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也被打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船舱的守备一下子乱了。
宋福顺看到眼前余沙留给他的两条逃生的路,气得吹胡子瞪眼。金盏阁的一干人等只听着号令往前冲,倒又把通道给堵上了,一时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愣着做什么?!”宋福顺气得大骂,“他们要是从窗户跑了就应该有落水声,人还在船舱里!留十个人守在这里,再出五个人去通知各处,把船舱堵严实了。让人起锚,离开岸边,去江心!”
他虽然在气头上,但是命令倒是下的快的,一时人又动了起来,按着命令各自去抓人去了。
无人注意之处,关澜一手揽着余沙,另一只手死死握着窗户外边一段凸起的结构,就这么挂在船体外侧。
万幸的是这里是背着人的地方,没人看见,但也不能支撑太久了。这里是临江面的左舷。离水面颇高,若是直接落水,会不会受伤再说,这里是河道,水流湍急,水下情况又复杂。一时没有逃开,恐怕会被岸边的人抓个正着,从船右侧找机会下船才是办法。
余沙想明白,再看着关澜的手被重力坠的发白,心急如焚。眼尖地看到船右舷处有一处小平台,连着一处小窗,当即拽了一下关澜,扬头指了指那里。
关澜也在想逃开的办法,见余沙指了方向,就点了点头。用脚踩住船壁略微借力,一个呼吸的时间,骤然松手,踩着船壁一跃,正好落在那平台上。
余沙是在短暂的失重又落地的天旋地转后才意识到关澜已经跳过来了。他抬头看了眼他们刚才挂着的地方,顿时有些后怕,那处结构极窄,就是关澜的手还撑得住,再没一会儿,那根木条也是会断的。
关澜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走南闯北的时候,在野外连悬崖也攀过一段,这不过是个船壁,他虽不能说如履平地,到底也是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到底和野外并不同,他身边还有个被下了药的余沙。
关澜确认了一下那处舷窗内的房间没有人,才带着余沙又躲进了室内。与刚才踢墙砸地的气势又不一样。这会儿要躲着人了,又走的极轻巧,带着个人都没闹出多大声响。
二人进了门,把门反扣上。
这是一处杂物间,东西不多,都是些洒扫的器具。幸运的是比较偏僻,外面隐约有人挨间搜索的声音,但都离得远。
关澜确认门房关好,这就又来看余沙的情况。
余沙正在给自己包扎,虽然关澜之前包过,但是毕竟纱衣柔滑,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动作,此刻已经松开了。余沙也不吭声,只从自己的衣服上又正撕了一块布,重新给手包扎。但他只有一只手,所以姿势有些别扭。
关澜已经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听不太进去话,索性也不说了,径直走过去。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拽了过来,沉默地拿着那块惨兮兮的布料去包扎。
他手劲还是大,只是余沙可能是疼过劲了,倒也觉不出多疼,就由着他去,又用好的那只手,默默地扣紧了匕首,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关澜一边包扎着,一边抬头看余沙。虽然此刻情况危急,再多的注意力丢应该放在外面,他却还是察觉出了余沙有些不对劲。
余沙自以为掩饰得好,只负手拿着匕首,警戒着外面,并不说话。
关澜看了又看,终究还是疑惑大于危机感,他开口:“你不高兴?”
余沙被问的都愣了一下,真是没想到如此境地下,关澜还有关心这些琐事的闲心。
他药性刚退,脑子虽然还有些不清明,却也比刚才在船舱的时候好许多了。此刻明白起事情来,再看关澜,有些不清醒时的迟疑和软弱统统烟消云散,又记起这人不但擅自跑回来,刚才还抓着自己教训了一顿。
什么扯平,什么各凭本事。关澜本事不知道有多高,胆子倒确实是独一档的狂妄。
余沙想到这里,心情更加不好,手里那割过人的手感都愈发明显了起来,于是只是不回头,闷闷地回:“没什么。”
关澜一听,也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他这回事真生气了,想了一会儿,提了个话头:“你没杀过人?”
