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本身不想被打破, 也不想被解明,更喜欢把真实保存在厚厚的幕布之后,它拥有很大的权力, 几乎无所不能,但毕竟太大的手指不够灵活。
如果不直接使用排斥的手段, 它能做到的事总是有一定延迟——
通过契机显现。
“再在这里呆下去的话, 总感觉自己的角色定位都要发生变化了。”
绞尽脑汁和世界作对这种事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在嘴上说出来,否则‘荷见敬人’会多一些奇怪的可争取价值。而好不容易找到的契机,则是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的事。
又有哥谭以外的任务需要这里的布鲁斯参与。
准确的来说, 又是世界级的来势汹汹的反派。来临的危机是那种荷见只是读一下简报都觉得过于中二的类型。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自己的宇宙会不会像这里一样以后也变得战斗力失衡, 一边远远地听着两个布鲁斯之间商量任务——他的布鲁斯当然得留在哥谭, 但原主人不可能给他太大权限。
首先就是除非发生大规模动乱, 他的布鲁斯不能以蝙蝠侠的身份出现在街头。
其次是全程必须有人和他们两个呆在一起,如果分开行动, 就每边都需要有人‘陪伴’。
这是一种资源浪费, 但考虑到最近街头本来就比较安稳, 所以人手还算充足。
荷见确信这里的布鲁斯还对提姆提出了很多不便在他面前透露的细则, 所以才对另一个自己只有这么点要求,但——
荷见觉得他的布鲁斯很可能不会答应。
于是他很自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舒展了一下四肢,让另一边谈话中的两人能注意到他的动作,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开。
这里的布鲁斯并没有机会对荷见进行完整的能力测试, 所以也不清楚他的听力范围有多广,但他的布鲁斯会知道这些动作意味着‘我听到了, 请答应’。
当世界线的目光转移到‘大事件’上的时候, 显然就是他们俩从这个世界离开的最好时机, 在这个任务以外的事情上分散注意力是不明智的。
或者说,让他的布鲁斯在这个宇宙停留太久本身就不明智。
荷见并不是不对下一个危机的情报感兴趣,只是有所取舍。
“实话说,我无法想象明明能接受到‘这些’信息,但不去做什么。”提姆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夜巡回来之后的……夜宵,一边和荷见说话,“你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
荷见知道提姆真正想用的词语是格格不入。
很好,看来真的是每一个人都很想问他这个问题。而他之前的回答都避开了自己的‘感受’。
“不会啊。”荷见露出一个精心设计的微笑,“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们比较奇怪,但这个是正常的物种差异,请不要歧视我哦。”
提姆完全没有惊讶。
“确实很合理。”他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蛋白质奶昔,“并不是所有混血都完全接受人类的价值观,尤其当你不是被普通人类养大的时候——至少比被大型邪/教养大的小孩要友好很多。”
哈,看来不管过了多久提姆和达米安的关系还是不好。
“等一下,你设计那种方案的初衷总归还是帮忙吧?既然你对哥谭本身不感兴趣?”
这种程度的推理对像提姆这样优秀的侦探来说很自然。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放到台面上说比较好。”荷见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更朦胧一点,“因为自己的良知去操纵别人听起来比为了某几个人而去操纵别人不是要冠冕堂皇得多吗?”
