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等宋允正在想个一二三的章程时,萧令明便先冷着嗓子慢吞吞地开口了,“先把外头那贱人带进来。”
被宫人拖进来的谢堂脸上也不复百日面对公主时的镇定。他额角鼻尖都沁着豆大的汗珠,一见了明后和天子,便叩首在地,“臣知罪,臣万死!可陛下!娘娘!臣是因仰慕公主多时,又因一时得了青眼,情迷心窍这才至于此,臣愿迎公主下降,必……啊!”他话未说完,便被从床上赤足跳下来的宋允一脚踹在肩上,她力道不大,但谢堂一躲不敢躲,尽数挨了仰面摔倒在地。
方一抬起头,便见宋允抬手一指自己,眉眼森冷全然不复方才在床榻上的缠绵情致,“住口!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么。”
明后伸手揽了宋允的腰往后拖了拖,漫不经心地训了一句,“宋允!亲自动手像什么样子。”随后抬起眼,环视了一圈殿内私下跪着的宫人,语调陡然变得严厉果决,“公主近身伺候的自己去掖庭领罚。”
天子却似从女儿的一句话里得了灵感,他蓦地嗤笑一声,面上骤然回到了平日里那副平易近人,宽和待下模样,“也是,一个博朕女儿一笑的玩意儿罢了。”
“阿绾,朕把他赏给你?”天子斜了女儿一眼,随意问道。
宋允听了缓缓走到谢堂身前,上下玩味地打量了他此时狼狈的模样一二,快速地摇了摇头,“不要,本就猜到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想到露出来了没趣味至此。父皇赐死吧,阿绾可不想这么个东西在碍在眼前。”
宋显便果决抬手,“捂了嘴拖出去赐白绫,别脏了宫里的地。”天子话音一落,便立刻有宫人得令上前捂了勃然变色的谢堂口鼻,在他的呜呜叫喊中把人生生拖拽了出去。
而被他在呜咽中当做救命稻草的宋允只瞥了他一眼便挪开眼神,望向帝后二人,笑着两步上前展臂抱了宋显和萧令明二人的腰仰头撒娇道:“底下宫人好不懂事,如此深夜这么桩小事还去惊扰您们。”
萧令明抬手理了理宋允额间的碎发,佯装凶她,“一会儿奈鸢送避子汤药过来,不准嫌苦不喝!”
宋允此时倒做回了一个乖巧女儿家,顺从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阿绾不想嫁人……”
“……”萧令明一愣,“你是因为这个……”
“不是。”宋允否认,“儿臣只是觉得他颜色挺好。”
萧令明看了宋显一眼,“不想嫁人便不嫁,你母后生你一个人下来又不是叫你专给谁做夫人去的。”
“可是总不是说女儿家都要嫁人的,不然只能做姑子或者侍奉神座去。”
“要如此说,皇后还总是女人的位置。”萧令明对此并不以为意。
宋显亦没大所谓,他就这么两个孩子又是一母同胞,并不担心宋允将来,且萧令明素来惯女儿,而他一向惯萧令明,也纵着说:“不嫁就不嫁,宫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然而宋允得了这一般准话,却也未能开颜,她似乎是有一句难以启齿的话黏在了唇齿间,犹豫再三,还是声音极低微地开了口。
“那皇帝呢?”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饶是萧令明也在一顿之后渐渐收敛了面上随性的笑意,宋允见此当即低了头下去,埋进两人的衣裳里,不敢去看素来扮黑脸的父皇的脸色,心中大为懊恼自己的恃宠失语,甚至有些坠坠起来。
萧令明看了眼宋显,见他竟也是同样难得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脸上丢包袱的意味昭然若揭,“你教的,朕可管不来。”
萧令明缓缓垂下眼帘,若有似无地瞥着宋允的发顶,他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发觉了,宋允的身上日渐长出了一些因被岁月埋没而令他陌生又熟悉的东西来。
宋允生来便有出生加之的骨骼和因权势而丰满的羽翼,可他又想到了余陶陶临了时殷殷地交代。
她对每个人都交代了,甚至包括那时候才八岁的阿祉,她都不忘握着他的手,要他保证不忘姐弟情谊,要这个早早离开她身边的女儿,自由无虑地在尊荣显赫中过完一生。
如何才是公主的尊荣显赫、自由无虑呢?嫁一个富贵无权的人家,握着与下一任天子的姐弟情谊,大多不都是如此。
可萧令明又有些奇异地不舍,他觉得宋允合该有奋力一振翱翔九天的机会。
或许有一日,宋允会因她绝无仅有的翾然而遇到呼啸的霜雪,但无论如何最初的那一道,怎么都不该是由她满心仰慕又信任的年长者以保护美言降下的。
最终萧令明只是顺了顺宋允的发丝,低声道:“……是一样的。天下从没有什么位置便该是什么样人坐的道理,九五之位自然也是能者居之。只是女儿家要做男人眼中的能者,或许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好,这些也许远比不上只做一个公主来得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