,他们都比自己适合这个位置。
“千肆,不要急着拒绝,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陆云承目光沉着地看着影千肆。
影千肆顿时平静下来,主人的目光给了他莫大的力量,他忽然觉得,自己要像傅渊殿主一样,不仅能够用生命守卫主人,还能做到更多。
他会将影殿管理地很好,让整个影殿为主人、为飞云山庄产生最大的效益,做飞云山庄强大的后盾。
也只有这样的自己,才能稍稍配得上惊才绝艳的主人吧。
陆云承看到影卫的目光已经在悄然之间转变,他满意地露出笑容,招人进来将傅渊带出去厚葬,至于下葬的地点,就选在历代庄主的墓地吧,他记得陆南洲身边的位子一直是空着的。
陆云承将影殿众人召集在主殿,向大家宣布了殿主更换的事宜。
出乎陆云承预料的是,所有人都沉默地接受了,第一排那些为影殿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家伙,没有一个表达出不满。
陆云承再次认识到,在傅渊的管理下,影殿是多么一个灭绝人性的存在。
将影殿交给千肆后,陆云承自然不会插手里面的规定,但他侧在千肆耳边说,“上位之后,千肆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影千肆一顿。
“清点影卫数量,再找一批好苗子?”
陆云承默而不答。
“整理历年影卫认主记录?”
陆云承眸光加深。
感受到主人在自己身上打量的愈发幽深的目光,影千肆笑道:“是废除五行之刑。”
陆云承终于展颜。
小影卫竟然敢和他使坏,看来今晚,自己这个庄主要收拾一下新上任的殿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穹:就知道你们活了好几万年,胡思乱想地都快整抑郁了,让你们下去好好体验一下凡人生活,另外,不找到媳妇不准回九穹天!
第66章 懂事的灵力
陆云承原本想去睡千肆做影卫时睡过的床, 到了影卫营才发现,千肆的床位已经被人占了,而且“千”字辈的影卫不比前两辈, “十”字辈的影卫睡单人间, “百”字辈的影卫睡四人间, “千”字辈的影卫睡的是十人间的大通铺。
陆云承站在“千”字辈影卫院子中的第一间卧室里,接近傍晚,十个影卫回来了三个,其他的或在执行任务, 或在后山练武。
看到有人进来,这三个影卫急忙在床边站好, 虽然没有资格近距离看过自家庄主,但影殿会分发庄主的画像, 因此陆云承进来后,他们极为短暂地辨认出来人身份后,便整齐划一地跪地。
“影千贰/影千柒/影千玖,见过庄主。”
“起来。”陆云承开口。
三个影卫站起身后, 眼观鼻,鼻观心,目光恭敬而漠然地垂着,仿佛三座没有生命的蜡像。
如果说陆云承进来之前他们还只是有些沉默的普通人,那么陆云承进来后, 他们便立刻变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冰冷工具。
陆云承看着他们的样子, 不由想起千肆,他在成为自己的影卫之前是否也是这样的状态,明明有呼吸有心跳,却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机无所依恋。
不, 成为自己影卫后的前七年,千肆仍然是这样的,直到自己一时兴起要找个男子成婚。
影千肆站在陆云承身边,默默打量着自己曾经的栖息之地,离开这个房间七年之久,里面的布置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里面住的人早已更新换代,这三个影卫他一个都没见过,影殿的影卫除了被派去山庄做贴身影卫与护卫蚕室外,很大一部分都会被买走。
江湖中有三个最为神秘的组织,一是掌握天下消息的千机阁,二是从不失败的杀手组织暗夜,第三个则是专门培养影卫的影殿。
影殿中的影卫可以售卖,辈分越高,能力越高,价格也就越贵。
当然,像影千肆这种明明有可能提升到“十”字辈,却没有换位的影卫,多年来仅此一个。
影千肆心想,他们或许已经被影殿卖出去了,幸好自己在被买走之前成为主人的影卫。
否则,一旦被买走,除了被主人嫌弃退回影殿接受处决,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陆云承侧头,看到千肆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屋内,眼神是影卫惯有的漠然与冷静,冰冷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明早已习惯千肆这样的表情,但在这一刻,陆云承心底却有一丝莫名的燥意,他不想再看到千肆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世间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听从命令。
陆云承想看到千肆的目光重新染上活气,或羞赧情动,或隐忍倔强,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因自己而浮现出炫丽夺目的色彩。
“千肆,看来你的房间是睡不成了,影殿应该有客房吧。”
陆云承忽然道。
影千肆顿了一下,本以为主人只是想看看自己住过的地方,原来是想在这里过夜吗?
“有的,主人,属下带你过去。”
影千肆走在侧前方带路,看似毫无波澜的表情底下想的却是,早知道主人将来想要住自己的房间,他当年怎么也得爬到“十”字辈拥有一个单人间。
走进客房,木门关闭后传来“咔哒”的上锁声。
影千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陆云承抵在墙壁上放肆亲吻起来。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看到半眯着眼睛,眸色越发深邃的主人,没过多久,他便随着主人的动作渐渐软化下来。
虽然影千肆的吻技十分匮乏,甚至可以说没有,但他予取予求、接纳一切的甘愿与沉溺,让陆云承最是迷恋。
一段漫长而热烈的亲吻过后,陆云承稍稍松开影千肆。
影千肆白皙的面孔已经满是迤逦的玫瑰色,他靠着墙轻轻喘息,不知为何,他觉得主人这次的索求尤为炽烈。
“千肆掌管影殿后,可以让影卫们过得轻松点,看到他们死气沉沉的样子,我会想起千肆曾经受过的苦,”说着,陆云承轻轻环抱住影卫,将头靠在千肆的肩上,不无失落地说道,“主人会心疼的。”
听到这里,影千肆顿时明白主人异样情绪的来源,他亦赞同主人的话,影卫可以做主人的一把锋利而无情的刀,但这把刀不应被磨灭到毫无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