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百灵抱过来的,直接放在了旁边。
余沙被这阵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问,巫祝婆婆就开口了。
“小沙啊……”巫祝婆婆和蔼地握住了余沙的手:“百灵和我说过了……既然咱们时间已经不多了,许多事就得抓紧了。”
余沙因为错过了早上关澜和蓝百灵的对决,对此刻的场面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摸不着头绪。他茫然的转头看了一眼关澜,只从他那脸上读出来一股我就知道的无语来。
他都没机会问问是什么事,巫祝婆婆就拿了一本书塞他手里,和蔼可亲地说:“你看……这都是你外婆留下的书,还有好多没有译成咱们朗歌话的……婆婆我岁数大了,也译不了几本了,小沙你在这待了大半年了,朗歌字也认得不少,不用追求信达雅,只要通顺看得懂就行……呵呵,婆婆这个忙你帮不帮啊。”
余沙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他和关澜在这里受了不少照顾,帮忙翻译点书籍是应该的。
他没看见的是,他刚一点完头,关澜就在他旁边明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巫祝婆婆对他这抗议全然无视,等着余沙应承下了之后,才拉着余沙往自己屋里走。余沙先头还不知道为什么,等一进了屋,看见巫祝婆婆屋里那顶天立地的书山,忽然就沉默了。
巫祝婆婆在一旁非常和蔼地笑:“小沙啊,就……你外婆那个人啊,当时送来的书,确实有点多哈。”
余沙:………………
他们身后,关澜和蓝百灵用眼神又交了一次锋。
关澜:这就是你不想做巫祝,要找余沙顶缸的理由?
蓝百灵:别问,问就是爱自由。
余沙略略崩溃了一阵,但是在翻阅过那些书籍之后,发现相当数量的书已经被人翻译过了,译者的笔迹各不相同,时还有一些批注和注解在上面,这才勉强没有收回自己的应承。
山里的日子闲不下来。他原先天天往泥地山林里跑,这一会儿又天天往巫祝婆婆这里跑。
等到初雪落下,余沙的翻译工作也才开展了一点,实在是朗歌话和中原话完全是两个体系,实在很难确认到底怎么翻才准确,就算是已经有了翻译和批注的文本,也常常张冠李戴,前言不搭后语。巫祝婆婆自己翻译的都几乎是在理解了原文内容后完完全全重写的另一本新书,所以耗时良久,进展缓慢。
在余沙对这件事隐约又开始绝望的时候,也求助过关澜。关澜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可唯有这件事跑的非常远。余沙问他的时候,关澜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读书可以,翻译这种事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于是余沙只好跟巫祝婆婆两个人埋头在书海里遨游。
好在日子过着过着,总会有些不寻常。
这日天光晴好,下过雪的太阳别有一番透亮。余沙取出一本书,上面又看到了批注和翻译好的副本。唯一不同的是,这笔迹他是认得的。
是墨书的。
认出来的瞬间,余沙就看着那本书出神了。
当时牡丹书院遭难,墨书生前的文案典籍,他抢救出来一部分,很多还是院里的抄本。墨书自己写过的书册,现在都不知道还有几本,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他甚至不知道墨书居然会朗歌话。
他顺着那一沓的书又找了许久,着实是找出来不少墨书翻译的。
巫祝婆婆本来正在一边做别的事,看到他这边的动静,瞄了瞄那些书册,才笑呵呵地开口,说这些都是蓝百灵还有之前几位愿意出朗歌的人找人译的。
朗歌人被骗过,轻易不太愿意相信人,墨书倒是个例外,因为她什么都不要,就只问了朗歌人他们的歌谣,写了一本小册子。
这倒是像墨书会做的事,余沙想。就是不知道她那边那本记录朗歌歌谣的册子,现在流落到哪里了。总归是没再见过,兴许毁了,也兴许没有。
那本歌谣册子,墨书也做了朗歌话的版本,被带回了朗歌。余沙问巫祝婆婆要了来,自己抄了一本。
“她是你很亲近的人吗?”巫祝婆婆拿书给他的时候问。
“不是。”余沙抚摸着那书册上面墨书的字迹,淡淡回答:“她是我很尊敬的人。”
