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这样阴暗的天气,上面镶嵌的宝石也在熠熠生辉。
他轻轻摩挲着钟表上的宝石块,感受着指腹与其相触的颗粒感, 又看了眼黯然无色的金属面,像是鲜花插在粪土上,有些可惜。
“也不知是哪个设计师这么暴殄天物。”
“您说是吧,老师。”
少年转过头,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金发拍卖师出现在天台上, 手中是一只未被点燃的烟。
“小心掉下去, boy。”
昨日还在拍卖台上妙语连珠的拍卖师换了一副女性的嗓音,他抬头抓住头发, 轻轻一扯,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就变作了艳丽的女郎。
“我坐的很稳, 不用担心。”秋山竹晚将手中的钟表放下, 表情有些困惑:“您怎么还没回美国。”
在他加入稻川会前,贝尔摩德说自己要去浅草拍三天的戏,再去北海道,这都快一个月了,她戏还没拍完吗。
“比起这个。”家喻户晓的女星撩了下头发,漏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庞,她戏谑的看着秋山竹晚:“boy,你是怎么认出我,折返回在这等我的。”
她还打算去秋山竹晚住的酒店找他呢。
“是怕我留下气味,被那位无明之王误会吗?”贝尔摩德摇摇头,一副儿大不中留的模样:“色诱,我没教过你这个,无师自通吗,你也终于长大了。”
秋山竹晚面无表情:“今天上午,我查了那家拍卖会所有拍卖师的资料,被您顶替的那名拍卖师,没有屈膝的习惯。”
千面魔女贝尔摩德,擅长易容和伪装,能随心所欲的变幻出任何一张脸,但身高,才是易容中最难伪装的部分。
易容对象比自己高还能用增高鞋,矮了又不能锯腿,就只能穿长衣物屈膝来伪装了。
一个拍卖师,怎么会在形体上屈膝驼背。
“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去做了比对吗,真是警惕,boy。”贝尔摩德蓝绿的瞳孔中是满意,她视线扫过被秋山竹晚放到膝盖上的钟表,轻笑了一声:“对了,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果然是您做的,我就知道没有设计师能有这种奇怪的审美......不过,您也知道我能认出您吧。”秋山竹晚吐槽:“发色和瞳色,甚至那张张扬夺目的脸都没怎么改。”
他上午和条野采菊确定了要去拍卖会,晚上贝尔摩德就能带着拍卖品混进去当拍卖师......
恐怖如斯。
“我也知道你抵挡不了这么多宝石的诱惑,一定会买下它。”贝尔摩德勾起唇,随后,轻佻的表情恢复了严肃:“言归正传吧,boy,boss要见你。”
秋山竹晚皱起眉:“现在这个时候?老师,我的工作正在最重要的时候,实在走不开。”
东京因为GSS基地被不知名Mafia摘了桃子被稻川会闹得鸡犬不宁。
横滨羊组织解散,成员加入GSS,其首领重力使加入港口黑手党被满哪领着宣扬。
港口黑手党预备干部兰堂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被森鸥外嫁祸给了高赖会,两边正在宣战。
除此之外,还有。
见到曾经关照过的年轻人后代加入Mafia,秉着当年情谊,恨铁不成钢,对稻川会暗地下绊子的夏目漱石。
两边都乱成麻线了,秋山竹晚等着收尾控场呢,boss这时候要见他。
好像是好事。
毕竟自秋山竹晚加入组织,boss所有的指令都是贝尔摩德或者琴酒传达的,他至今还没直接和boss联系过。
因为‘神代竹’的身份。
“想什么呢。”贝尔摩德有些无奈:“当然不是线下见面,是电话联系。”
秋山竹晚眨了眨眼:“这样啊,现在吗?”
虽然猜到乌丸莲耶不会露面,但他还是莫名有点失望。
也行吧。
至少能听到声音。
“越早越好。”
贝尔摩德勾了勾唇,她从口袋里套出一只黑色的按键手机,也没避嫌,径直按下几个数字,随后,她把手机丢给了秋山竹晚。
‘0858......’
