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捏了捏他的小爪子“给你买。”
果然那双漂亮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谢安多买了一串糖人,递到了他手里,小男童伸手接过糖人,犹豫了下,忽然道“你喂我吃。”
谢安疑惑,男童脸色一点尴尬都没有的道“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有下人帮我拿着我才吃的。”
“??”
谢安先是一愣,旋即就有点火,但是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这德行,活生生的把火扑灭了,耐着性子道“现在你身边没有人,该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是要自己动手的。”
“哼。管家来了,我要他打你屁股。”
小男童期期艾艾的一句话,他人又小,瞧了眼谢安比他高了不少的身高,委委屈屈的接过了糖人,一边嘟囔。
谢安气乐了。
他就说怎么觉得这德行这么眼熟呢,果然和他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欠打。
“那我不管你了,你就乖乖在这等着,等不到你家里人过来,就等着被卖掉,卖到窑子里。天天伺候窑姐儿。”
谢安冷笑两声。
小男童还啃着糖人呢,见他冷笑,忙道“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等不到管家给你还糖人的钱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好多倍!”
谢安一挑眉,这小子还是个人精呢,逮个看起来好欺负又贪钱如命的陪着他等家里人,倒是比他一个人在这等安全多了。
敢情这小犊子也未必是真想吃糖人。这么小就一肚子算计。
连小孩都看得出来他这么缺钱?
谢安皱了皱眉,问他“我看起来很缺钱?”
小孩眼光默默落在他露出来脚趾的**上,默。
谢安尴尬的脚趾蜷缩了下。
谢安倒不是为了钱,看这小萝卜头这么大点,和家里走丢了,万一被拐卖了也太可怜了,就决定陪着这小孩儿等等他家里人。
一大一小蹲在街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叫什么名字?”
“管家叫我主子。你也可以这么叫。”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魏允。”
“你父母呢?”
“我娘死了,我爹应该不喜欢我。”
谢安笑了声“我认识一个人,他和你一样,他娘死了,他爹不喜欢他。”
小孩儿眼睛睁了老大“后来呢?”似乎对这个和他命运相似的人充满了好奇。
“后来啊……”
谢安想了想,道“他爹也死了,反正他也不喜欢他爹。”
小孩儿摇摇头“那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喜欢爹爹的,虽然我都没见过我爹爹。”
谢安怔怔看着,莫名动容,伸手碰了碰这孩子乌黑的发顶。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年少失亲?
他连他的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回忆里的那一部分,更多的是年轻的谢明珠温柔的脸。
容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一大一小蹲着在墙角,谢安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孩脸上别别扭扭的笑了声,手里挥舞着糖人,作势要打他,到底没有打上,糖人却粘在了谢安的衣服上,粘了一片棕色的痕迹。
谢安气恼的站了起来,小孩也跟着站了起来,嘻嘻笑了两声。谢安瞪他,他也不惧,到最后谢安神情便有些无奈,轻轻在他光洁的额头弹了下。
容亁迈出去的步伐便怔住了,定定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心间百感交集。
梁英关和身后的管家见陛下停了脚,垂着头,也不再往前面看。
管家紧张道“陛下,就是出去一趟的功夫,没想到转个身就找不到人了……”
容亁怔怔站着,只是把手放在唇上,比了个手势。管家见状,便不敢多言了。
梁英关叹息。
真正的小皇子养在邑城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当年是他亲自把小皇子送到邑城的。只有一个理由,邑城是大魏离皇宫最远的地方。他把小皇子送在了邑城值得信任的部下林巍的家中,林巍一家多年深受皇恩,将小皇子捧得如珠如玉。
五年前他便来过一次看过小皇子了,那时候还是只小团子。现在越是长大,越像他的生母,也难怪谢安没有认出来。
陛下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几分疼爱,也许多是源自他的生母。把人远送至邑城,只是为了保护他不受到朝廷党争的戕害,所有人都说当今天子后嗣早夭,而陛下真正的继承人,只是被陛下好好的藏在了邑城,成为了陛下棋盘上最后的一颗棋子。