此话一出,余沙简直觉得头疼,只得压低声音回:“不是,我没事。你也看看外面的情况,他们现在动了船,再不下船,迟早要被瓮中捉鳖的。”
关澜也知道这事,但他向来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并不是很当回事,无所谓地说:“船也总要靠岸的。”
“是。”余沙不想再跟他纠缠,敷衍道:“你说的对。”
关澜听了这话,眉毛挑高了一点,直言:“你就是不高兴。”
余沙简直被这人闹得没脾气,只得冲着他发火,眼一瞪,说:“是,某些人擅自跑回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要怎么高兴。”
“不光是这个。”关澜说,又看看余沙捏紧了的匕首:“你是不是不想对金盏阁的人下手。”
余沙被问到命门上,一时话被堵住。
匕首上还带着血,说什么都嫌太矫情。
余沙闭闭眼,想着幸好他在虚张声势以及装模作样上多少还是有些天赋,矢口否认道:“你在说笑话吗,我在暗巷长大,杀人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关澜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了余沙一小会儿。
余沙被看的心虚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撑撑场面。关澜却不再看他,把他的手放下,站到了门边。
他不问了。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余沙垂首看着那只被重新包扎过得手,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船舱阴暗潮湿,仿佛助长着他那些阴暗的念头长出二里地去。关澜此刻不问,他反倒是更想说些什么,仿佛色厉内荏地说些狠话,就能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余沙忽然连门外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动向也没心思去管,没头没尾地问了个问题。
“我做错了吗?”
他没看关澜,是对着对面的柜子说的。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理所当然是在问关澜,可是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是大错特错,才会算尽心血,却所有人都不领情吧。
从陆画,到关澜,都是一个样。
余沙忽然觉得没趣极了,他那些日子里和余望陵斗来都去,利用紫河车,利用谢景榕,彻底背叛金盏阁,说不清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命,落这么一个不领情。
他图什么呢。
人的念头一旦往阴暗里生,就再难拉回来了。
余沙自嘲了一会儿,笑了自己一声。
他把这些都抛到了后面,撑了下地面准备站起来,再好好想怎么把关澜送出去。
他不领情就不领吧,他要是只图他领情,也早就不用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他踉跄了一步,走到关澜身后,正准备和关澜商议怎么逃出去,关澜此刻背对着他,却开口了。
“我不觉得你做错事。”关澜背对着余沙开口。
冷不防听了句软话,余沙都仿佛觉得有些新鲜。可听了这句也不觉得到底有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关澜这个人的,虽然嘴上说他的时候都直说鲁莽冲动,可的的确确是个最讲情义的人。
“我知道。”余沙淡淡地把话接上:“你,那日在客栈,已经同我说过了。”
余沙想起那夜在关澜面前失声痛哭,讲牡丹书院过往和盘托出的往事,总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为这些人博一个公道,的确不能算是一件错事。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件对的事,却办错了。
余沙语气里还带着自嘲:“只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只能说确实是我不自量力吧。”
关澜听了这话,默了一瞬,直接转过身来,直视着余沙。
余沙猝不及防地被关澜一双眼看进去,一时被看得紧张起来,手都攥紧了。
“怎么才算不自量力?”关澜看着他的眼睛问:“凡事你不去做,又怎么知道是什么结果。”
余沙:“可如今的结果,不就是不自量力吗?”
关澜看他看得更深:“我不觉得。”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背过头,重新警戒着门外的情况。
余沙被这句话说的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关澜看他实在太惨,所以说句好话来安慰他罢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盘旋多久,背对着他,关澜的下句话就到了。
“我没觉得你不自量力,我觉得可能是我不够强吧。”
余沙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关澜会有这句话。
凭良心讲,虽然内力还不及那些上了年纪的武人,只谈力量和敏捷,还有反应速度,关澜绝对都是当世难得的天才了。都这样了,还要说自己不够强,那属实不让别人活了。余沙顿感一阵无语,说:“你这样的武功,你哪里弱?”
“是吗?”关澜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那为什么,几次三番的。你都不肯相信我呢?”
