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从自行车上下来,深红色的眼瞳在阳光下亮得像两颗刚擦洗干净的红宝石,他从研究员昴手里拿过树苗,“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冲矢昴没有和他争,放开了手。
秋山奏又问他:“今天的研究有什么进展了吗?我记得冲矢先生的研究课题是……”
“新型装配墙式质量调谐阻尼器研究。”冲矢昴推了下眼镜,说着自己也完全不懂的研究。
这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的固定对话了。
秋山奏每天都会询问冲矢昴的研究进展,冲矢昴背书似的跟他说上两句,他就很开心。
“冲矢先生如果要看书的话就去吧,栽树的事交给我就行。”
冲矢昴顿了顿,道了声谢,回到屋里去。
秋山奏把小树苗们栽好,给它们施了肥浇了水。回房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冲矢先生还在看书。
他在心里的东大生观察日记里记上一笔。
太优秀了,他以后也要向冲矢先生学习。
毛利兰送的招待券是五天后的,几人约定好了由毛利先生租车共同前往。秋山奏将这件事告诉冲矢昴,表示他需要请个假。
冲矢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祝你玩得开心。”
冲矢昴也不是完全不会做饭——他其实很会煮咖喱——秋山奏也会在冰箱里给他留几份便当,所以离开几天也没关系。
“如果这段时间研究有什么进展的话,等我回来请务必跟我讲讲。”
在吃饭的冲矢昴顿住筷子。
“怎么了?不好吃吗?”自从拜师安室透后,工藤宅的餐桌上就再没出现过一日三餐乌冬面的盛景了。
秋山奏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他只是需要一层伪装才能展现出来。
“不是的,我饱了。”明明餐盘里还有很多东西,冲矢昴却放下了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其实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短短几天是不会有进展的。”
秋山奏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冲矢先生你千万不要有压力。”
冲矢昴彻底吃不下去了。
秋山奏兴致冲冲地筹备着旅行计划,他有段时间没去旅行了,而且这次还是和波本一起,没准儿可以增进一下感情,一举两得。
他的好兴致在组织扔给他一个任务后戛然而止。
樱桃白兰地在组织里的权限其实挺高的。他不是干部,但基本上只接收boss的个人命令——实际上就是boss的私人恶犬。
不过也不是所有任务都是boss亲自下达,有时候也会通过琴酒向他传达指令。
之所以是琴酒,是因为两人的工作范畴差不多。
得知是琴酒来发布任务时,秋山奏特意交代让他隔一条街停车。不为别的,怕凶神恶煞的琴酒吓到邻居们,影响邻里关系的和谐。
不过说起来,秋山奏还没见过工藤家的邻居,只听说是个老科学家。
改天一定要去拜访一下。
他最喜欢科学家了。
秋山奏把买来的菜挂在自行车把上,晃晃悠悠地骑到保时捷车边时,银发男人正倚着车门抽烟,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了。
略过寒暄——这种事从来也没进行过——琴酒直接告诉秋山奏这次的任务目标。
目标名叫松村明,代号鼹鼠。是山野组的人。
组织上次削掉山野组一层皮后,山野组蛰伏了一段时间后展开报复,炸了组织一个据点。炸据点的人经情报组调查正是鼹鼠。
“这次由波本和你配合行动,调查鼹鼠行踪的事就交给他。”
琴酒熄了烟,把烟蒂扔进随身的烟灰盒中。隐晦又嫌弃地瞥了眼樱桃白兰地的自行车。
在他出言嘲讽前,秋山奏温柔一笑,“慢走,下次再来~”
琴酒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对有用的人,他的容忍度一向是比较高的。
秋山奏提着菜回到工藤宅。一米八多的青年总爱穿黑色连帽衫,宽大的帽檐遮掩住眉眼,这样的打扮很容易显得阴郁,在他身上却只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温柔气质,就算挎着菜篮也不违和。
晚饭照旧是秋山奏和冲矢昴两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的。
比起雇主和厨师的关系,秋山奏感觉他们两个更像是同住的房客一样。冲矢昴的脾气很好,如同传统的研究人员一样,除了自己的研究很少关注其他事。不过偶尔会关心一下秋山奏。
比如今晚。
“奏先生,”两人现在已经互称名字了,“今天比平时回来的晚了一点,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去见了一个人。”
“哦?是谁?——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又到了秋山奏最喜欢的暗地编排琴酒环节,他想了想,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其实是去见我女朋友了。”
“咳咳——”冲矢昴呛到了水,他把杯子放下,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女朋友?”
