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无力。
秋元葵本来能活着的。
就算道德方面有些问题,性格稍微傲慢,她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触犯法律的事情。
琴酒搞这么一出,让别人插手他的任务,就好像喝饮料的时候喝了只苍蝇,吃苹果时,白脆的果肉里冒出个被咬了一半的虫子。
膈应人。
偏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市民去死,什么都不能做。
这么想着,秋山竹晚走到了目的地。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于是安心进入路边一个电话亭,拨通了某个号码。
响铃三声,然后挂断,重新拨通,再响四声,再拨通,才会有人接。
在等待重播的空隙,秋山竹晚突然看见电话亭玻璃上倒映的自己,有些恍惚。
薄荷绿柔弱短发的少年,生的幼态无害,笑起来很讨喜,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将自己包装的无害讨喜,像一份华丽的礼物,浑身上下什么都是假的。
“如果会因此感到混乱。”肩膀处似乎传来了重量,隔着一层衣服,是中年人宽厚的手掌:“那就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吧。”
秋山竹晚不适的摸上自己左肩,捏着的指骨发白,肩膀被自己捏的生疼,少年抿了抿唇,反应过来,抚平了肩膀上被捏出褶皱的衣物。
电话接通了。
他缓过神来,深吸了口气。
对面没有说话,秋山竹晚也没在意,自顾自的开口汇报些东西。
“摄影师秋元葵手里的U盘已被回收,我拷贝了份一样的,被拍摄者是组织代号‘皮克斯’的成员,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漏了半张模糊不清的侧脸......港口黑手党正在肃清前代派,近期可能会在横滨闹出大动静......贝尔摩德还要在日本待一段时间......”
把近期收集的情报全部上报后,秋山竹晚唔了一声,然后开口:“老师,我是不是该到叛逆的
年纪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雄浑低沉的中年男音:“需要给你找个心理医师吗,竹晚?”
“不要。”秋山竹晚一口拒绝,他似乎有点受伤,抱怨道:“你都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吗?老师,作为监护人这个态度也太不称职了。”
虽然问了他也不可能告诉他。
“你不会告诉我的,竹晚。”福地樱痴像个开明的家长那样,纵容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注意安全就好。”
真了解他啊。
秋山竹晚翻了个白眼,指尖紧紧地攥着话筒,泛出不正常的白,足以看出用力程度。
没等对面再说什么。
‘嘟嘟’
他挂了电话。
秋山竹晚拿着电话,深吸了口气,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方才的笑容瞬间消失。
少年把电话‘哐当’一声扣好,然后依靠着墙壁滑落在地,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是福地樱痴在他父母离世后收留了他,悉心教导,那个孤苦伶仃的军官遗孤早死在残酷的战场上了。
但。
他曾在最憧憬英雄的年纪看见了这位老师最真实的一幕。
那个棺材里的东西。
那个应该消失在欧洲的东西。
当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向他伸出手的时候。
秋山竹晚内心的割裂几乎要将自己逼疯......
少年漂亮的金色瞳孔里满是茫然,像一坛被搅浑了的深蜜糖色枣花蜜,彷徨无措。
老师。
老师......
“竹晚,你能理解老夫吧,老夫安排你去做卧底,就是为了这一天,你的正义太过幼稚了。”
往日的声音重新映入脑海,秋山竹晚才幡然惊醒,原来一些东西,他一直都没忘记过。
“不想帮老夫吗,没关系。”肩膀上,好像又被什么重物压住:“老夫不会杀你,因为你是不会暴露老夫的,你无论长到多大,变得多强,老夫都永远是你的老师,你的教导者。”
那声音笃定道。
秋山竹晚把自己缩的更紧。
不会暴露,所以才摇摆不定,毕竟选择为恩师隐瞒,东窗事发,本身就会被打为罪无可赦的共犯。
军人维持正义,卧底背负光明。
而他卑劣至极,整个人浸泡在名为‘知情不报’的恶臭的,令人唾弃嗤笑的泥潭里。
秋山竹晚额头抵住自己的膝盖骨,肩膀紧绷。
他说了又有谁信呢......
