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对此一无所知。
夜郎的探子无孔不入,手段也神乎其神。奈何谢重锦活了不知多少世,与他们交手不知多少次。尽管以往因不可抗力原因总是悲剧收尾,如今却对夜郎各个行动部署烂熟于心,对他们的手段实力也一清二楚,夜郎所有的周密计划,在谢重锦眼中早已透明。
这要是再不敌夜郎,他真的应该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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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大战做准备。
玉京。
皇宫里,傅惜年、柳雁声、沈鹤洲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当前局势混乱,陛下御驾亲征,和殿下都不在京中,他们主持大局,完全抽不开身。幸好朝中还有丞相大人、柳太尉与沈御史坐镇。三个小辈在长辈的指导下,处理事物逐渐游刃有余起来。
花颜和王以明切断了与夜郎的所有贸易,停止向夜郎出售一切必需品。花颜忙着处理账务生意,和傅惜年各忙各的,几乎碰不上面。王以明还回了王家一趟——他近来逐渐接手自家生意,天天两头跑忙得不得了,确认王家彻底停了夜郎境内的生意后,就跑去京郊林庄喘口气了。
林蝉枝给王以明倒了杯果汁,露出憧憬的笑容:“改良了品种的水稻研究出来后,今年各地的粮仓都是满的,军队的将士们应该不会饿肚子。等陛下他们凯旋,正好可以吃上秋天丰收的果子,等葡萄成熟后,皇后殿下还说会教我酿葡萄酒……”
云州。
云遥听到边关开战的消息,目露忧色:“夜郎先前向江燕药堂订了大笔麻沸散的订单,玉京那边的消息是不对药物动任何手脚,这真的……没问题么?”
江岳镇定道:“相信那两位自有对策。”
卧龙山。
连绵不绝的山脉似一条沉睡的长龙,卧在两国的国境线上。
第一战场就在这里,史称卧龙之战。谁能翻到山那头,踏入对方国境,谁就是这场战役的赢家。
独孤夜对这座山地形最熟悉,被请来当参谋。他带着一干愿意追随他的兄弟参了军,以正规军的身份保家卫国。
威远大将军重新披甲上阵,统帅边境十万大军。同行的还有他引以为傲的独子秦玉龙,与秦玉龙亲手训练出的一支精兵。
猎猎旌旗下,秦玉龙一身银甲,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柄玉龙枪在烈日下折射出锐利的锋芒。
这身银甲是赫连奚临行前送给他的。赫连奚说,当初为整个宫里的兄弟朋友们都做了衣裳,给他做的就是这身银甲,一直没机会送出去,想等着合适的时候再送。
而今就是合适的时候。
秦玉龙,合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不过如今,他还是稍稍惜命一些。
赫连奚可是跟他说了,要他一定得平安活着,回去成亲。
赫连奚当初领兵回栖凤助赫连钰登基,被赫连钰留在栖凤住了月余,封了亲王,俨然不打算把人放回来的架势。
要不是秦玉龙忙着为大战加紧操练,早就去栖凤亲自接人了。
秦玉龙想着被扣留在栖凤的赫连奚,望着远山,眸子里染上淡淡思念。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秘密研究后,在谢重锦的允许下,他见识到了长黎真正的绝杀武器——火药。
那威力让秦大将军这久经沙场的老将也震撼不已。如果夜郎没有同等威力的武器,那长黎这战,想败都难。
但再十拿九稳的战争,放在个人身上,仍是九死一生的艰险。
在生死险境下思念的人,一定是心中最在意的人。
秦玉龙第一回 上战场,思念的是自己远在玉京的爹。
第二回 上战场,他爹就在身边,最思念的人就成了赫连奚。
“发什么呆,是在想我吗?”
明朗的声音落入耳畔,秦玉龙一惊,调转马头,就见骑在枣红色骏马上的少年,眉目张扬,英姿飒爽。
赫连奚着一身铠甲,不再像上回那样男扮女装,长发梳成高马尾,腰佩长剑,锋芒毕露,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秦玉龙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刚刚还在思念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
“姐姐派兵增援长黎,我是代表栖凤来的。”赫连奚道。
秦玉龙笑了:“姐姐舍得让你来?”