后来谢安出了事,陛下一度心如死灰,哪里还能想得起来远在邑城的小皇子。
陛下来邑城的这一路,他便问过陛下了,陛下一点去见小皇子的意思都没有。直到这天林巍骑着马慌慌张张的到梁英关下榻的府邸,连着喊了几声出大事了,原来是管家带小皇子出门看花灯,竟是被人群挤散了,龙子皇孙丢了,可不是出了满门抄斩的大事。
梁英关下意识的回头看皇帝,只看到了皇帝冷着脸道“人找不回来,林家一门,就对着朝廷谢罪吧。”
林巍几乎是颤抖着离开。
然后全城悄悄戒了严。
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皇帝不动,别的人也不敢动。
谢安牵起了小孩儿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都这么晚了,你们家还没有人来找你,肯定你太皮了,不要你了。”
小孩儿撇撇嘴,“他们才不敢不要我呢。”
谢安扯了扯唇角“好大的脸呢。”
“你……哼,我让管家打你屁股。”
“呵……”
谢安懒洋洋的。
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容亁。
身边的小孩儿一眼便看到了容亁身后的管家,嘻嘻笑起来“管家来了呢。”
第86章 无题
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容亁。
身边的小孩儿一眼便看到了容亁身后的管家,嘻嘻笑起来“管家来了呢。”
管家这时候哪里敢抱他,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瞄了眼皇帝面沉如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对着小孩儿道“主子……这是陛下。”
小孩儿大眼睛便落在了那个管家前面高大的影子上。容亁久经沙场,又是至尊之位,尽管面上如今尤带病容,然而病气这些时日去了许多,面容沉冷的立在那里,便同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泾渭分明,眉宇间长久沉淀的威压让他显得分外不好亲近,尽管或是由于谢安在身边,眼角略略柔和了些许。
小孩儿似乎知道陛下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惶然睁着眼睛看了看容亁,又回头看了看谢安,却见谢安也正不解的看着容亁。
“……见过父皇。”
小孩儿有些怕他的父皇,声音也不复在谢安面前那样嚣张,跪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宫中拜礼。谁能想到,这竟然是这小孩儿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父皇呢。
谢安先是怔了,然后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小孩儿,难怪他没有认出来,这小孩儿生的和容家的人不像,如今仔细瞧瞧,竟是像极了魏琅。
魏琅这两个字从他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一时间脑中有几分空白。
这个人坏事做尽,到死都没有放过他。
谢安摇了摇头,再度看着小孩儿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了。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一晃五年过去了,当初他在宫里的时候,也是抱过他的,那时候这个孩子还尚在襁褓中,就已经历经磨难了。生母被杀,被亲舅舅谋害,到如今又不被容亁所喜。
这是不是出身皇家的命。
如今容亁只有他这一个孩子,纵然不喜,却也要有所考量,以后呢?
以后,容亁会娶一位世家的皇后,会有不知道多少妃嫔和子嗣,然后一场又一场的权力争斗再度重演。
到时候,容亁会有什么下场?
古往今来善终的皇帝,有几个?
谢安心中,竟是微微的,如同被针刺了一般。
谢安伸手牵住了小孩儿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原来你是容允。”
小孩儿对着一张桃花般的笑脸脸色微微一红,声音都有些结巴“大……大胆,竟然敢叫我的名字……”
谢安没好气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容亁往谢安身边走了两步,看得出已经是极耐着性子了“人没事就行,管家,把人带回府,看好了。”
管家牵住了小孩儿的手,小孩儿眼珠子一转,扯住谢安的手“我不要回去……”然后躲在了谢安的后面,容亁冷着脸,正准备揪着这小崽子的后领子直接扔给管家,谢安挡在前面,冷声嘲讽“你这么对他,和先皇,还什么区别?”
容亁神色微微沉了下来,眼底有几分受伤,看得出是极度按捺着脾气了“谢安……”
谢安低声叹息。
容亁根本不明白,他看的反而明白,小孩儿见到父皇便不肯回府了,分明是找着理由要粘在他父皇身边多看几眼,又不敢粘着他父皇,只能粘着他了。
他对这个孩子心中有愧,永远是狠不下心的。
“容亁……你让这孩子陪我两天。”
容亁眉毛一挑“你当真的?”