那之后,余沙在那书山书海里找了整整两天,把所有墨书批注过或者翻译过的文册全部找了出来。这番寻找自然是有收获的,墨书醉心典籍,一生都耗在这上面,对所有文书经典的学习和诠释都有自己的理论和结构。如果她做过朗歌文书的翻译,她一定在翻译之前有大量相关的工作。
果然,在找到了大量,墨书对于中原话和朗歌语之间如何转换的批注外,余沙终于找到了一本厚厚的,布满了修改痕迹的手抄本。
封面写的是,《朗歌文字考》。
余沙摸了摸那熟悉字迹,一时忽然感慨万分。
墨书死了,不在了,却又还活着,活在这里。
而且即使没有他,墨书也会一直活着。
这世上终究有一些,不被动荡时局和荒谬人世消磨掉的东西。
这实在是莫大的安慰。
那之后,翻译变得顺利了许多。
等雪开始下得深了的时候,余沙的生日又到了。
这一天是早早备好的,早到已经完全没法当成是个惊喜了。余沙除了在巫祝婆婆那边翻译典籍,几乎每时每刻都跟关澜待在一起。云水寨又只是这么大点地方,一丁点动静都能传遍整个村子。
余沙意识到关澜那么精心地养那些鸡崽是为了给他生日加菜的时候就很不知道说什么。情自然是要领的,但是等那些鸡崽变得好吃,估计都要到他下一个生日了。而且他一开始闹了好大的误会,以为关澜对那些鸡如此关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这不能怪他,毕竟关澜农活干的那么顺溜,谁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就是他误会了,然后贴心地给每只收到关澜关爱的鸡崽取了名字。
这下事情就变得很残忍,你吃一只普通的鸡崽很寻常,但是吃一只叫做澜澜的鸡崽就显得有些变态。
于是鸡不行了,关澜就看上了几户人家养的耕牛。
这里虽然不想外面那样乱了好几年,牛比人金贵。但那也好歹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关澜被耳提面命地警告了好几次,总算是放弃了谋杀某头牛的准备,开始每天没事就到田里转悠,试图给那些牛施加精神压力,看看能不能吓死个一头半头的。
余沙被投诉的没办法,只好天天上田间地头去抓人。到最后他算是明白关澜非得给他搞点生日惊喜这个念头了,于是心一横,和关澜说要吃鱼。
是,这个寒冬腊月的,他要吃鱼。
关澜收到这个目标明确的需求,总算是不再去田里折腾那些可怜的牛了。逮着蓝百灵,一天三趟地往山上溪边跑。
这回换蓝百灵被搞得有些精神崩溃。因为关澜为了在这寒冬腊月捕捉到一条足以作为主菜大小的鱼,在试过了不同地点之后,他开始尝试不同的时间。
“他就算不考虑我,也得考虑考虑到鱼吧?!”几次三番被漏夜抓出去带路的蓝百灵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是鱼,你大晚上睡得好好的被人抓起来吃了,多残忍啊?!”
对于蓝百灵的崩溃,余沙在安慰了她几次之后,选择了放任。
毕竟一个会崩溃的蓝百灵,也还蛮有意思的。
这样吵吵闹闹的,等真的到了他生日那天,最高兴的反而是蓝百灵。
他们自己过生日,没开席。巫祝婆婆送了一坛子酒,没过来。一起吃饭的也就他和关澜。外加一个受尽折磨,一定要蹭上这顿饭的蓝百灵。
那天菜做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弄到一条挺大的鱼来。端上来的时候,余沙感觉蓝百灵看那鱼的眼光都有点不一般,有点如释重负和惺惺相惜的味道。搞得他半天不敢对那条鱼下筷子。
等到酒过三巡,蓝百灵也走了。关澜收拾好了桌子,又从厨房单独给他端了一碗面出来,余沙才捧着这碗面,感觉有点玄幻。
关澜给他把面放下,也没太关注余沙什么反应,径直回厨房洗碗去了。等到他洗好出来,才看到余沙还在对着那碗面发呆,面都快坨了。
“干嘛呢,醒神。”关澜边说,边在余沙耳边打了个响指:“快吃,一会儿不好吃了。”
余沙这才回过神,眨眨眼睛,有些发窘地笑了声,开口:“……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旬二因为不知道是那天生的,所以每年生日都是跟我一起过的。”
余沙在嘴里咂摸了一下旬二的名字,想起上次见她,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关澜想了下,说:“大概和司恩在一起,司恩那么聪明,没事的。”
余沙:“…………????”
余沙:“司恩??我不是把她交给沐窈了吗???”
