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者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迅速先开了口,“三日后有大宴,你要听声辩位接见百官?”
一句话将他堵噎了回来。
新帝登基不过几日,就成了一个瞎了眼的废物,只怕这刚刚平息不少的风波又要动乱起来了。
陆怯横竖知道傅呈辞不会要他性命,这才松了方才因为慌张而紧握对方衣领的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经过刚刚那一顿折腾,他此刻早就疲惫的不想动弹了。
他如今这样,傅呈辞一只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那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他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全靠听声……辨位。
这一路他几乎感受不到傅呈辞有任何的停歇,甚至这已经超过了回朝兴殿的路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蹙眉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嘈杂声,隐隐约约,像是市井。
他极力的想要听清周围的动静,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道有些苍老且熟悉的嗓音。
“王爷您回来了……”
陆怯浑身一僵,一只手勾在傅呈辞身后狠狠一捏他腰间。
傅呈辞低头看去,那人模样龇牙咧嘴如同要吃人一样的可怖。
钟伯行了一个礼,再抬头人已经走出了好几步。
他眼神不好,看着自家王爷的背后那似乎是一条手臂?
王爷方才回来的时候,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人……?
钟伯知晓他今日去了护国寺,却不知道他进了宫,内心顿时一阵抓心挠肝的紧张。
王爷这该不会是抱了一个和尚回来吧!
他连忙弓着身子小跑跟进了后院。
等陆怯感受周围又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才沉着嗓音发问:“这是哪里?”
傅呈辞一路抱着他穿过了弧月门、绕梁亭回了房,将他放到了床上,“我房间。”
陆怯:???
钟伯伯匆匆跟了进来,半个身子藏在傅呈辞身后,只有一个脑袋一探,是有头发的,还好的不是个和尚。接着,他的视线又小心翼翼的向下看了一些,入目是那张熟悉的脸,这一看不得了,吓得他一条老命险些的魂飞魄散。
惊呼:“皇!!!皇上!!!”
陆怯面色已经黑的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傅呈辞怎么给他带出皇宫的,宫里平常暗地里监视他的那些双眼睛难不成是瞎了吗?
傅呈辞让钟伯出去了,淡淡吩咐道:“叫二公子过来。”
钟伯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了好些,才叹气的走了出去。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等人走远陆怯才问他,语气平淡的令人发怵。
傅呈辞给他脱了双靴,依旧是面不改色的模样,又生怕人掉下来似的给往里面抱了一些,“宫里的太医我不放心。”
短短一句话就是他的解释。
陆怯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个答案,想着想着,内心不觉就涌起了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
索性闭着眼不在说话,直到傅呈辞离开这个房间后,陆怯才将唇齿间弥漫的腥锈味用舌尖卷过,悉数咽下。
那迟钝的痛意也紧接着翻涌而来。
他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五官因为痛苦而模样扭曲,他五指紧捏身侧柔软的被褥,一偏头就能够闻到一股很清松的味道,亦如傅呈辞身上挥之不去的雅香。
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
而不远的书房。
说话的男子五官精致,面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细看之下同傅呈辞却是极其相似,只是不同于傅呈辞的英朗,那一眼望尽的眼底满是乖戾恣睢:“将陆怯带回来要是……”
傅呈辞眉间微蹙,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节曲扣敲了敲桌面,纠正他的话,“隔墙有耳,注意你的用词。”
傅以堇眉眼细长形如刀裁,此刻那掩敛下的阴鸷却是一览无余。
他突然想到了四年前,那个人也是这样赖在江北府。
新旧的不悦顿时一涌而上,满是对傅呈辞的心疼。
他的兄长是江北的神,是茫茫雪夜的一束光。
而不应该因为他被困在京城这迷醉的囚笼里面!
傅呈辞问他:“楼鹤在哪?”
说到那个人,傅以堇看到他受伤的那只手,以为找楼鹤过来是帮他看伤,面色瞬间染上了慌张道,“他在药房替我捉药,我这就去叫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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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怯:怎么就带我回家了?
傅呈辞:你哥我要开始追媳妇了!
傅以堇:心疼!
