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关澜偏头想了一下,竟然不帮着说话了,开口:“……确实,如果已经睡了许多时辰,再睡也不太好。”
旬二懵了一瞬,这人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关澜又开口:“我见你气血似乎是有些虚,睡了这些时候也不见精神好起来。既然现在不宜再睡,你跟我去后院习武吧。”
余沙:“……”
旬二:“……”
关澜:“?”
余沙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强行接话:“……不……不必了,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
关澜本来没什么表情,听他这么说倒是惊异地挑起了眉毛,说:“……你气海虚薄,四肢柔韧却没什么力道,手心脚心都泛凉,这也叫身体好?”
余沙:“…………”
旬二:“……!”
脑海里不知道在什么惊涛骇浪里勉强回过神,余沙真的是觉得自己是真的多少年的脸皮都不要了才能问出这么一句话的。
“……气海虚薄还能从行走坐卧,呼吸长短看出来,后面那些……你我又没交过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澜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却还是答了:“那日同你在床上睡,你非要闹人。我同你折腾一阵就都知道了,这有什么的吗?”
旬二:“……………!!!!!!!!!!!”
余沙脸色瞬间红透了,连着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他本来皮肤就白,这么一红谁都看的出来。关澜不知所以,还以为他是发烧了,伸手要去摸他额头。
手还没碰到,余沙就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地弹跳起来,迅速跑开回二楼的房间,房门摔的震天响。
关澜疑惑地看他的背影,扭过头去问旬二:“……他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不想睡吗?”
旬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激动和刺激当中竟然还有几丝类似于嫁女的伤怀来,开口:“…………应该没事,我想他今天大概是不会出门了……”
这话说完,她无比诚挚地抬头看关澜,开口:“关家哥哥,我以后能叫你嫂子吗?”
关澜:“…………?”
第二十三章
余沙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的屋子,脸还是热的几乎熟了,只有避着人了才能好受些。
这是真的要命。
坊间虽然一直在传他各式各样的花边消息,其实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多。其中也就他格外偏袒女孩子这点还算是有些实据。毕竟他湖心小筑那些姑娘们确实是过得比他处的要开心些。
不过那也不是因为喜欢眠花宿柳,不过是另有渊源罢了。
他算是天生的劳碌命,这么些年了,都是在金盏阁点灯熬油似的熬着。一日能安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是极好了,哪还有那个心去享受那些个乐趣。项飞白以前常常邀他出去喝酒听曲,十次里他也不见得能去一次。以至于被这人嘲笑说是和尚。
如今被关澜这样一个人说了点他本人都意识不到的虎狼之言,倒真是新鲜,克制不住的害臊起来。
余沙越是害臊,就越是生气。他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也算是见过诸多世面。仔细算来不管是这满是妓院的凭春坊,还是金盏阁经手过的那些事,怎么也不该这么经不起撩拨。没曾想对着关澜,明明人家根本没那层意思,反而一句话都听不得。
他现在完全就是对着自己生气,却也知道这气不能当着人面撒,不然更显得自己丢脸。于是躲在自己屋子里,悄没声地把关澜骂了彻底。
“早知道当年管他作甚。”他小声说,咬牙切齿地:“让他在竹林寺自生自灭算了!”
关澜全然不知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在说什么只要他活着就行,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在背后编排人了。
他正在和旬二打扫店里。
旬二那句嫂子,他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道是女孩子家家的开玩笑,打趣罢了。这样的人关家也有,他以前还遇见过问能不能给自己做媳妇的人。
他只当是挑衅,把那人揍了一顿了事。
旬二见他对这话反应不是很大,倒是奇怪起来,内心一会儿一个念头,不知道关澜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是没当回事,还是真的和她哥睡过了。
她抓耳挠腮地琢磨半天,又实在不好开口问,很是煎熬,连打扫都不上心。
幸而关澜做事很麻利,片刻功夫,事就做完了。
旬二看着他穿着一袭华裳还这么能干活,对,早前还在后院练了剑来着,就觉得不管关澜什么想法,他哥是真的舍得,这么好的衣服都肯给人随便糟践。
她还有许多不解。这些衣服都是金盏阁带出来的,布料衣纹都有讲究。要是识货的绣娘,怕是连什么年月做的,哪一批出的布都认得出来。她哥假死逃出来之后,这些原本放在她这的衣服也都没法出手。若是能随便卖上一两件,之前二人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拮据。
就是不说这布料纹样,这么好的衣服在凭春坊出现也是少的。如今是在客栈里待着不见人,回头要是给旁人看去。就这么个污糟地方,指定招眼。说不清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想着,不放心,就找关澜打探。
可惜关澜也不清楚余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就让我进去换。”关澜说,“这衣服不好穿,还是他帮我穿的。”
旬二心里咯噔一下,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问:“他亲自帮你穿衣服啊?”
