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澜浑身湿透,只穿着里衣,就这么蹲跪在地上,头发也湿着披在身后,倒是显得美貌越发耀眼。
他怀里搂着余沙,用外袍罩着,就这么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跟晕过去了似的。
余望陵第一眼见到这么个场景,也很是诧异,这和他预想的确乎是大相径庭。
不过他适应地很快,脸上立刻挂了个笑出来,开口:“刚听弟子报告,说是湖心小筑遇袭。触发了报警机关,不知是否是冲撞了公子。”
他笑的样子给人感觉十分诚恳,就像是刚才那个下令放火箭的人不是他一样。
关澜只是冷眼看着他,并不接话。
余望陵也知道这事不太可能就这么混过去,但是眼前明晃晃出现的另外一人可是实打实的。饶是关澜再不配合。他也并不需要他配合。
于是他略微变了神色,变得冷漠戏谑了些:“只是不论如何,关少侠现在抱着的这位,应该不是原来就在湖心小筑的人吧。”
“若是夜袭金盏阁的贼人。”余望陵把贼人两字咬得很重:“还请关少侠把人交出来。”
他话音刚落,像是感受到此刻凝滞的气氛一般,外围围着的几个金盏阁弟子都上前了一步,形成了包围之势。
余沙一直躺在关澜的怀里装晕倒——这是他们跳下来之前那么短的时间里关澜吩咐的。他说他惹的事他来收拾,让他到时候被捞上来就装晕倒,万事他来扛着。
一般来说,余沙是不太会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口头声明的,但是从关澜抱着他开始冲到他们落水又被人捞起来的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做出的最后选择是,按照关澜的话去做。
这种毫无根据地信赖另一个人的体验,即使放宽到他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也是第一次。以至于他十分不习惯,装了片刻,听着外袍外面余望陵的步步紧逼就想出声然后挡着关澜,换个人来面对余望陵。
他同余望陵一道长大,知道这个人心思诡谲,关澜这涉世未深的傻子,说不定三言两语就吃了亏。到时候不要说保全两个人,怕是还要陪他一起去死牢走一遭。
余沙不知道关澜准备怎么抗下这件事,基本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何况关澜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实在不像是掉下来之前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被这阵凝滞的情绪实在是逼得受不了了,正准备开口,关澜却把他抱得更紧,说话。
“不行。”他言简意赅。
余望陵自然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关公子,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啊?”
“他是我这边的人。”关澜说,“他担心我才夜闯金盏阁,这件事我可以道歉,但是你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安防问题。”
余望陵:“……”
余沙:……可以
余望陵闻言,无语了会儿竟然又笑了起来,面上更亲切了些,开口:“……既如此,也该让我们看看这位的相貌吧。不然就凭关公子一张嘴。如何让人信服?”
关澜迟疑都没迟疑,直接开口:“不能看。”
余望陵微微讶然:“这又是为何,若是没有什么理由,我只能认为少侠是在包庇贼人。到时公子便不是客人,该和这位贼人一般,是阶下囚了。”
余沙听着话赶话说到这里,内心叹了口气,心说关澜大概也只认为这样能骗过余望陵,或是多骗半日一日的空隙也好。可别说是余望陵了,就算是个普通的外门管事也未必能听信这种话,怕是要完。
他这般想着,就想起来,把这个摊子接过来收拾,不管怎么也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展开,怎么也要把关澜择出去。
然而他还没开始动,就听到关澜声音在耳边冷声响起。
“所以,你是想与北境王府作对吗。”
余望陵眯了眯眼,他之前确有猜测关澜的背景应该是北境关家,但是这人话语间的意思,却仿佛他不只是个探子。
余望陵声音变得冷了一些:“北境王府的旗号是如此好用?绾绾郡主的车队后日才进漓江地界,你又是什么人?”
关澜直接开口:“我母亲是关净月,你说我是什么人?”
