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夜郎都会用蛊,他们用药,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长黎夜郎之间必有一战。陆雪朝不过是从今日就设好棋局,埋下棋子,为来日设伏。
云遥心底一个寒颤,突然想起陆雪朝那句“陆某并非医者”。
那是运筹帷幄、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他们的考量里永远掺着政治因素,是他永远想不到的角度。
“那花满楼……”一个麻沸散背后竟然牵扯着这么大的棋局,云遥忍不住怀疑酒楼也并非酒楼,实际上还兼任情报组织或杀手组织的妙用,比如名气做大吸引来各国权贵后毒杀他国政客……
“不必紧张,那的确只是个酒楼。”陆雪朝莞尔,“你们只管经营,做本本分分的商人便可。”
“本宫与陛下在江南逗留已久,不日准备回京,往后若有安排,自会传讯过来。”
江岳:“……是。”
突然就感觉被委以重任。
陛下和皇后殿下是真不把他们当外人。
谢重锦觉得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便道:“退下罢。”
他还要和清疏用膳,不习惯有人看着。
江岳犹豫着没走。
谢重锦问:“还有何事?”
江岳想了想,开口:“草民还有一药,尚在试验,已初见成效,陛下若有需要……”
谢重锦随口问了句:“什么药?”
江家本行是药堂,没有麻沸散,也自行研发过很多药物,陆雪朝调养身子的药物许多还是江家出品。
若有能让陆雪朝更康健的,谢重锦自是需要。
江岳说:“能解决寻欢弱精之症的活子丸。”
谢重锦顿了下,眼里是真切的不解。
“你为何会觉得朕需要此物?”
他知道江燕药堂是出了名的治疗不孕不育,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竟推销到他头上?
江岳语重心长道:“陛下不必讳疾忌医。”
陆雪朝突然想起什么,附耳低声道:“你当年大肆宣扬你有弱症,不能让承欢有孕的事,你忘了?”
他记得那时他正为底下人送的易孕药不开心,翌日侍者匆匆跑进寝宫,说太子殿下逢人便说他有弱症,叹息自己无能,难以有子嗣。旁人赶紧安慰,此后再也没人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子嗣的事,伤殿下自尊。
陆雪朝听后先是笑了,觉得谢重锦不着调,这法子都想得出来,笑过后又微微红了眼。
做与世俗相悖之事,便注定难堵世俗悠悠众口。既然终归逃不开受人非议,谢重锦选择担了这污名。
他身份贵重,是未来一国之君,世人不敢大肆议论。谢重锦也不放在心上,如今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谢重锦伸手:“江先生把个脉。”
江岳把脉,心中微讶,这哪里是弱精之症,倒是龙精虎猛,血气方刚……
难道是早已被皇后殿下治好了?
皇后殿下连麻沸散都能发明出来,提前一步治好陛下的弱症也不算意外。
“陛下龙体康健。”江岳收回手,“可是皇后殿下医好的?”
“陛下从未患过弱症。”陆雪朝说。
云遥一惊,不敢想象这话中的信息量。
……
出了花满楼,云遥才出声:“皇后殿下的意思是……”
江岳苦笑:“当年阿燕想要孩子,或许是真心喜爱孩子,我却不知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因流言所扰,世俗所迫,他才那样求子心切。我日夜不休研究易孕药,又是否是受了外界流言蜚语影响。”
他三十五岁才有孩子,那些年外头不知多少风言风语。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世道,不传宗接代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爱他,却也因此害了他。”江岳眸中溢出沉痛。