关澜正把洒扫用的东西搬回厨房,听到旬二这么问,就回了:“是啊。”
旬二听他回的这么自然,内心翻江倒海。
她哥什么人,什么人!怎么也是金盏阁前阁主,就是劳碌命又没什么积蓄,那也是被人伺候的人!什么时候还伺候上别人了!
她这会儿倒是不惦记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了,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酸,好像余沙被关澜抢走了。
虽说余沙多个体己的,知心的,那是好事。可是如果这体己的,知心的,要是把她越了过去,那她还是要不高兴的。
这么多年余沙身边半个人影都没见过,早年间她有那么一两个疑心的对象,后来都证明是疑心了。要说现在余沙身边离得近的,也就个项飞白。毕竟这人算是余沙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能和他喝一宿酒,讲一宿话的。
可那毕竟不一样。
小姑娘吃起醋来也是可爱的,何况旬二也不算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脸都坏成这样了,平日里也不见她有什么自卑。也就是怕吓着人不爱出门而已,可见心胸豁达。
她决定还是要未雨绸缪地先在关澜这里铺垫一下。就算,就算余沙就是喜欢他了,那自己也是妹妹,决计不能出现这她这个做小姑子的被嫂子比下去的局面。
就是将来真吵架了,那她哥哥也肯定是要帮着她的!
想定这些乱七八糟的,旬二演技十分拙劣地朝关澜示威。
“那……那个啊。”她心怀叵测地开口:“我哥……可是很疼我的!”
关澜正从厨房出来,四下打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骤然听到旬二这么问,也不清楚情况,就随意附和了句。
“嗯。”
这回答简单得十分敷衍了,旬二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把这个话的重要性陈述清楚,于是又开口:“那个就是……如果以后吵架了,他肯定是要站在我这边的!”
这话说的就白了,可是也说的没头没尾,关澜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普通的接话:“他是你哥,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旬二看他答的这么自然,心说这人要不是真的实诚就是真的白莲了,想来她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人,应该不至于看上白莲,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心地好。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于是她安心了,总结陈词似地来了一句:“那是,我三岁就是他带着我了,整整十三年呢!你来的晚了也没事,资历可以慢慢熬嘛。”
关澜没在意她后半句话,倒是被前半句引出些兴趣来:“十三年?”
旬二点头:“十三年呀。”
关澜说:“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十三年前,也还是个小孩吧。”
“那可不。”旬二回答。这件事属于安全范围,也暴露不了什么余沙的身份,索性就开始跟关澜讲起古来:“我哥当年为了养活我,过得可苦了。我也不太记得,都是长大以后听窈姐姐说的。”
旬二问:“你还记得他给你弄的夜行服吗?”
关澜自然还记得这事,闻言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是从暗巷带回来的。”旬二说,因为提到这个,她自己倒是也有些心悸,“我们这有首儿歌,江上泛金盏,载得财神来。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花尽牡丹残,雨落琵琶晚。李府槛前客,不知身何在。”
她看着关澜说:“这首儿歌最早是浑说用来讥讽金盏阁的,却也因为点到了漓江的几样名景,所以传唱的广。后来人就当成是讲漓江的风物,倒不太细究原来是说什么的了。 ”
关澜原先在那妓馆也听龟公说了这儿歌的第一句,没想到这后面还有好些。他这个人虽然也识文断字,终究不是浸淫其中的人,只听这诗的表面意思,倒是没懂旬二为什么说这诗是用来编排金盏阁的。
旬二见他不解,也没细细解释,就挑了第二句和他说:“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这里说的就是凭春坊。”
关澜问:“满地红花开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桃花开了又落吗?”