关澜:“啊。”
关澜者才想起来,他南下返回漓江遇到旬二和司恩的一系列事,他还没给余沙说过。
余沙都要疯了,面也不吃了,拽着关澜的领口拼命摇:“你啊什么啊?!你快给我个解释!!”。
关澜被他摇了半天,才把他南下之后的经历说了。余沙听了,一阵一阵的发寒。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他知道沐窈会保护旬二,却没想到旬二会为了他跑出来。要不是遇上关澜,说不定会怎么样。
后怕和侥幸一起袭来,半晌,等面彻底坨了,余沙才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嗯。”关澜淡淡地应承了,伸手帮他把坨了的面拌开:“先吃面。”
余沙捧着那碗快被他放坨了又被关澜拌好的面,忽然觉得眼底有泪。
这不是他过的最盛大的一个生日,甚至最平淡也说不上。他还没当上阁主的时候,生日也是这样和旬二一人一碗面,吃完就算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记得这一天,再也不会忘了。
“开春。”余沙喃喃地说,“开春,墨书的那本《朗歌文字考》就翻译好了,后面的事,就算是不懂汉文的人也能接手,等你生日也过了,咱们就走吧。”
他在这桃源一般的朗歌待了这么多的日子,已经很知足了。
他应该要回去了。
回到那个诡谲的,充满了风险和阴谋的中原。
前尘既未了,又何谈归隐呢。
也许所有事情结束之后,他会真正找到一个可以安度余生的地方。兴许关澜这个不着调的世子,也有那么一点可能,会放下北境王府,和他一起去。
但那不是现在。
还不是现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转过年去,又是春天。
这一年是建恩七年,天下还是和往年一般的乱。
谢氏这些年得过且过的朝廷,似乎又碰上了霉运,开年就是一场蝗灾,中原各处,不说老百姓手里的田,连几处军队屯田的地方都遭了灾。原本已经止住的百姓南逃的迹象又冒了头。
可就是逃到南边也不好过。今年的雨水比去年更丰沛,连着下了一月的雨之后,漓江自然决了堤,淹了沿岸不少地方,漓江城自然也遭难。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南逃来的人隐隐在漓江往东的地方又有了声势,像是投奔了水寇,有点要起义的意思。
南边乱,朝廷也难过,地方上从开年就一直上报各地的灾情,朝廷挑了几个地方免了税,其他的也都没法管,让地方上自己去想办法了。众所周知,建恩朝的皇上谢舒只是个花架子,不上朝,背后的翟家势大,府兵甚至超过了驻守定州的城防军。翟家的势力盘踞在定州东北和东南一带,其他的地方他们不管。据说每天早朝上都在吵架,死谏的大臣也有,就是都没起什么作用。
而此时此刻,北境那边,关净月也有动作。
北境王府的兵力,向来是以雀获以南的辽定关为界,绝不往南一步的。这年过了春天,关净月却忽然上了一道奏折,说在辽定关南面发现了鲜卑人的踪迹,害怕中原有人与之暗通款曲,上请希望能出兵进辽定关。
关净月是司马昭之心,谁都看得出来。但是这折子批与不批意义也不是太大。朝廷置之不理到了夏天,正被水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关净月又上了一封折子,说北境世子在中原失了踪。怀疑是鲜卑人的阴谋,终于还是带着军队站到了辽定关的门槛上。
朝廷急的没办法,又调了翟谡以荡寇的名义驻守在辽定关外百里的丰城。和关净月的军队隔着辽西走廊,总算是止住了北境军队南下的步伐。
拆了东墙补西墙,翟谡一走,东南边的山匪和水寇又渐渐嚣张了起来。本来就又吸收了不少难民,终于在建恩七年夏天的尾声,起义了。
朝廷无将可用,是剿是抚吵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出了兵。只能庆幸这些人原来都只是些农民,靠人命去填,堪堪镇压住了这波起义的声浪。只是一来二去,战火又掠过了整个中原腹地,甚至包括偏安一隅许久的漓江。许多南边的商贾不得不放弃了茶盐商道这条近路。绕行永嘉古道,从西北方进入定州等地。
战争持续的时间长了,朝廷管不到民间许多地方。于是一时间,许多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门派又都兴盛了起来,仿佛手里比别人多把铁就能多几分胆气。有许多百姓没法继续往不打仗的西边逃,索性就近投奔了什么什么门派。给人做佃户打手,好歹能混口饭吃。
就这么个混乱的年份,民间又逐渐形成了新的格局。漓江不再偏安一隅,竟开始有些寥落了。倒是永嘉古道途经的一处不往山下的稻城,因为商贾借道,重新承担起沟通南北东西的重任,变得繁荣忙碌。又因地处偏远,翟家李家谢家关家统统管不到,当地原来一个流氓就地成立了个狮虎帮,霸占了只剩个空架子的府衙,做些收保护费过路费的买卖。因为往来商户众多,倒也发了财,索性就开始做正经买卖,又陆续在云城里面开了几家店面营生,在当地声望也日渐显赫,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