云遥沉默。
而陛下不让皇后殿下吃易孕药,不让他受生育之苦,甚至不愿让他受流言非议,不惜让自己“生病”。
江燕药堂有过许多非富即贵的客户。包括不少世家大族的夫妻、异国皇宫的妃子,要靠孩子固宠,争权,夺位。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用来攀登权位的工具。寻常官权尚且只手遮天让人恶心,何况藏污纳垢沾满鲜血的皇权。
那种地方怎么会有纯粹的爱情。
云遥忽然想起那夜大雨,黑衣侠客带着白衣公子肆意奔跑,那是很不符合他们身份庄重的一件事。
那的确不是正常帝后会做的事。
但叫人羡慕。
与俗世背道而驰的方向,是世俗皆向往的自由。
第55章 回京
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盛夏过去,仲秋到来,天气渐渐转凉。
帝后南下两月, 御驾终于回了玉京。
仪仗回宫声势浩大,阖宫上下都在宫门口迎驾, 齐刷刷跪下:“恭迎陛下回宫, 恭迎皇后殿下回宫。”
谢重锦牵着陆雪朝的手下了御车,道:“平身。”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谢声。
谢重锦没在宫门多停留:“摆驾重雪殿。”
回来又是一路舟车劳顿, 得赶紧让清疏回寝宫休息。
一入重雪殿, 霜降就迎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皇后殿下。”
“殿下,热茶已备好。”霜降接住陆雪朝解下的披风, “喝杯茶暖暖身。”
长黎的秋天已很是寒凉,冬日更是冷得彻骨。陆雪朝体凉畏寒,房中常备热水驱寒。霜降身为他的贴身近侍,自然是早做准备。
“奴还从未这么久没在殿下身边呢。”霜降想念道, “没有奴伺候, 也不知其他人能不能照顾得好殿下。”
霜降是相府家生子,自幼就跟陆雪朝一块儿长大, 是贴身伺候他的, 后来也被陆雪朝带进了宫。冷宫三年,也是他陪在陆雪朝身边。
南下时, 他这个贴身侍从本也该陪着陆雪朝前去。可谢重锦一心过二人世界, 连云珞都不带, 霜降就也被抛下了。这两月他在宫里忧心, 怕行宫的仆从笨手笨脚, 伺候不好皇后殿下。
陆雪朝还没说话, 谢重锦便道:“怎么?嫌朕照顾不好你家殿下?”
霜降:“……”
霜降连忙跪下:“霜降不敢。”
“行了,你吓他做甚?”陆雪朝瞥谢重锦一眼,对霜降道,“起来吧。”
陆雪朝捧着热茶抿了口,滋味清冽,茶香四溢,却并非熟悉的味道:“不是我惯常喝的六月雪?”
“殿下一品就知道。”霜降道,“林公子种了茶树,这是新采的云露,第一批就送宫里来了。听闻殿下爱喝茶,给重雪殿送的茶叶是最多的。”
陆雪朝心道比起喝茶,他更爱饮酒。
只是谢怀允总不许他碰。
正想着,又有宫人进来通禀,说柳贵妃等人在外等候。
陆雪朝端着茶:“让他们进来。”
没一会儿,柳雁声他们就都进来了,一个个都换上样式新颖的秋装,满身绫罗绸缎,满室姹紫嫣红。
陆雪朝夸赞道:“这身衣裳倒很好看,御锦司来了新绣郎?”
宫装样式每年都要更换,但总翻不出新花样,这回倒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长黎天气两极分化,春夏很热,秋冬又很冷,人们春夏两季可以穿轻薄的漂亮衣裳,等到秋冬就得换上厚厚的袄子,显得臃肿难看。不是所有人都有陆雪朝那样的脸蛋,裹在厚实的裘衣里,都能透出纤瘦羸弱的美感,大多数人穿上秋冬装都像个桶。想要温度,就得丢掉风度。
“好看吧!”花颜邀功道,“是臣画的图样!外头是绫罗绸缎,里头是棉花夹袄,既漂亮,又保暖,从宫里传出去,现在整个玉京都时兴呢。”
王以明眉飞色舞道:“谨遵殿下吩咐,咱们在玉华街又买下些铺子,开了家锦绣坊,专门做衣裳,很得世家贵族喜欢。这也得感谢小林子,他养的蚕种的棉花,那是任何一家布庄都比不上的!”