提姆似乎被奶昔呛到了一下。
“完全没有。”他吐槽道,“甚至前者还更糟一点。”
其实荷见赞同这种看法,前者一般是到最后才洗白甚至根本不洗白的大反派的人设,而后者就只是小boss,一般开场就被主角打到痛哭流涕,然后在主角的帮助下痛改前非。
‘荷见敬人’正准备找个机会痛改前非一下,然后切断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剧情’。
在这个时刻,他在心里对着提姆和这个世界的布鲁斯疯狂道歉了n遍,然后开始准备给自己立反flag。
“抱歉,我其实知道不管怎么样操纵别人都是不好的事。”荷见让自己露出经典的‘想要改变却马上要死了’角色会有的那种表情,“对我来说也谈不上什么‘良知’……而且我的布鲁斯不赞成那个计划。”
“我猜如果你在没有开始的时候问这边这个,得到的答案也一样。”提姆安慰性地接口,“也不用太在意,作为罗宾可能一个晚上听到的不赞成都比这更多,想要帮忙能做的事有很多。”
在经过一阵表演出来的犹豫之后,荷见回应道:“希望如此。只是眼下还回不去啊,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做的……”
“那你要去街头处理之前‘卢卡’留下来的事吗?我可以陪你去。”
这场行程在逻辑上很合理。
但也仅仅在逻辑上而已。
荷见很清楚他的布鲁斯有点故意被他‘操纵’了——当不赞成这个计划的布鲁斯知道荷见准备外出的时候,非常自然地提出了要求陪同。
所以最后是三个人穿着便装在白天走在街上。
卢卡,他的朋友阿尔文,以及卢卡的远方叔叔布鲁诺。
而卢卡想要见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些被他操纵过的帮派成员,而是对他很友好的安洁莉卡。
他的脚步其实是朝着帮派的方向走的,但——
‘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不是吗?’荷见在心里明确地念出了想说的话。
‘我留给他们的计划案非常方便,但那是建立在一直没有发生重大变故的前提下,如果我想这么做,我也已经设想过了结果。’
‘非常悲惨的结果。’
没有任何回应。
‘你觉得他们能阻止我?提米是你的,你应该能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吧,他已经被我骗到这里来了。我的布鲁斯也在这儿。还有信心能让他们自然地阻止我吗?’荷见并不在意地接着念着,‘或者说你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我可以当个新出的反派?’
‘但我对这个哥谭不感兴趣啊,而我的布鲁斯绝不会放手,让我再待下去,两个布鲁斯之前说不定会发生冲突,这对你来说也是个麻烦吧?’
前方的路突然发生了轻微的交通事故,把一个十字路口居然都堵住了。
卢卡并没有笑,反而带着微微担忧的神情,他停下来扫视着路口,似乎是在担心有没有伤者。
‘又或者,你可以让故事结束在卢卡身上。痛改前非,然后结束。小人物,小故事。提米会理解的。’
‘至于亲爱的’死亡‘,我觉得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故事可以参考。’
几分钟后,十字路口勉强恢复了通行。
而在三人重新前行了一会儿后,在某个卢卡很熟悉的街角,出现了正急急匆匆躲着什么的,衣衫不整,头上带血的安洁莉卡。
安洁莉卡看到卢卡的时候,几乎无暇思考这张有点眼熟的脸是谁,她正在逃命。
或者说,她正试图在被自己的‘客人’再次袭击之前,找到一个能处理她头部伤口的医生。
但她被那个有点眼熟的人拽住了手腕。
在她用脏话和指甲攻击对方之前,对方略带担忧的声音终于让安洁莉卡想起了这是谁。
卢卡。失踪了有一段时间了的卢卡。
——被她向彼得森介绍之后就失踪了的卢卡。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担忧的卢卡问道。
三个小时之前,她被那个混蛋一记打在头上昏了过去,十几分钟前她全/裸着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着,大概马上就要被杀了,于是假装继续昏迷,在那个变态凑过来的时候用头顶上去把人撞晕——虽然这可能也加重了她头部的伤势,然后用昏过去的变态手里的刀切开了绳子,抄起衣服逃跑。
“被疯子袭击了。”安洁莉卡抹了一把额头,发现血完全没有开始凝固。
卢卡的眼神微妙地变深了一点。
“我送你去医院。”他的语气简直不容置疑。
不,她不去医院,找个能缝合的地下医生就行。医院太贵了。
不知道是跑了一会儿有点缺氧,还是她失血过多,安洁莉卡觉得自己随着站着不动的时间增长,开始觉得周围的光线越发刺眼起来。如果不是卢卡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她有可能有点站不住。
“我没……事。”安洁莉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试图把手抽出来,“还不如说说你呢!彼得森把你带哪儿去了?你们两个都不见踪影。威利找不到你都要急疯了。”
卢卡用一种奇怪的略带一点悲伤的眼神看着她。
是她说话声音太轻了吗?确实,她自己都有点听不清了——
“我能听清。”卢卡用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动作把安洁莉卡既稳又快地放平,然后腾出一只手放到她的额头上。
可能是在查看伤口。还翻开她的眼睑,又摸了摸她的颈侧。
一个安洁莉卡根本没有见过的男孩,看起来和卢卡差不多大的那种,半蹲下来,像是真的在担忧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那样看着她。
“你还能记得是什么时候,以及谁袭击了你吗?”不认识的男孩说道。声音有点难以辨认。
而卢卡报出一串安洁莉卡根本听不懂的话的声音仿佛像背景音一样遥远。
她要死了,不是吗?