第78章 疯魔
“嗯。”
等傅以堇转着轮椅出去后, 傅呈辞才把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他解下了那个被血染糊的衣带,眉宇蹙成了川字形,那一刀划的很深, 几乎裂开了半个手掌的深度,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卫野进来后见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我这就去叫大夫!”
傅呈辞叫住他转了半边的身子, “回来!”
卫野红了眼, 要去帮他拿药箱,傅呈辞又叫住了他, “伤口我自己会处理, 你带二公子去找楼鹤,然后带我房间去。”
“是。”
对傅呈辞的命令, 卫野向来不敢违抗, 应了一声后, 就连忙追着傅以堇离开的地方过去。
傅呈辞自己匆匆的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就回了隔壁的房间,他把陆怯一个人留在那,这会又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横竖没有一个是省心安分的。
等到了门口他的脚步猛然的刹住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毫无缘由的将陆怯带回来, 就是为了找人治他一双瞎了的眼,自己恐怕是疯了吧!
他还没从自己这疯魔的举动中解脱出来,里面就传来那人轻声嘶哑的嗓音,“你不进来是等着我去请吗?”
傅呈辞不语,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垂眼微怔的看着陆怯。
那张原先鸦青苍白的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眶褪去了地室内那骇人的血红, 双瞳无神,弥漫着湿润的水光。
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傅呈辞下意识的拢了一下受伤的那只手掌,心惊与痛苦并齐令人倒吸凉气,陆怯承了他母亲的美貌,这是一张不论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看不厌且令人惊艳的脸。
一层迷迷茫茫的东西从他的内心滋生,逐渐的就占据了他的心房,他突然就深刻的认识到了什么,他不容许这张脸上出现任何令他不满的表情,一个男人独有的不可违逆的占有欲在此刻一展无余。
这份偏执且突然觉醒的情感就连在陆玉身上也没感受过,是那么的令人惶恐不安,却又忍不住深入试探。
他强压下这份心悸,将它归结成为对于陆怯的独有标记,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从陆怯选择江北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了,他们谁也无法逃脱。
陆怯虽然瞎了,感官却没有因此减弱,他凉薄的勾起唇角,说话带刺,“王爷一直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刺花了?”
傅呈辞唇角泛起了一个格外愉悦的弧度,反正陆怯也看不见,他的目光愈发的肆无忌惮了,“你的脸,好看!”
陆怯一呛,露出了震惊且错愕的模样,他都要怀疑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不是傅呈辞了。
一道十分刻意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此刻的相处,楼鹤背着药箱苦笑道:“王爷,您这是把陛下给带回府上了?”
傅呈辞侧让开了挡着的身子,露出了身后床上一张令人尤为印象深刻的脸。
而随后跟来的傅以堇那副模样简直不能用震惊形容,他兄长的洁癖他知道,屋内不留人过夜那更是一个规矩。
那个陆怯穿着一身夜行衣,居然……居然就这样上了他兄长的床!
他气的几乎没眼看,指使着卫野就把自己推走了。
楼鹤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又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问道:“先看谁?”
躺着的那个暂且不知是什么伤,单看面色没病没灾。站着的这个隔着几步的距离就能闻到身上隐隐传来的血气。
“陛下的眼睛不知为何失明了,宫内那群庸医本王信不过。”
陆怯沉声道:“你先出去。”
傅呈辞听了,没动。
陆怯也能猜测出自己身上的状况了,他直觉这件事不想多一个人知道,这里面也包括傅呈辞。
他能够感觉傅呈辞还在气的冷笑,“王爷这是连朕的话也不听了吗?”
傅呈辞被这一句话当头一棒,如梦初醒。
“微臣这就出去。”
等确认脚步声离开,关门声响起,陆怯才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还剩多少时间?”