大概几分钟后。
透过电话亭的玻璃,一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悄无声息的停靠在了路边,车窗降下。
戴着黑色帽子的银发男人坐在副驾,指尖夹着一只烟,云雾在黑夜中飘散。
秋山竹晚收敛了面上表情,恢复了最佳的状态,他推开电话亭的门走出去,用熟稔的语气和琴酒打招呼,顺手把口袋里的U盘扔给他。
“近期,如果不是组织覆灭这种大事,就别联系我了。”
琴酒知道秋山竹晚的任务,冷哼了一声:“你的审讯练的怎么样了?”
秋山竹晚一怔,有些不甘:“还是不行.....明明试了好多次的,步骤也没错。”
事实上,反正托友人太宰治的福,秋山竹晚审讯学的不错。
但这就不用给琴酒说了,打探情报他已经够忙了,没必要让琴酒知道他新的技能树,来劳役他。
虽说这样可以更快获取重视......可以,但没必要,他对踩着前辈们的鲜血尸骨刷资历兴趣不大。
琴酒一挑眉,漏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先前人手不够 ,让秋山竹晚做审讯工作,结果人菜瘾又大,菜且不自知,情报没问出来多少,俘虏弄死了一堆,甚至还有个组织废了大力气才抓来的m16特工。
琴酒知道的时候疯狂冒杀气,甚至产生了他要让这小老鼠生不如死的想法。
直到他走进刑讯室,看见一地人间炼狱般的残肢断骸,脸上沾染了血迹,一脸不小心把事情搞砸的羞愧的少年,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个组织会送这种三观尚未塑形,资质优良的孩子来做卧底。
年幼的孩童毫无善恶观念,就像玩闹中折断蜻蜓翅膀,将蚂蚁淹死一样是天真,杀人也一样,是在粘稠的血海中绽放的恶之花。
秋山竹晚会是组织未来最强大的杀手。
伏特加熟练的键盘上敲击,调取,确认完真假后才开口:“大哥,东西没问题。”
黑色幽灵一样的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
目送着车子离去的秋山竹晚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U盘,那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少年摸着U盘表面冰冷的触感,蜂蜜般的鎏金瞳孔中流淌的是捉摸不透的疑虑。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颜色。
第7章
秋山竹晚很忙,真的很忙。
身为身高一米六的十六岁未成年的双重卧底,他不仅要完成日常的军警打探情报工作,维持自己的情报网,卡着给高原熊送点‘浊鹰’的资料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要应付黑衣组织的工作。
黑衣组织那边,点名琴酒。
明明反复提及他在卧底,别来找他,琴酒却和小龙虾一样又给他塞了个情报任务。
秋山竹晚满头问号。
宁是没有其他部下可以用了,专盯着他这个大冤种薅羊毛是吧。
吐槽归吐槽,任务还得接。
凌晨四点才回家的大冤种从床上爬起来,任劳任怨的敲电脑。
然后,在通宵工作后,秋山竹晚就接到了高原熊的电话。
“boss要见你。”
“好的,高原大人,我马上去本家。”
秋山竹晚秉承着被强迫加入组织后发现‘哇’组织好棒我要为组织奉献青春的打工人人设,欢快积极的答应了下来。
然后电话挂断,少年骂骂咧咧的把琴酒要的情报一股脑丢给了一个底层成员整理。
前田赖,一个不知道咋混进黑衣组织的小混混,敲诈勒索,喝酒滋事,恶人中的最底层,最没品的那种,这种炮灰君,最适合委托苦力。
至于他是会做的很好得到琴酒赏识,还是会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琴酒一枪崩掉,这就不是秋山竹晚要考虑的问题了。
稻川会是东京最大的Mafia,但和正规企业一样,也分为很多部门。
明面上的事务所,除去一些每天在事务所抽烟划拳,负责高利贷业务的驻扎人手,其余成员就是放养了,他们大多人在街上乱晃,有专门的组长布置任务,保护费、或者勒索,报酬按贡献度月结。
当然,秋山竹晚的目的地,是首领居住的本家,一栋传统的木制庭院,是稻川会的本部,一些未成家的干部和首领,还有首领的家属,都在这里居住。
秋山竹晚到稻川会首领居住的本家时,被人拦住了。
一个寸头的男人靠在门边打哈欠,应该是本家的部屋助,也就是刚加入组织的低级成员,负责给首领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家伙。
那人看见走来的秋山竹晚,流里流气的冲他吹了个口哨:“小子,来干什么的,借钱还是投诚?”