林蝉枝被夸得不好意思说话。
“你们两个消停点罢。”柳雁声头疼,“一个个来汇报。”
花颜和王以明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两张嘴整天可以叭叭个没完,皇后殿下派他俩去经商真是找对人了。做生意需要嘴皮子,他俩嘴皮子是最厉害的。
相较之下,林蝉枝就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不善言辞。
经商的和种地的,性格非常鲜明。
花颜:“哦。”
他们此来,是来做述职报告的。
谢重锦和陆雪朝下江南,不代表他们在玉京就清闲了,两人临走前都给他们分配了各自的任务。
傅惜年、柳雁声、沈鹤洲都在为朝廷办事,傅惜年翻查刑部旧案,柳雁声彻查各地赋税猫腻,沈鹤洲负责挑选合适人选,派到江南当官。
花颜和王以明则被下了吩咐,除了经营花满楼以外,再买些铺子,准备发展其他行业。继花满楼之后,锦绣坊也获得了大成功,很受玉京人的追捧。水粉铺和香料铺倒是反响平平,许是因为长黎人不爱涂脂抹粉和熏香。
还有个意外之喜,花颜和傅惜年合作写的话本火了,以谢重锦和陆雪朝为原型的爱情故事感动了许多人。虽然他们觉得这样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话本里,但不妨碍他们想听。
花满楼日日人满为患,除了来用膳的,还有搬板凳来听说书的。
林蝉枝就做的更多了。陆雪朝只吩咐他多种植稻米与棉花,稻米可以充饥,棉花可以御寒,都能帮助百姓度过接下来难熬的冬天。京郊的地足足千亩,又有许多帮忙的人手,林蝉枝还种了许多果树,等到来年秋季可以大丰收。
秦玉龙仍是每日去军营训练精兵,数月魔鬼训练下来,整支军队的面貌都焕然一新,随时可以让帝后检阅。
赫连奚并没有被分配任务,但也在制衣样式、熏香首饰等方面给了花颜不少提点。两人如今成了宫里最要好的朋友,连傅惜年都要靠边站。
“皇后殿下,您不知道赫连有多厉害!”花颜狂夸好友,“他们在宫里比君子六艺,赫连得了射箭的第一名,连秦小将军都屈居第二了呢!”
他们也不能十二个时辰全是工作,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闲暇之余,也会聚在一起玩闹。尤其是帝后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都快玩疯了。
不止蹴鞠投壶斗鸡样样来,还比起了六艺。
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是文人与世家子弟的必修课。文人不代表就要文文弱弱,也是要学习骑射的,只是不如武人严格。
陆雪朝不会武,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习过六艺,会骑马,会射箭。只是驭不了太烈的马,拉不开太重的弓,准头却是万里挑一,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授他骑射的老师都忍不住惋惜,若陆家小公子身子骨好些,未必不能驰骋疆场。
几名少年玩闹时比拼六艺,王以明、林蝉枝和花颜没学过,这种时候就负责坐在一旁喝彩呐喊。因栖凤国的男子也不需要学六艺,只读《男德》《男训》一类的书,更不会抛头露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就默认了赫连奚也不会,花颜拉着赫连奚,吃着点心看他们比试。
沈鹤洲、柳雁声分别得了礼、乐的魁首,傅惜年一人包揽书、数的头名,至于射、御两项,所有人都认为会是由秦玉龙得到。
毕竟文人再怎么精通骑射,都不会比过秦玉龙这个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
果不其然,其他人射靶都只能站在十步开外射个八环九环,秦玉龙直接站在百步外正中靶心,堪称降维打击。
而后便是一阵欢呼笑语。花颜充当裁判,正要宣布“射”之一项的魁首是秦玉龙,身旁的赫连奚就骤然起身,拿了弓箭,站在一百零一步开外射出,同样正中红心。
耀眼阳光下,高马尾的红衣少年弯弓搭箭,英姿飒爽。
他想着在长黎皇宫韬光养晦,但许是一群少年玩闹游戏的氛围太过放松,又许是他不愿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秦玉龙压一头,当下就没忍住褪去伪装,露了一手。
万籁俱寂。
秦玉龙惊讶,对这娇滴滴的小皇子有了改观。
但他也并不认输,再退一步,继续正中红心。
赫连奚同样不甘示弱,也退得比秦玉龙更远一步,照旧十环。
两人一退再退,跟杠上了似的,直退到弓箭的射程再也射不到靶子,最后一步,恰恰是赫连奚射出。
秦玉龙看了赫连奚半晌,藏去眼底的探究,终于道:“我认输。”
这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感觉……有几分微妙的熟悉。
尤其是少年在射箭时充满锋芒的凌厉眉眼,比阳光还要耀眼。
……像极了他曾看过的一双眼睛。
在花钿之下,盔甲之上。
叫他突然不想再争输赢。
众人围观神仙打架,早已目瞪口呆。
秦玉龙射箭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赫连奚又是怎么回事?
花颜都不敢相信,跟自己每天分享服饰熏香胭脂水粉的好兄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当下花颜一夸,赫连奚却后背一僵,有些紧张。
他怕陛下和皇后殿下觉得他别有用心,是栖凤派来的细作或刺客。
他并不掩饰他喜欢武功,喜欢刀枪,喜欢骑射,如果不能摸一摸兵器,他实在难受得很。
但他表现得一直像个仅仅怀着好奇的初学者,他不能承担锋芒毕露的后果。
游戏剧情中,赫连奚就像个又菜又爱玩的娇纵皇子,弯弓搭箭都需要皇帝手把手教,至死都没表露出自己的箭术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