余望陵瞳孔一缩,连余沙都在关澜的怀里彻底怔愣住。
关净月三字,对于中原以及南地来说,多少算是个秘闻。
关净月,北境王。
十数年前驱逐北狄,一直镇守北境而得封王号的北境王,是个女人。
关净月的儿子,自然是北境王世子。
余望陵的面色冷下来:“……空口无凭,这里是漓江。没有见过北境王世子的人。何况日前漓江与北境数次通信,只知道逢香山庄的绾绾郡主代表北境王府南下,如何世子也来了?书信还从未提及?阁下如此言之凿凿,可有印信。”
关澜回答:“你等下。”
余望陵:“……”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余沙:“……”
关澜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蜡封的小木桶来。虽说浸了水,但是似乎由于蜡封而保存的很好。
关澜把木桶前的蜡取了,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拿出什么东西。关澜却直接把那个东西尾巴上的一小块布扯了。
那布条扯开的瞬间,竹筒里冒出一簇极明亮的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天空,炸开一抹烟花。
余望陵在看他动作的时候就有猜测,转瞬之间看到火花已经冲天而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世子还有这样的手段?”他禁不住问了一句。
“一两日的日程内,见到这个他们大概明天就会到了。”关澜面无表情地说:“倒时叶绾绾和关家的人到了,自然清楚。”
“另外。”关澜像是预想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余望陵:“这烟花炸开的样式各不同。他们只要看到,就会知道是我。”
余望陵看向关澜半晌,竟然笑了:“……特地说一句,是怕金盏阁今日杀人灭口吗?”
关澜回复:“解说一下,我看余阁主很感兴趣。”
余望陵笑:“倒真是稀奇的紧,原来雀获那样的北方,也有这般手段。”
“不过。”他话锋一转:“阁下怀中抱着的这位又是谁呢?我知道怕是阁下身份尊贵来头不小。可如今金盏阁内也不是没有贵人。谢氏太子也歇息在阁中。既然这里多了个来路不明的人,总该让阁中记录下形貌特征,也要有个名头。不然明日出了什么差错,我金盏阁灭门事小,就怕是再起战事,生灵涂炭。”
关澜皱眉,还是坚持:“不行。”
余望陵步步紧逼:“既如此,也合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关澜看向余望陵的眼睛,像是知道了这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一个说法。
随便套个身份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不给人看长相。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关澜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我刚才在和他行巫山之事。”关澜面无表情地把这句话说完,接着开口:“他现在脸上是脏的,不能见人。”
余望陵:“………………………………………………………”
余沙:“……………………………………………………………………”
第三十四章
敦伦云雨,理之自然。不但搅了人家得好事,还要看人家情儿的情状,确实很不体面。
余望陵失笑,关澜这套乱拳打死老师傅,着实看着新鲜,于是开口:“……那么,就略微洗漱之后,再验过。”
关澜皱了眉毛:“不行。”
余望陵:“为什么不行?”
关澜说:“我们还没完事。”
余望陵:“……………”
余沙:“……………………”
有那么一瞬间,余沙觉得算了,这都是命。
能把余望陵都给噎住,这不是普通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与这个比起来,被没口子的污蔑了什么行苟且之事都没那么重要。
他是心如死灰地安静下来,外袍外面,关澜和余望陵的对峙还在继续。
余望陵的脸色非常精彩,甚至说得上古怪。
他不知道此刻躺在关澜怀里的那个人是谁吗?不,他清楚。
这般的身形,又如此莽撞,还和余少淼的事夹杂不清的。除了余少淼他自己还能有谁。
但是光知道并没什么用。
余望陵露出个笑。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奇异,以至于他甚至从中咂摸出一丝趣味来,竟也不急着抓人了。
“既如此。”他说,“今夜算是金盏阁莽撞了,不如请世子与……这位公子,移步其他的院落休息吧。”
他语气待着些打趣和暧昧,言语间还在伸手想揭余沙身上盖着的外袍。被关澜避开了。
余望陵也不恼,开口说:“此去有些距离,不若让个弟子帮忙抱着?”