秋山竹晚默默记下号码,接住了手机。
在看到显示屏上内容的一瞬间,他脸色变了。
是邮箱。
“我还以为能听到boss的声音呢。”
秋山竹晚抱怨道,随后仿照平日和琴酒发消息的格式,在按键上打下。
您好,boss------Green label
“按理来说,在成为代号成员之后,就该把boss的邮箱告诉你了。”贝尔摩德耸了耸肩:“但你的工作和身份都太特殊了,boy。”
对方还没回他消息。
听贝尔摩德说完话,秋山竹晚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抬起眸,金色的瞳孔里是厌弃和隐隐的怒火:“您可以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吗,老师。”
“生气了吗。”贝尔摩德眨了眨眼:“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身世,但它的确是让人如鲠在喉的一根刺......”
“那您想怎么样。”秋山竹晚打断了她的话:“要我自杀吗,既然一直想揪着那个来羞辱我,当初何必带我进组织。”
“羞辱。”贝尔摩德轻轻呢喃了遍秋山竹晚对自己军官之子身份的措辞,看向秋山竹晚的眼神里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原本的柔光变得冷凝。
在琴酒手下两年,他真的变了很多。
“我真的累了,老师。”秋山竹晚好像泄了气,他缓慢说道:“从您手下莫名被调到日本,明明能力出众却要做些边角的活,永远不受信任,连成为代号成员却连boss的邮箱都得您代为转交,这就是我的身世给我带来的好处吗。”
“既然不信任我,怀疑我是卧底,直接叫琴酒杀了我不就好了。”
“没人喜欢被猜忌,只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去。”
身着一身黑色的少年,逆着风侧身坐在天台,前方就是万丈深渊,风嘶吼着想将他推下去,却只能撩得动兜帽下的碎发,漂亮的金瞳中凝结了水雾,像是积攒了太多的失望和不解。
脆弱,阴郁,像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贝尔摩德一怔:“boss没有那个意思。”
她握了握藏在手心的窃听器,看向这个称呼自己为‘老师’的孩子,眼底有些复杂。
从她在美国贫民窟遇到这孩子为止,他从偷渡船上带来的戾气,还有似乎是天生的冷漠,早就埋没了身世培育的微末光明。
即便是贝尔摩德,也没看出秋山竹晚身上有哪怕一丝光明,或者不适应黑暗的影子,只是在某些地方,他会显露出奇怪的善良。
例如一次交易,贝尔摩德把秋山竹晚带了过去,然后,有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撞破了交易。
在亲手把枪送到秋山竹晚手里 ,帮他扣动了扳机后,贝尔摩德发现这个能面不改色杀死七八名贫民窟大汉的孩子,在她怀里颤抖。
初生狼崽一样冰冷冷戾的金瞳变作了颤颤巍巍的波斯菊的花蕊,其中浮现着恐惧和挣扎,两道清泪从眼角落下,似乎在为无辜死去的家庭悲鸣。
贝尔摩德好奇:“你在伤心什么。”
“......我觉得他们不该死。”
后续经过观察,贝尔摩德发现,这个男孩对‘罪恶’好像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
‘有罪者’死不足惜,但对‘无辜者’却异常温柔,在不妨碍任务的情况下,甚至会想去救他们。
这也是秋山竹晚吸引贝尔摩德的地方。
直到在发现了‘神代竹’这个身份后,她竟然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罪与无辜’一直是警察的那套,她试探秋山竹晚:你会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指挥官的孩子长大了就是军部高层,他本该前途无量,现在却和一群漆黑的乌鸦待在一起,腐烂,堕落,同先前云泥之别。
那孩子漂亮的金色瞳孔里是真情实意的疑惑:那个背景只会给现在的我带来麻烦,为什么要怀念。
正因如此,在组织查到他的资料前,他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
只因为麻烦。
当时的贝尔摩德,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早在家道中落的那一瞬,就毫无顾忌的融入了能让他活下去的黑暗,这个孩子......凉薄现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可boss还不放心......即便是贝尔摩德,也觉得boss太过谨慎了。
一个三观最容易被扭曲的少年,有什么值得顾虑。
就在这时,秋山竹晚手中握着的手机,轻轻的响了一下。
Boss来了回信。
*
太宰治千里迢迢赶到秋山竹晚所说的大厦时,天早下起了濛濛细雨,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在被中原中也的伞第三次蹭到头皮,差点把藏在头发里的绷带刮下来后,太宰治终于忍无可忍。
“连撑伞都撑不好,果然是小蛞蝓你太矮了吧。”
“哈,你这混蛋!”