不春昭苦都是无解之毒,他都已经想好了,等着执念了却,他就安静寻一偏僻地方等死。
没成到莫名其妙的就落到了这副田地。
皇帝的头衔说来尊贵无比,身在高处不胜寒龙椅之下数不尽的双眼看着,他只能熬,用一条残缺的命,去消耗。
楼鹤给他把脉,“我能施针让陛下双目复明,若是毒发时能服用解药兴许可以在多熬过一段时日,但是这毒……”
他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陆怯从服了不春之日起就料到了这一天,等真正来临的时候似乎也没这么可怕,只是一想到那未成夙愿难免有几分失落而已。
细细密密的针刺进皮肉里面,筋脉想通顿时排山倒海的剧痛袭来,他眼前好像织绘成了一幅画。
那是一个盛大的场面,承德帝的身侧是一个长的倾城之貌的女子,他在暗中,一个无人注意的僻静角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几乎是一眼就入了他的眼帘。
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那个男孩,明明身份尊贵,受人追捧,就连那个女人也对他频频夸赞,而他却不知好歹的躲在这玩泥巴。
从那以后陆怯的乐趣就是学完所有东西,然后出去看他玩泥巴,和他一起绕着假山跑。
有一天他去迟了,那个玩泥巴的男孩有了新玩伴,而他也有了更沉重的担子。
他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
而他每天如同踩在刀尖上行走一般,渐渐的他连最基本玩乐的本事都丧失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片竹林里面的那一声‘太子哥哥’原来他的玩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朋友……
针被楼鹤一一取除,这短暂的画面也就此停止。
“一盏茶后,取下布条即可。”
楼鹤边说着,边擦拭着那一排银针珍爱的犹如什么旷世珍宝。
陆怯的声音十分干哑,“帮朕到西蜀府门前送个信封。”
听闻西蜀府无人不知,废太子乾光太子就曾和西蜀府私交密切,以至于乾光太子倒台后,西蜀府一直不得重用。
楼鹤也正色了几分,将耳朵凑近了听。
嘀咕半响,楼鹤起身理了理并不散乱的衣服,这才将卧室的门打开。
傅呈辞见门开,连忙站了起来,着急问道:“如何了?”
“一盏茶后就没事了。”
两人在里面独处了近两个时辰,从天亮迎来日落,在到此刻月色撩人,要不是怕突然闯入干扰楼鹤,他几乎一刻也坐不住。
而楼鹤本就是自由身,帮着傅以堇抓好药后就去了西蜀府。
陆怯在一盏茶后将蒙着眼睛的布条解下,模糊的视觉敢逐渐的在眼底清晰了起来。
他在江北王府住过一段时间,这个房间自然熟悉,原先发生过在这个房间内羞人的往事好似历历在目。
换了以前他赖在这不仅理所当然,必要了还得寸进尺。
而换了现在他只觉得每待下去一刻,就浑身不自在。
他让傅呈辞给他重新找个房间休息,朝兴殿内阮刀在扮他,只要没人闯入就不必担心被揭露的风险。
傅呈辞进了宫定然事先去过朝兴殿,默契的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讲这件事。
用晚膳的时候陆怯坐上了主位,而桌上却摆了三副碗筷。
他没多想坐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
不多时,卫野就推着傅以堇过来了。
卫野将人推进桌内,才行礼道:“见过陛下。”
然而此刻陆怯的注意力却全叫轮椅上的那个青年给吸引了去。
傅以堇感受落在身上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神色异样,“见过陛下。”
比起四年前的模样他更加长开了许多,内敛之下却是难以窥透的阴霾,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回国时,有人对他说的一句话——当初入京的本该是二公子而不是江北王本人。
他愈发的看不懂这对兄弟了。
三人相识了五年,但是同桌吃饭却至此一次。
傅以堇抬眸轻飘飘的看了那人一眼,他至今心底任然记得,那日带了陆怯出去后,半道被傅呈辞带走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人了。
随后传来关东战事,这人则又一次的被送往关东,再听闻消息时已是四年后。
而他的兄长也做出了一反常态的举动,替他入京。
陆怯在什么场合下没吃过饭,傅以堇的目光虽然不难忽视,却不足以影响他,一顿饭吃的安静且迅速。
饭后,傅呈辞给他安排在了距离自己寝室最近的一个卧房。
陆怯心有余悸,当初费心尽力接触不到,如今却是对方拱手将他送进来。
这想想都令人唏嘘不已。
他都将事情计划好了,只需等着明儿阮刀来,如今承德帝的死因要查,而那两个人的命他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