谢安点头。
容亁眼光扫了一遍被谢安挡在后面几乎看不见了的小崽子,摇了摇头“你喜欢就好。”
梁英关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云淡风轻的就这么把大魏将来的太子爷,当个讨喜的玩意一样拿去讨好某人,见怪不怪的撇撇嘴,觉得自己也该出去找个女人了。
“小皇子在陛下身边,这几日,林家可以松口气了。”
梁英关摇头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管家苦笑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皇差不好当,稍一不慎就是满门抄斩,他这一次也算是见识到了。
小孩儿比一般人家的少爷金贵不知道多少,蹦蹦跳跳跟着谢安去了谢老板的酒肆,谢老板哎呦一声,上手掐了把小孩儿圆滚滚的脸颊“这哪里拐来的小东西,怪招人疼的。”谢老板粗旷惯了,下手重了些,小孩儿一张脸都扭曲了。
这时候的谢老板还不知道,他家的地被当今陛下擦过,他的手还掐过当今陛下的亲儿子,将来的一国储君。
谢安脸上抽了抽,赶紧把谢老板不安分的手拍了下来。“这孩子跟我住几天。”
谢老板笑“这小门童往店门口一站,那可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谢安哭笑不得。
小孩儿一张包子脸已经发青了。
这孩子相貌生的像母家,这别扭的德行却像极了他爹。谢安拍拍他的脑袋,小声道,“不就是想和你父皇多呆会才不回林家的吗,我都帮你了,你要是不听话,完了就把你送回去。”
小孩儿一双大眼睛气的瞪的更大了。
“你竟然敢威胁我……”
谢安冷冷扫了他一眼,小孩儿委委屈屈的又闭上了嘴,耷拉着脑袋“我不想回林家,我有爹,为什么要在那里住。”
林家对他不好?怎么可能。
林家一家只怕都把这小祖宗供了起来了。
在那个人人叫他主子的家,这孩子能感受到多少温暖呢。
谢安碰了碰他的小脸,这次小孩儿没有躲开。
“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孩子,把你放在林家是迫不得已,如果日后你父皇没有别的子嗣,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你要明辨是非,担起来天下的担子,而不是这样骄纵任性。”
小孩儿倔强的一梗脖子“你是谁呀,要你教训我。”
谢安眼神茫然了几分,是呀,他又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
他苦笑了一声,最后道“我是你……父皇的旧友。”
声音飘渺而低微,仿佛下一瞬便要融化在了风中一般。
他们之间过去的锥心种种,到最后,原来也不过是这两个字罢了。
可笑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教导别人别骄纵任性的一天。
小孩儿入睡前仍然缠着谢安,谢安便搂着他,小孩儿把头窝在他颈间,闻着好闻的酒香味,小狗一样的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这个人刚刚说话的时候眼神太悲伤了,就好像无法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似的。
小孩儿咂了咂嘴巴,见谢安睡着了,才小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要明辨是非,你不要生气。”
容允对他的娘没有任何印象。他有记忆以来就在林家,只有林巍和林夫人,以及带着他长大的管家知道他真正的身世。人前林巍和林夫人是他的父母,人后叫他主子。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林家他只是贵客,林巍和林夫人一家天伦之乐的时候,总让他感觉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戒备心很强,这从他同谢安说他叫魏允的时候就可初见端倪。只是到了后来,戒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松动了。
他对素未谋面过的父皇总有一种亲近儒慕之感。
好不容易能见到人,他就不想回林家了。
他知道父皇和这个人关系匪浅,他留在他身边就能天天见到父皇了。
只是这个人也未免好心的过分了些。
虽然他威胁他,但是他并不觉得讨厌。他年纪还太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但是他从父皇的眼里能看的出来,一定是很想珍惜的人,就像是他珍惜他的糖果一样。
谢安已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莫贺,许是邑城的粮食让他忙了起来。只是他仍然不得松懈,容亁依旧日日都来,仿佛皇宫里的一切都同他这位皇帝无关了似的,身边还多了只缠人的小孩儿。
再一次见到莫贺的时候,莫贺喝了些酒。
草原的烈酒非中原可比,便是莫贺这样的人,一双碧绿的眼睛都被酒气熏红。他就那么直直的瞧着谢安,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的模样印在心里似的,他醉的太厉害了,他把出门打酒的谢安堵在了夜深人静的小巷里,就那么压着他,粗重野蛮的气息喷薄在了谢安的耳畔,空空如也的酒瓶洒落了一地碎瓷,空巷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远的地方只有几声狗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