余沙顿时觉得冤枉,张口就反驳:“我没有!那是……”
“是什么?”关澜终于肯回头看他,眼里亮着一点光:“余沙,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觉得你不自量力,也不觉得你不信我,非要一个人逞强硬撑是多大的错事。”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都敢孤身去冒天之不韪了,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魄力。
什么叫魄力。
和关澜两个人在船舱里躲藏的时候,余沙非常不合时宜的在想这个事。
这不太好,这个时间还是得想多点逃命比较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药性的问题,余沙觉得自己可能清醒了,但是没有完全清醒,不然怎么会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话,一直在走神。
其实他要是肯拉下脸不耻下问地去问关澜,关澜会很爽快地告诉他,他的意思就是凡事但凡做了,那就是对的。如果错了,那也都是因为别的,天时地利人和随便怪一个就行。没必要想东想西地自怨自艾起来。简单点说就是关澜本人一直贯行的强盗逻辑。
可是余沙这会儿没敢拉下脸问,于是他就误会了。
他没忘给自己开脱这个环节想,他以为关澜是在指点他采取策略的风格。
魄力,什么叫魄力。
冥思苦想了许久,他们两个也避着搜索的人,换了几个地方躲藏。船也离了岸,他们到底是没有敢在船动之前下船。
余沙乱糟糟地想了好几个方案,又都给否决了。他现在被魄力两个字缠得有点上头,总觉得那些方案感觉能用,但是实在不够有魄力。
船舱晃晃悠悠的,余沙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念头,说:“你觉得我们把朱正绑了然后威胁他们靠岸可以吗?”
关澜正在观察弟子们巡视的路线,准备随时换地方,听了这个思路,想了一下自己和朱正的武力差距,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哦,这个思路对。
余沙得到了关澜肯定,在思路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绑朱正可能够用吗?还是够用的,虽然说级别不够,但是这老东西惜命,如果真的绑了,那他绝对铁保命,什么大义朝廷都不好使。
余沙给予自己滑偏的思路一些错误的肯定,越想越觉得可行。
那问题就是怎么绑。
余沙不受克制地扫了一眼关澜的打扮。
色诱,肯定可以,但是肯定没什么魄力,太下三滥了。
而且为什么要色诱,那老东西配吗?呸。
余沙迅速否决了这个提案,看着眼前的木质船舱,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们在船上放火你觉得怎么样?”
饶是关澜已经是虎的鼻祖了,骤然听到这话也还是愣了一下,迟疑道:“不靠岸吗?放火的话,你准备从江心逃走?”
“不全部烧了。”余沙和关澜商量:“这艘是标准的官船,到处都有救火的储水。只是要把朱正逼到甲板上。”
余沙说:“甲板开阔,到时候打起来你也放得开。而且宋福顺只是内力深厚,现在船开起来了,他要是毁船大家都得死。何况他要还想留活口邀功,到时候只会是对峙的局面。”
余沙默了默,还是习惯性地把最糟的情况说了:“最不济的情况,就算都失算了,在甲板上,我们还可以跳江。”
跳江也不一定会死,此刻离了码头,只要顺利上岸就是野外,到时候天高海阔,就很好跑了。
关澜听完,一锤定音:“行。”
宋福顺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东躲西藏的人,不过是在船舱里躲了一会儿,竟然会一转攻势霸道起来了,底下人来报的时候,都不是很敢信。
“你是说有人在船舱内纵火?”
来报的底下人显然也是被这情况惊着了,脸上还有火燎出的黑烟,低着头应答:“是!是在厨司那边,点了几坛子油和烈酒。”
宋福顺大怒:“船舱如此潮湿!怎么烧的起来?!!”
那人把头垂的更低:“是,是朱长老带来的那一批舞乐优伶,那些布幔围帐都是极易燃的,虽然已经灭了一些地方。但是那二人十分熟悉船舱的构造,四处纵火。人员忙着救火,搜查的有些赶不及了。”
宋福顺此刻听着朱正的名字,即使是多年的同僚了也被他激起了一腔的火气:“那他人呢?!他带来的戏子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人呢?!”
“去………去甲板避难了!”
甲板上,朱正一手擦着额头的细汗,一边在几个舞姬的搀扶下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刚刚用了药,此刻全身都发软,要不是刚才被那火烟吓得胆破,此刻怕是甚至都还在温柔乡里沉沦。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朱正不确定地想着,手指都有些抖。
是,开船之前,确实听余望陵那边来人说,也许关家那小子折返南下了,不过他也就当个笑话听的。
开什么玩笑,好容易离开了漓江,凭什么回来。就算是回来救余沙,余沙又不是直接丢了性命。亲自回来不如北上去找关净月,往朝廷那边游说游说,怎么看也比亲自南下抢人来的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