中原中也刚想发作,就被太宰治凉凉一句话噎了回去。
“我作为预备干部,连让一个新人撑伞的资格都没有吗。”
想起Mafia禁止以下犯上的规矩,中原中也磨了磨牙,硬咽下气。
这个一拳就能打死的混蛋,也就占了个先入组织的名头欺压他了。
等他比太宰治职位更高,呵。
“所以,我们是来干嘛的。”中原中也耐下性子。
这个混蛋,也不知道和尾崎大姐头说了什么,他就被莫名其妙的借出来了。
“我想吃这栋大楼里的一家餐厅,但是这餐厅太火爆,排队排太长了,让中也来帮我排。”
中原中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随后气恼道:“你!”
太宰治懒懒的打了哈气:“骗你的。”
说着,他快跑了几步,先从伞下跑到屋檐下,插着兜回头看愣在原地的中原中也。
“快跟上,没用的小矮子,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收你这家伙当狗的啊.......”
气的中原中也顺手把雨伞扔了出去。
太宰治好像早有预料,一个跳步躲开,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电梯,按了最顶楼。
紧接着,他在中原中也跟上来之前,按下了电梯关闭键,鸢色的眸里满是嘲讽。
“动作太慢了,中也,要么爬楼梯,要么从雨里飞上去吧,对了,记得捡伞哦~去天台找我~”
留下这句话,电梯门彻底关闭,只留
下一脸气愤的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泄愤的踹了一脚电梯门。
自己一个人升到顶楼的太宰治打了个哈欠,顺手理了理刚才沾上雨水的刘海,把西装口袋里的蓝色宝石拿了出来。
“秋山君约的地方是天台啊。”
他摸了摸下巴:“早知道应该把伞带着了,留给小矮子怪浪费的。”
嘴上这么说着,太宰治动作却没迟疑,径直推开了雨幕之中的天台门,走进了大雨磅礴之中。
他草草扫视了一圈,没有围栏的天台边却没有秋山竹晚的影子。
“不会掉下去了吧。”
“正常来说,不应该想:‘他是不是去哪个地方躲雨了’,或者‘他爽约了’吗。”
吐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太宰治没什么意外的抬起头,恰好看见盘腿坐在踏台上的秋山竹晚,他大概是刚从躺下的姿势坐起来,本该用来遮雨的兜帽兜了一兜子水,雨水顺着湿透的发丝和兜帽向下低落。
太宰治沉默了:“你的手机防水吗,秋山君。”
如果他没记错,秋山竹晚喜欢把东西都随身带着。
“我的披风防水。”秋山竹晚似乎精神不济,鎏金的瞳孔像是被浇灭了的铁球,黯然无光,他伸出手,哑着嗓子开口:“宝石,还给我。”
太宰治震惊:“我大老远冒着雨来一趟,秋山君你就为了个宝石!”
“不然呢?”秋山竹晚连和他抬杠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无精打采的捋了把头发:“我现在心情不好,太宰,东西还给我,你走。”
心情不好还有吐槽欲啊,秋山君。
难得听见秋山竹晚这么说话,太宰治没辙,收敛了好奇心,把‘晴空泪’抛还给他。
“拜拜。”
说着,太宰治毫不留恋了转身离开了天台,到电梯时,他看了眼,电梯没人动过,还在顶楼停着。
......那小矮子不会真的爬楼梯上来的吧。
说起来,秋山竹晚说自己心情不好,在这淋雨,那就是真的很糟糕了,他是不是坑了中也?
太宰治拿出手机,犹豫了一秒要不要打给中原中也叫他别去天台了,随后,他收起了手机。
算了,这时候提醒他也来不急了。
等中原中也捡回了伞,冒着雨从大楼外用重力爬到天台上时,太宰治早不见了踪影。
他骂了一句,秉承着‘那心眼比莲藕还多的混蛋肯定不会做无用功’的想法,浅浅扫了一眼天台,随后,橘发的少年瞳孔放大了一瞬。
踏台上有人......
为什么他一点气息都没察觉到。
那是个穿着湿漉漉黑色斗篷的少年,像是被弃尸天台一样狼狈,但在大雨中,也遮不住璀璨的金色瞳孔,偶尔缓慢的眨眼,才能看出他是个活人。
他平躺在踏台上,双手张开,正面迎接着雨幕,精致的面容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说不清的孤寂,像是世界破碎的格格不入者。
“秋山竹晚?”中原中也费力回忆起了这个名字:“是那个帮忙打败兰波的人啊。”
太宰治那个混蛋口中的怪人,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