这种不相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像是能有可爱女朋友的帅气男人吗?
秋山奏强调道:“真的,银发,超漂亮的。”
冲矢昴的神色愈发诡异了。
秋山奏才想到作为研究生,冲矢昴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学习,应该没有时间谈恋爱。他这么说,很有故意显摆的嫌疑。
为了给自己打补丁,秋山奏特意起身绕到冲矢昴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也会有的。”
第8章 他一定在演我
秋山奏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这是赤井秀一与他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得出的结论。
从赤井秀一决定要聘用秋山奏做厨师时,他就做好了要和一个组织成员共处一室的准备。
但秋山奏是个非典型性组织成员。而且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总是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下方露出的下巴皮肤雪白。脸颊上的小雀斑中和了他血红瞳色带来的压迫感。青年跟人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温声细气,十分讲礼貌。
若非先入为主,赤井秀一很难把他往组织成员的身份上联想。
他每天的爱好就是在花园里散步,然后找个地方窝着睡觉晒太阳。
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
如果不是赤井秀一无意间发现对方其实是在假睡的话。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赤井秀一心里一惊,他开始回想秋山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睡的。
如果对方只是把他当成普通人的话,在他面前做这种伪装根本毫无意义。
一个无意义的行为一直持续去做,只能说明这背后其实是有意义的。
秋山奏在他面前假睡,或许是在等他露出破绽。
等名为冲矢昴的东都大学研究生露出破绽。
再往深处想,也许秋山奏用波本的视频应聘本来就是一个鱼饵,而他这条鱼咬了钩。
这样秋山奏的行为就有了解释。
身为组织成员,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对考东都大学有兴趣,所谓的兴趣只是一个幌子,让他借此来试探冲矢昴这个研究生的真实性。
赤井秀一为了不被他发现破绽,只能抽时间去学习自己伪造资料上的研究方向。
秋山奏紧逼不舍,每天都会询问他的研究,似乎是在等他疲惫时露出破绽。
赤井秀一只能陪他演下去。
告别学校多年的FBI王牌被迫重新拿起书本,还能时不时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窥探性的幽幽目光。
赤井秀一当年在组织卧底时都没这么累,至少那时候能喘口气,也不用去思考新型装配墙式调谐质量阻尼器的受控结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秋山奏看上去温和内敛,脸上时时挂着柔软的笑容。然而笑容背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唯一确信的是,这个男人警惕性非常高。很多事非要亲历亲为才能放心。
就连栽几棵树苗他也不愿让冲矢昴插手。
不过就是给那几棵树挖的树坑正对着秋山奏卧室的窗户,这家伙大概怕他在树苗上动什么手脚。
赤井秀一怀疑秋山奏很可能已经逐渐猜出了他的身份。
某天晚上他正在洗漱,秋山奏忽然推开洗手间的门。男人难得换下了连帽衫,穿着件白色浴袍,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他额前的碎刘海沾湿了贴在额角,完全暴露出来的脸庞显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冷峻。
他一掀眼皮,眼瞳在光下微微一亮。
秋山奏单手把湿透了的短发拢到脑后,因为这个抬手的动作,锁骨下方的皮肤短暂地暴露了一瞬。
赤井秀一隐约看到一道裂痕状的伤疤,还有一行小小的纹身般的数字:005xxxx。后面的部分被浴袍挡着他没能看全。
看上去仿佛是某种编号。
虽然目光冰冷,男人的嗓音还是温润柔和的。
“昴先生,我们的餐桌布脏了,我想换个新的,你觉得换个什么颜色的比较好?红色的怎么样?”