旬二说:“现在都是这么说的,以前最早却不是这意思。”
她神色凝重了些许,开口语气都便凉:“满地红花开,一说,是打胎药,因为这里是妓坊,所以家家户户都备着红花药。二说,是说这里的人死了,在地上溅开的血花。”
关澜听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都皱了起来。
旬二接着说:“如果说凭春坊四处都只是开着红花的话,那暗巷就连地缝都渗着血了。”
旬二又看向关澜,虽然其实只是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但是她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如果眼前这人真的能陪余沙过下去,那这些事他迟早都是该知道的。要是他因此会产生嫌隙或鄙夷,那她就早早乘着余沙还未发现,想办法让这人离开他的视线,便不叫余沙再伤一场心了。
旬二一字一句的说:“我哥哥,最开始,就是在暗巷,把我养大的。”
第二十四章
十三年前,余沙自己都是个孩子。又如何,在暗巷这种地方,再养活一个孩子呢?
旬二不知道关澜是否听的懂这话背后隐约的不祥,她只是缄默着,观察着他的反应。
门外,阴云密布,须臾间,又下起了暴雨来。
项飞白捧着文卷往湖心小筑去通报,走到一半,天降暴雨。他没方法,只得用身体护着纸卷,匆匆而行。
金盏阁内里虽然都设有风雨连廊,唯湖心小筑一处例外,四周都是空地,从鸟瞰的布局来看,倒像是从金盏阁整体的建筑群里分割出去一般。若是从望台看去,其间往来人物或是动向都能一览无遗,并无任何遮挡。
这也算是老阁主终究还是默许了余望陵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之一。万一湖心小筑真出了个对余少淼忠心耿耿的人,命不要了也要杀了余望陵给主子报仇,也好第一时间赶到,救下余望陵的性命。
这倒是苦了现在送东西的项飞白。没有风雨连廊,便无论如何都要淋雨。这雨下的突然,又下的极大。不过片刻功夫,便如水盆倾泻一般,让人望之生寒。
项飞白不过就冒了一小段的雨,就几乎浑身湿透了。
他前脚进了湖心小筑,仔细检查好怀里的东西没被浇湿。便有侍女过来,拿过文件去给余望陵,又引着项飞白去沐浴换衣。
等项飞白收拾利索,余望陵已经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把要看的东西都过了泰半。有几样他特别在意的,便挑出来放在了一边。
这厢外面还在下雨,雨水打到湖面上,形成无数的圆形水纹,小而密集,显出几分沸腾的态势来。项飞白在余望陵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等着他问话。
余望陵没看他,等把手头这些东西都看过了。才捻了一张他特意挑出来的问项飞白。
“凭春坊几时又出了个绝世美人了?”
项飞白没想到他还在意这个,他递给余望陵不过是因为这是紫河车那边递的消息,闻言回答:“紫河车那边传的消息,也许是哪家妓馆弄出的噱头。”
这回答余望陵也没说满意不满意,随手把纸放下,托着腮打量外面的雨景。
“你说,他会不会躲在凭春坊呢?”半晌,余望陵开口。
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项飞白刚沐浴完,听余望陵这么问又是一背的冷汗,不知这人怎么又想到这茬了,只得回答:“不该吧……按他的性格和经历,最厌恶那地方的人就该是他。漓江那么多坊市,就是要藏身何必往那处去。”
余望陵伸手在桌子上点了一点,似是在想事情,片刻后笑了:“若不是余断江压着,我倒是想知道,要是这满漓江的人都知道,他余少淼是暗巷出来的人,会怎么想。”
这人对自己亲爹都指名道姓地叫,项飞白也只能当做没听见,附和他说:“大约不会信。不管怎么说也太骇人听闻了。一个是金盏阁的阁主,一边又是暗巷那种地方。”
“我倒是觉得,该称他一声豪杰呢。”余望陵收回手,闲闲地说:“不是所有十岁的小孩都能在那种地方囫囵个的长大的。”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不是还养了个妹妹?牡丹书院倾覆之后就没了消息。他藏得倒好。”
项飞白也不好接话,只能梗着脖子点头。
“凭西一坊春,遍地红花开。”余望陵念了句儿歌,“活在暗巷那种地方的孩子,向来也就这么三种。”
说着,他朝项飞白伸出三根手指:“一、雏妓;二、药人。再有嘛,命稍好些的,就是那些店家家养的孩子。不过也是命稍好些,那种集天下恶心于一体的地方,纲理伦常和人性统统被践踏到泥里,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