安洁莉卡尽她所能在心里骂了一长串脏话。
“三个小时。没见过的变态。”
然后她昏了过去,没能听到卢卡那非常奇怪的笑声。
第111章
——我真是太友好了。
在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后, 荷见的第一反应是发出了像被呛到了一样的细碎笑声。
他不仅是友好,还非常地替别人着想,哪怕是依靠他完全为后天习得的共情能力, 也把所有威胁项目设置成未完成。
这里的布鲁斯是觉得荷见和另一个自己的关系不当,但情况还没有激化到他准备强行介入的程度;荷见是在自己织成的丝网中留下了几个‘死亡’陷阱,但只要他不推动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那些陷阱永远也不会被激发;荷见确实是用自己的表演软化了这个世界的家人, 但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对他们不利的事。
毕竟, 在他理解中,威胁,意味着悬而不发, 只有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效果才最好。
荷见觉得自己真的是和人类‘玩’太久了, 忘记世界线的标准不是人了。
他用人类标准的共情结果非常着想地给对方降低不必要的损失, 结果对方动作很快地先下手为强——
如果不是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交易的话, 安洁莉卡大概是没机会在十几分钟之前醒过来的,而只会在昏迷中死去。
也对,在荷见忙着设计对付世界线的时候, 对方大概也正忙着反过来处理他,不管是杀鸡儆猴, 还是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悲剧丰富人物背景, 又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于如果荷见是晚一点知道安洁莉卡已经死了, 他大概也只是怀着对世界线的愤怒,而本身没有感到多少悲伤。
卢卡可能是和这个女人关系不错, 但卢卡只是一个不存在的, 花了十分钟虚构出来的角色, 荷见戴上这个面具只为了试着做一个和自己非常相反的人。
安洁莉卡对卢卡的移情, 关怀和担忧, 对荷见本身来说就像是贴在离自己还有半米远的玻璃窗上的便利贴,读完上面的信息之后就会扔到垃圾桶里。
“急性硬脑膜外血肿。”提姆在旁边做出了非常合理的判断。
考虑到安洁莉卡昏迷后自发地清醒了,这是很合理的,如果这种清醒不是荷见的‘要求’导致的话。
“急性硬脑膜下血肿。”他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个预后要差得多的可能。
安洁莉卡既然是他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剧本中的一员,肯定是正处于危在旦夕,根本来不及去医院的状态,不得不由他来救治。
荷见没管皱着眉头看向他的提姆和站在后侧一言不发的布鲁斯,保持着自己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把手从安洁莉卡的伤口处移开,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脸上。
“荷见?”
提姆感觉到明显的不对,从荷见在那个受伤的女人昏迷之后突然笑出声就觉得了,而眼下荷见不是急着把人送到医院而是凝神聚气不知道要干什么的状态则更显诡异。
——他们的确问过荷见作为混血,拥有哪些能力。皮肤接触能造成的效果应该是致昏或者维持生命吧?为什么荷见没有把人抱起来准备去医院急诊做手术?
半跪在地上的荷见像是根本听不到提姆在说什么一样,只是非常认真地看着那具陷入昏迷的身体,就仿佛在思考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要上去拉开荷见吗?提姆有些犹豫,刚才荷见报出的和他不一样的诊断似乎也有什么他不清楚的依据,还是说让荷见自主地处理更好?荷见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的荷见的布鲁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荷见把他从安洁莉卡的身体旁拎开,脸上的神情看起来简直是震怒。
“你做了什么!”布鲁斯的低声咆哮听起来简直就像在蝙蝠侠状态。
被猛地拎开的荷见露出了非常安静而顺从的姿态,目光则完全没有移到布鲁斯或者提姆身上。荷见还在看着安洁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