栖凤援兵的消息长黎早已收到,只是没想到将领是赫连奚。
“她舍不得,不过栖凤有句古话,男大不中留。她留不住我。”赫连奚驾马与秦玉龙并肩,愉快道,“这下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
世事难料,战场初遇,立场敌对。
兜兜转转,竟也站到了同一战线上,成为一起战斗的伙伴。
“陛下和殿下呢?”赫连奚问。
他们都知道谢重锦此次是御驾亲征,陆雪朝也一块儿来了,此刻都在军营。
赫连钰刚登基,要在京中稳固政权,不然也会亲自上阵,而不是不情不愿地把赫连奚派过来,送他和他相好团聚。
“在营帐里议事。”秦玉龙道。
“是什么机密要事?”赫连奚很有分寸,“那我就先不去拜见了。”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就道:“赫连将军,陛下请您进去。”
第95章 攻心
这声“赫连将军”, 听得赫连奚心头舒畅。
他从小就藏在心里的将军梦,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现实。
“那我就先进去了。”赫连奚对秦玉龙道。
秦玉龙微微颔首。
军营里的事没什么能瞒过谢重锦, 何况早跟赫连钰通过信。赫连奚前脚刚到,谢重锦就知道了。
陆雪朝的帐篷外有重兵把守,可见保护周全。见是赫连奚,士兵倒没有拦着,只说陛下在里面等他。
赫连奚掀开门帘,里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军营生活素来艰苦, 帐篷内却摆着茶几、书架、软榻、香炉……虽不比宫中精致,也绝不简陋。
陆雪朝本不欲这般麻烦,大战在即谁顾得上享受, 打地铺也不是不行。谢重锦却说难道他忘了少时出远门那回环境粗陋, 水土不服,病了好些日子?若不仔细照顾着,这个节骨眼儿身子出现岔子, 只会更让谢重锦分心。
陆雪朝一想,是这个道理, 就不再多言。
说是陆雪朝的帐篷,实则谢重锦是跟他一块儿住的, 为皇帝准备的帐篷空无一人。谢重锦道他要亲自照看陆雪朝才放心,不然生怕哪个月黑风高夜, 陆雪朝被人给劫走。
不是谢重锦过度紧张。无论是陆雪朝本身的价值,还是他对于谢重锦的重要性, 都足以让他遭遇危险。
赫连奚进门, 看见两人席地坐在一起, 茶几上摆着一张地形图, 正在商讨战术。
他进来的动静惊扰了他们,陆雪朝抬头,看着一身铠甲的英气少年,笑道:“这身很威风。”
赫连奚容色姝丽,漂亮得有些阴柔,待在深宫里,像需要攀附藤萝的菟丝花。
陆雪朝还是第一回 见这位异域来的小皇子穿上将军的盔甲,眉眼都充满刚毅之色。
这茁壮成长的树苗终于不再夭折,长成一棵挺拔的参天大树。
赫连奚被陆雪朝一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很快正色道:“陛下叫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谢重锦直入正题:“栖凤援兵的兵器,都换上最新的了?”
“姐姐吩咐,早都换了。刀枪矛盾,都是先前和长黎交易的。”赫连奚道。
长黎与栖凤之前借着贸易往来,暗地里做武器生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没让夜郎察觉异样。
与长黎的武器相比,栖凤确实已经落后。赫连钰没有强撑面子,果断引进最先进的武器,还推荐给了乐央国。
谁也不会想到海上不断往来贸易的船只,上面装的是金银货物,却也有几艘装着武器。
现在三国的武器装备都换上了最新的。除了火药这一秘密武器归长黎独有,且至今藏得严实,陆雪朝改良的冷兵器都大量贩卖给栖凤乐央两国,既能赚钱,又能结个善缘,让同盟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帮忙对付共同的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陆雪朝颔首,将一支药膏呈上来:“待会儿我让人把这些药膏给你,一人一支分发下去,涂在每个士兵的武器上。”
赫连奚一惊,小声问:“是毒药吗?”