“不了。”关澜说:“我自己抱,你让人带路。”
这就是拿定了主意,绝对不让人碰了。
余望陵是真心觉得有趣,余少淼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号人物,还来头不小,看着真与北境王府关系匪浅。
这是个变数,余望陵心下有了计较。问了个弟子阁内还有哪处厢房空着,就直接让人引路过去。
这厢事完,一行人转过湖心小筑临湖那一面,正要经过小广场往别处走。就看到项飞白带着一行弟子赶到这里。
望楼已经不再射火箭,那些弟子正在救火。绿江也不再颓坐在地上,此刻正站在项飞白旁边,用袖子蹭着脸上的灰,倒是没再哭了。
项飞白原本正在仰头看湖心小筑的火势。听到脚步声渐进,便侧过头来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合乎规矩地行礼。
“阁主。”他行完礼,开口:“听外院望楼来报,说是内院走了水,又说是有贼,惊动了望楼的机关。特来查看。”
他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事先交代了个清楚,这才又说:“阁主不是在思草堂歇下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僭越,他是外门管事,说一千道一万也和内门差着一级,何况眼前的是余望陵。
余望陵倒是回答了:“夜间看见火光,过来看看。正好,你既然在这里,把这位关公子找个地方安置吧。”
说罢,他转身告辞:“我向来体弱,此刻确实是乏了,向世子讨个饶,先行告辞,还请公子体谅。”
关澜开口:“你走便是。”
项飞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再看关澜怀里抱着的用外袍裹着的人,心下有了七八分猜测。
余望陵没再理他,只是走的时候又多了句嘴,说是如今湖心小筑毁了,绿江也没了地方去,不如跟着关澜他们去新的阁院伺候。
绿江如今全然像是丢了魂儿,有吩咐就答应着,很难说到底听没听进去。项飞白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好歹是回来些神。默默跟着一行人,往新的院落去了。
时间已经是深夜,这时候再收拾个什么院落出来显然不合适。项飞白只好让弟子从别处拿了被褥之类的用具,又找了个主屋还算干净的院落给他们。
他把主屋的事安排好,就退了出去。他对今夜诸事虽有猜测,却不甚明了。如今也不知是否能当着关澜的面直接质问余沙,只得先去别处打探一二。
等他走了,这室内才又算平静下来。
关澜听到四周都没人了,这才把余沙的外袍揭下,颇为自得地和他邀功。
“怎么样,我说我能解决吧。”
余沙躺了半天,手脚都木了,此刻略微的想动一动都是钻心的麻痒。见关澜掀了外袍也算知道现在是安全了。便也不再忍耐,缩起身子来等着那阵麻痒过去。
他一边忍,一边不忘出声讽刺关澜:“是,您英明。”
关澜听他说了两句,也觉得不对,这话听着不是夸人。于是他也不管余沙还难受着,直接上手戳他,还要埋怨:“我给你平了事,你怎么半句好话都没有。”
余沙身上那阵麻痒总算是褪去了点,他压了压心里那股尖酸的劲,抬眼先看了看关澜,开口:“……你是北境世子?”
关澜闻言挑了眉看过去,开口:“不像?”
余沙心说那可真是太不像了,没见谁家的王孙贵胄跟个游侠似的在外面晃的。
他看着关澜,虽然相处的时日还不久,倒也对这人脾性摸了个一个半,他能这么有底气地和余望陵说话,多半不是假的。
没想到为了极乐方一事,北境王府不但应承下来,甚至直接让世子过来,不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余沙想不通北境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又去仔细看关澜的相貌。这人生的端的一副风花雪月的样子,居然来头这么不小,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沦落到竹林寺里的。
他想到这里,就又想起来刚才关澜随口说的那些污糟话,立刻就半点不耽误地尖酸起来。
“不说你是世子什么的了,你刚才和余望陵扯那些做什么啊?回头怎么瞒?”
关澜奇怪:“什么怎么瞒,不挺合理的。”
余沙真的是服了他了,开口问:“那叶绾绾来了怎么说?你这么编排我是个情儿?回头你是让她把我给处理了还是怎么?”
关澜无所谓的很了:“那有什么的,大不了就说我喜欢的是你,要跟你私奔。反正都是北境王府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
余沙正是被这个人混不吝的程度给气的半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能没谱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不是来查极乐方和牡丹书院的?”
“是来看少淼,顺便查查。”这么乱七八糟地闹下来,关澜脑子里居然还记得正事。说完他也抱怨上了:“你们金盏阁到底怎么回事,那余望陵什么情况,少淼到底为什么死的?”
余沙无语片刻,不知该不该敬佩他都到了这会儿还记挂着余少淼。
沉默了半晌,他叹口气,知道事到如今不把事情说清楚,关澜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小声说,你拿纸笔,再拿个脸盆和火烛过来。
关澜不明所以,还是给他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