他好像是故意把重音落在了和赤井发音相似的红色上。
当时冲矢昴没有佩戴变声器,于是借着刷牙的动作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秋山奏满意地准备退去,关上门前他笑着说:“说起来……第一次见昴先生没穿高领的衣服呢。”
再后来就是赤井秀一借助小型望远镜观察到黑衣青年和琴酒接头。他扣着帽子看不清表情,只是面对琴酒依旧姿态悠闲,足以看出这个人在组织里的身份不简单。
赤井秀一对秋山奏的身份也有了猜测。本想试探他一番,结果反倒被他的信口胡诌打了个措手不及。
早说秋山奏不是什么正常人。
对方刻意强调银发似乎是某种挑衅,压在他肩头的手指微微用力,口气介于威胁和试探之间。
再次确认这是个麻烦人物的同时,赤井秀一也因为这熟悉的风格八成确定了他的身份——
樱桃白兰地。
日本本土的警察或许对活跃在美国的樱桃白兰地并不熟悉,但身为FBI,赤井秀一却不可能不知道他。
说起来,他其实和这个人早有交集。那是他卧底身份暴露,回到美国的时候。组织在美国的势力发生动乱,FBI在其中掺了一脚,将局势越搅越浑。
后来组织派去收拾残局的人中就有樱桃白兰地。
但是赤井秀一并未和他直接碰过面,两人的几次交手都是间接对阵。
当时曾有一位FBI探员落到组织手中,组织拷问不出想要的消息本想直接杀了他,然而不知怎么最后没有动手,而是把他交到了樱桃白兰地手中。
后来赤井秀一带领FBI将他救了出来。
形销骨立的探员躺在担架上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养好身体后,那人就退出了FBI。
只是当时他用沙哑的喉咙,震动的瞳孔传达出的那句话仍在FBI中流传着——
“红色。”
“红色的恶鬼。”
红色的恶鬼——樱桃白兰地。
……
那家五星级酒店坐落在海边,虽然还不到海滩度假的旺季,但太阳高挂时暖暖的日光还是能勾得人醉卧在沙滩上。
一行人早上出发,还不到中午就到达了目的地。
要说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很巧。组织安排了任务:暗杀鼹鼠松村明。而松村明此刻也正下榻在这家五星级酒店。
虽然琴酒说这次任务的情报工作由波本来做,不过秋山奏担心波本万一找不到人,到时候任务失败就麻烦了,所以他还是动用自己的力量调查了鼹鼠的消息。
秋山奏的三号马甲创建了一个名叫“影子”的组织,“影子”类似于万事屋,什么样的委托都接,但最初发家就是靠的一流情报能力。
因为秋山奏有一个【备用体仓库】,他如果想搞情报,靠这么多备用体伪装潜入再轻松不过。
不过“影子”壮大以后,秋山奏就很少再这么干了。同时操纵多个备用体毕竟是件很耗神的事。
他的主要马甲有三个,本体披着一层马甲时,另外两个都需要一个备用体糊弄着。没有特殊情况,秋山奏也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
虽然知道鼹鼠就在这里,秋山奏却暂时不打算告诉波本。不过是一只小老鼠,他轻轻松松就能碾死,也省得波本费心了。
有个这么机智能干的队友,波本也会很开心吧。
为免夜长梦多,秋山奏打算今晚就行动。不过在那之前当然还是先享受一段阳光、沙滩和漂亮的女孩子们啦!
褐发青年神采奕奕地翻出沙滩花衬衣和沙滩裤穿上,然后抬头对着穿衣镜僵住身体。
不妙。完全忘了。
他身上全是恐怖的裂痕状伤疤,看上去像是破掉的娃娃被人拿针胡乱缝了一通。
就这么出去应该能吓哭一排小孩子吧。
青年头顶愉快的小花花迅速枯萎了。
他重新翻回黑色连帽衫,帽子重重地扣下来——是错觉吗?脑袋上好像真的长蘑菇了……
秋山奏摸摸脑袋,空空如也。
他叹了口气,“还不如长一株呢,至少能吃。”
黑衣青年恹恹地走在沙滩上,低低扣下的帽檐隔绝了路人们好奇窥探的目光。
未被遮掩的鼻梁高挺,露出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只是一身冷意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脚下忽然滚来一颗排球。还在许愿长蘑菇的秋山奏弯腰把它捧起来。
“抱歉抱歉,不小心拍远了,没有砸到你吧?”