给兵器淬毒,虽然为人不齿,但在战场上屡见不鲜,毕竟兵不厌诈。
只是战场有那么多士兵,给每件兵器都抹上毒药,也需要不小的成本。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招几个士兵,多打造几件兵器。下毒的法子一般只用来刺杀敌军将领,很少大规模使用。
陆雪朝摇头:“只是让士兵暂时静养的药而已。”
下毒就太阴损了。
夜郎先前向江燕药堂进购大量麻沸散,显然是为了战时做准备。麻沸散向栖凤乐央也有兜售,如此,四国在医疗方面就站在了同一起跑线。
战场上,士兵能否得到有效医治直接关系到伤亡情况,关系到士气,关系到战局。
夜郎并不知道江燕药堂的幕后主人就是长黎皇室,只以为药堂堂主是普通的长黎商人,不然无论如何也不敢用。
云州那边一度有传信,询问是否真的不在售往夜郎的麻沸散中动手脚,陆雪朝都回信不必妄动。夜郎不是没有神医能人,若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
何况万一有麻沸散是百姓所用,动了手脚误伤平民,就不太好。
他让江燕药堂一切照旧,还给了另一个配方,并不说明成效,只让江燕药堂研制出来,批量生产,暂不对外出售。
云遥不疑有他。皇后殿下要制药,总要有实验摸索过程,不能确定最终功效很正常。江燕药堂有成熟的制药厂,负责实现陆雪朝的想法。
连江燕药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研制什么药,使用时也并没有发现有何功效,夜郎就更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这药单独使用,确实没有任何作用,但与麻沸散结合,能有奇效。
将药涂抹于兵器上,伤到人体,再与麻沸散反应,便会起效。既然受伤,伤兵就定会使用麻沸散止疼医治,届时能镇痛不假,但多了个副作用,会浑身疲乏无力,失去战斗力,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再出战。
伤员就该好好休息不是么?
这对性命并无影响,麻沸散也依然能够止痛治愈,只是暂时乏力十天半个月而已。
这十天半个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就足够决定战局。
夜郎发现不对后,当然可以对士兵停止使用麻沸散。可夜郎士兵会怎么想?明明有可以让他们不痛的法子,却要让他们忍着疼痛继续战斗,朝廷在乎他们的命吗?他们为这样的朝廷效命值得吗?
只要有少部分士兵这么想,这种想法很快会在整个军队蔓延开,造成士气低落,扰乱军心。心生不满,便无心作战。
长黎军纪严明,忠诚度与服从性都极高,遇到这种情况,或许将士们会理解这个决定。
可不把将士性命当命的夜郎,就未必有那么大的威望了。
赫连奚听完,望着桌上这管小小的药膏,目光逐渐变得敬畏。
兵不血刃,实在是高。
夜郎玩的是阴谋诡计,殿下玩的是攻心计。
这是陆雪朝的初步计划。
他们都希望能想出伤亡最少的万全之策,无论是对己方士兵,还是对敌方士兵。
战场上,拿起武器的不是伙伴,就是敌人。
卸下戎装,也都是有血有肉,有至亲至爱,活生生的人罢了。
不到万不得已,陆雪朝和谢重锦都不愿动用杀伤力巨大的火药。
真正该死的,是躲在遥远皇宫中,高高在上发号施令,造成死伤无数的夜郎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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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之战持续七日。
卧龙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独孤夜原先的大本营在这里,对地形倒是熟悉,给了军队很大帮助。夜郎先前派士兵越境驻守,也摸透了这里的地形。两军谁也没有占据先机。
长黎虽有栖凤乐央援兵相助,两国本非以军事著称,只能说略尽绵力。夜郎倾一国兵力大举进攻,以一敌三,仍势均力敌。
但很快,夜郎渐渐落于下风。
夜郎将领本对此战充满自信,甚至认为不需要动用活死人部队。他们请到最著名的锻造大师,为军队更换了最坚硬的盔甲,最强大的武器,根本不是长黎那些过时的军备可以抵御的。
没想到长黎的军备没过时,是他们的消息过时。
长黎不知何时各项武器装备都更新了,且比他们的版本更为先进。他们引以为傲的穿透力巨强的弩箭,连长黎的盾牌都穿不过;他们的长矛无法扎透长黎士兵的盔甲;他们的盾抵挡不了长黎士兵的剑……
而且长黎也有弩箭!栖凤和乐央,这两个以往连武器都要依赖夜郎进口的军事弱国,竟也有那些武器!显然是在夜郎不知道的时候,就将合作伙伴悄悄换成了长黎。
夜郎精心研制的精良武器霎时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而这一切,他们的探子竟然没有发现……
夜郎将领的自信心遭遇极大打击。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发现不能上战场的伤兵越来越多。
打仗不可能不受伤,交战双方都有伤兵。重伤的卧床休养,轻伤的简单包扎后就继续提枪上阵。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伤兵抹了镇痛的麻沸散,就失去气力,连武器都拿不起来,更别提去打仗了。让军医去看,个个都束手无策,说对方手段实在高明,他们没有解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