男人的淫邪的目光看的秋山竹晚不适。
想把他眼睛挖掉。
......
少年面上是不动声色的浅笑,似乎没意识到那冒犯的目光:“我是新加入的成员,来面见首领。”
“首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男人慢条斯理的说着,把一句话拖得很长:“当然,如果你想见首领,也不是不可以。”
他把秋山竹晚当做新加入,想攀附首领上位的人了。
他搓了搓手,猥琐一笑:“我有门路。”
“什么门路?”一个笑盈盈的声音插进来。
“当然是面见首领的门......条野大人!”寸头男的声音被吓的拔高了八个度,瞬间从趾高气扬变成了面如死灰,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属下在执勤,遇到个想闯进去的刺客,正在审问他。”
他直接伸手指向秋山竹晚。
秋山竹晚眨了眨眼:“属下秋山竹晚,应召前来。”
和那天在黑暗的楼梯间,仅靠着手机的光看见的少年不同,白天,阳光下的条野采菊更好看了。
少年一身浅灰色和服,包裹着精瘦的腰身,和那晚的外出的西装不同,这样的打扮,多了丝古韵的翩翩公子的温雅。
唯一可惜的是,他闭着眼。
是看不见光的。
条
野采菊意味深长的勾起唇:“做的不错。”
他和守门的男人说:“你去找高原熊,报我的名号,他手下最近缺人,像你这样尽忠职守,机灵的部下,肯定很合适。”
守门的男人一怔,眼中浮现出几丝欣喜若狂,他疯狂的鞠躬道谢:“谢谢条野大人,谢谢条野大人。”
说着,就跑进了本部,去找高原熊了。
“是我请首领叫你来的。”条野采菊转向秋山竹晚,指尖搭在下巴:“我和首领引荐了你。”
秋山竹晚眨了眨眼:“谢谢条野大人赏识。”
“所以,现在你是我的部下了。”条野采菊慢悠悠的补上下一句:“开心吗?竹君。”
秋山竹晚嘴角抽了抽:“属下的荣幸。”
所以,那个被条野采菊打发走的男人。
要面对的,是失去了捡来的异能者部下,暴怒的高原熊?
他甚至还让男人报他名字。
夺笋啊。
等等。
秋山竹晚反应过来条野采菊对他的称呼,少年一怔:“竹君?条野大人为何要这么称呼我。”
就算是爱称,叫秋山、竹晚,或者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晚’,岂不是更合适。
“你姓神代吧。”条野采菊突然凑近,贴近少年,从身后揽住他,一只手附在秋山竹晚的心口,宽大的袖口遮掩了少年半身,看起来就像是将他搂在怀里似的。
暧昧,又危险,他语气里是不紧不慢的胁迫,像是在品尝一盘美味蛋糕前的享受:“比起竹晚,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竹这个名字。”
秋山竹晚瞳孔一缩。
虽然条野采菊的靠近是为了方便在繁杂的白日听清他的心音,以此来测谎,但。
湿热的呼吸打在他颈边,撩起火烧一般的灼热。
这个姿势,太近了,心脏仿佛被撩拨的热烈跳动了起来。
秋山竹晚确认了异能正在运行后,无声的松了口气。
“神代竹是被早遗弃的名字。”少年迅速调整了表情,笑容明媚,丝毫没被戳中痛处的窘迫:“现在我叫秋山竹晚,只是秋山竹晚。”
“说谎。”条野采菊手上用了点力气,掌心下是人最重要的心脏,他微笑着,语气里是看好戏的意味:“你在伤心,竹君。”
在心口的那只手上移,捏上少年下巴:“军官世家神代家的小少爷,沦落Mafia,说出去,会让很多道貌岸然的军警高层大跌眼镜吧。”
这个问题。
是抱着把秋山竹晚推向风口浪尖,让他无比难堪的尖锐羞辱来的。
“比起伤心,更多的无奈吧,条野大人。”秋山竹晚突然笑了声,因为陌生人靠近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就像森林里踩中陷阱放弃了挣扎的小兽,漏出柔软的腹部,祈求猎食者的怜悯。
少年人的眼中是洒脱,也是一种悲哀:“那样的家室,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很不幸的事情。”
秋山竹晚,原名神代竹。
父亲是军官,母亲是指挥部要员,曾参与异能战争中,而后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